日子如流水,轉眼又是一年春暮。
天漸漸暖和起來,而蕭何吏的心依然寒意蕭索。雖然沒有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涼,卻也總是缺少熱烈與興奮。
訂婚那件事後,喬素影遠走遙荒,喬玉瑩局長受了家人不少埋怨。雖然沒有刻意的爲難他,但心裡對他,說恨,可能多了點,說煩,恐怕是少了點。朱兆強對他一直充滿了敵意,自從趙逸雲調走後,他完全被排斥在以朱兆強所長爲首的畜牧系統以外。
蕭何吏悠悠盪盪無所事事可有可無,幾乎沒什麼變化。但是身邊的人變化都很大。
溫葉秋住進了新房,添了個可愛的女兒,升級爲父親。
陸春暉結婚了,對象還是那個小蘭,最近也懷孕了,目前是準父親。
陳玉麒沒結婚,進入農財科以後,管着涉農的資金審批,儘管決定不了什麼,但畢竟農林局幾乎所有的資金都要過他的手,權力一下大了起來,包括蘇銀祥、李善才這些副局長都對他很熱情、很客氣起來。就連喬玉瑩局長對他的態度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段文勝也快結婚了,對象是當初他救的那位程書記的小女兒,叫程雪馨,很漂亮刁蠻可愛的一個姑娘。在工作上,被分管局長蘇銀祥委以重任,喬局長對他也是另眼看待眷顧有加。生活中也很美滿,對他異常滿意準丈母孃尤其對他疼愛和體貼,日子滋潤的無以復加。
陳方凌也長大了,越來越像個大姑娘,不會再蹦蹦跳跳地胡打亂鬧了。心理上也成熟了,不再那麼單純的根據喜好厭惡來對待人和事。最近談的幾個男朋友,都是家庭非常有影響力的。與蕭何吏基本保持了合適的距離,極少數情況下,偶爾能短暫地回溫一下當時的親密狀態。
對此,蕭何吏倒也沒有失落,這個結果跟他預想的幾乎完全一樣。更何況,陳方凌長大了,懂了很多事,一個人碌碌無爲了三年,而且看樣子還要繼續這樣蹉跎下去,想讓一個女孩喜歡,確實也非常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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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盡頭,就是初夏。
初夏,是黃北區屆中調整的季節。
農林局這次調整幅度很大,郝海平書記二線了,李善才去響馬鎮做了鎮長,加上前期調離的趙逸雲,農林局空出了三個位子。
局裡喜歡政治的人,都在紛紛預測着各種人選。
蕭何吏很少去湊熱鬧,他只是覺得陸春暉這次有可能提拔了,琢磨着如果陸春暉當了副局長分管畜牧說不定自己的處境能好點。
他沒有像別人那樣提前去恭維祝賀,只是在一次單獨遇到的時候淡淡地說了句“加油!”
陸春暉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謙虛着說些哪有的事之類的話,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有八成把握吧。”
陸春暉能說出這個話,估計是喬局長給他吃了定心丸了,蕭何吏心裡認爲這個事肯定能成,就在心底盼望着陸春暉以後能分管他,但又隱隱覺得不可能,因爲陸春暉是學林業的,或許分管林業的面更大一些。
局裡剩下的唯一的副局長蘇銀祥最近也是春光滿面,以他和喬局長的關係和在局裡的資歷地位,順利成章地擔任書記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
然而,世事茫茫難自料。最終調整的結果,讓躊躇滿志的蘇銀祥和陸春暉心涼如水。農林局書記一職黃北區政府一支筆研究室主任任永書擔任,任永書才華橫溢,很年輕就已經是正處級了,一直想到下面任職,但因爲寫得材料太好,兩任區長都不放他,也曾暗地許諾給他安排個好位置,但還沒來得及操作,卻因事提前退了。任永書感到心灰意冷,甚至鬧起了情緒,結果被髮配到農林局幹了二把手。
陸春暉遭受的打擊更大,如果從外單位調來兩位副局長,他也認了,但事實情況是隻調來了一位:原平原鎮副鎮長馮連財,就是處理烤乳豬事件中的那位酷似彌勒佛的馮副鎮長,而另一位則是從局裡原地提拔,這讓陸春暉實在不能接受。
這位把陸春暉掃於馬下的不是別人,正是讓蕭何吏和王葉秋在科級競爭中成爲了看客的劉文正。
前面提過,劉文正一來到農林局,就顯示了與衆不同,帶着科級的帽子來,一週就直接任命了綜合科科長。
雖然被搶去了競爭機會,但蕭何吏並沒有對劉文正耿耿於懷,相反,其豪邁大氣的作風,不拘小節的性格,處事公道的做派,讓蕭何吏和溫葉秋等年輕人對充滿個人魅力魅力的劉文正抱有很大的好感,甚至爲此還引得喬局長很不高興。
後來聽說,當初劉文正調入,是分管區長姚子辰一手安排的,喬玉瑩對他自然多了幾分提防,不重用,怕姚子辰不高興,重用,
自己又不放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綜合科由段文勝負責,劉文正則安排到了名存實亡的項目科,爲顯示重用,還讓劉文正任項目科獨立法人,經費可以自由支配。
一般來說,項目部門應該是很肥的口,但在農林局卻是個例外,因爲畜牧方面的項目歸畜牧站,林業項目歸林業站,水利項目歸水利站,項目科的職能是統籌各口項目,但因爲是平級部門,誰又讓你來插手呢,所以項目科一直是綜合科加掛的一塊牌子,並沒有真正運行過。
有時候,是職位造就人,也有的時候,是人成就職位,項目科和劉文正就屬於後者。一個要人沒人要權沒權要錢沒錢的空架子,居然在劉文正的手裡變得風生水起有模有樣起來,項目資金、各種經費由省、市源源不斷地下撥,賬戶上的各種款項很快就堆積如山。
喬局長看到項目科賬戶上的鉅款,在心裡除了有幾分佩服之外,也隱隱有些懊惱,但話已出口,又不好反悔。
因爲項目科只有劉文正一個人,有時候實在忙不過來,他就找王葉秋和蕭何吏幫忙,倆人從不推辭。只是王葉秋工作忙一些,有時也脫不開身,而蕭何吏正天天閒的發慌,自然是有求必應。
最清閒的部門卻變得忙忙碌碌,異常火爆,蕭何吏看在眼裡,心裡由衷地佩服,他一直認爲劉文正是幹大事的人,一出手就總是大手筆,有一次曾經跟着劉文正爲跑項目去送禮,五萬元的小項目,蕭何吏以爲千把塊錢就差不多了,誰知道劉文正大筆一揮就是三萬,看得蕭何吏直乍舌。
劉文正後來的行爲更驗證了蕭何吏的看法,他大筆一揮,買了兩部車,一部好的送給了喬局長,另一部稍微差一點的,留下自己開。
當時,連副局長都還沒有專車。
大筆再幾揮,姚子辰便隔三差五去各個國家考察一番。當然,也有很多時候抖抖袖子,賞給王葉秋和蕭何吏很多零零碎碎。
這次劉文正任正科級還不到一年,就被非正常提拔爲副局長,局裡也還是有些議論的。蕭何吏除了略有點爲陸春暉感到遺憾,內心倒認爲劉文正的提拔是應該的,有能力者居之嘛,在組織談話時也是說了很多好話,他估計着王葉秋也會說好話,甚至段文勝也會,因爲劉文正的提拔正好給他騰出了科長的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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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連財副局長走馬上任了,胳膊下面夾個小皮包,臉上依舊掛着招牌似得彌勒佛樣的笑容,見了誰都是一臉客氣地點頭,表情基本不變,彷彿是帶了個面具,直到看見蕭何吏的時候,眼裡彷彿纔有了點異樣的光芒,甚至親熱的拍了拍蕭何吏的胳膊:“我先去找喬局長報道,一會找你聊,對了,你在哪個辦公室?”
蕭何吏見到馮連財也有點驚喜,早就知道來個副鎮長,沒想到居然是彌勒佛,就很熱情地給馮連財指了喬局長和自己的辦公室。
不一會馮連財就回來了:“呵呵,報道完畢,我先去收拾下辦公室。”
蕭何吏熱情地說:“我幫你收拾去。”
馮連財也沒有虛客套:“哈哈,那就太感謝了。”
馮連才以前在平原鎮是分管工業和安全的副鎮長,所以與農林局的人員不是很熟悉,僅有的一個老朋友趙逸雲還調走了,唯一熟悉點的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了,而且通過上次處理那批烤乳豬,這個年輕人給他留的印象還不錯,雖然有點傻乎乎的不懂世故,卻是有幾分擔當和業務能力。
收拾完辦公室,馮連財先給蕭何吏衝了一杯茶,然後去端了臉盆出去,回來拿毛巾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這才愜意地坐在了老闆椅上跟蕭何吏閒聊。
蕭何吏心裡有點感動,有點欽佩,感動是從來沒有副局長這樣對待過自己,佩服是馮連才先別人後自己,看來不管幹什麼事情,程序很重要,有時候事情沒少幹,但先後順序不對,就會達不到預想的效果。
以後自己要跟馮副局長多學習。蕭何吏心裡默默地想着。
馮副局長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小蕭啊,我乍到農林局,人生地不熟,你可要多指點啊。”
蕭何吏笑笑,發自肺腑地說:“您是領導,我以後要認真向您學習。”
馮副局長哈哈一笑:“我們互相學習。對了,剛纔喬局長的意思讓我分管畜牧,以後咱們就在一起搭夥幹活了,你也知道,我是門外漢,工作方面的事你可要多費心了。”
“沒問題。”蕭何吏脫口而出,說完有點後悔,是不是口氣有點大了,不過看馮副局長的臉色彷彿很高興的樣子,這纔有點放心。
出了馮連財的辦公室,蕭何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心情很舒暢。但他沒敢再像以前那樣想終
於有他施展拳腳的地方了,終於要大幹一場的想法了。幾次的起落已經讓他有些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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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永書跟了兩任黃北區委書記,一直是全區頭號筆頭,習慣了那種如槍口頂在後腰上的緊張感,來到農林局後突然的清閒讓他有些無所是從,剛開始的日子還覺得很愜意,慢慢地就感覺無聊起來。
百無聊賴的任書記一天突發奇想,要在局裡搞一個材料培訓,讓陸春暉下了通知,局裡每個年輕人都寫一個會議通知,一個申請報告,一份個人工作總結。
局裡大部分年輕人尤其是下面各站上的年輕人都覺得任書記純粹是閒的無聊沒事找事,曬然一笑後就拋在了腦後,包括陸春暉,下完通知後也就忘了。後來見任書記當了真,這才趕緊催促,而局裡的年輕人也就大多在再三催促下匆匆地寫了一點應付了事。
任書記一份份仔細地看着,邊看邊搖頭,這都是些什麼水平啊,能看上眼的,除了有幾分功底的陸春暉和王葉秋外,就要算蕭何吏了,雖然筆法稚嫩,但卻看得出很認真,是用了心在寫的。
任書記決定好好培養培養這三個年輕人,經常佈置一些閒散材料給他們寫。對於任書記的賞識,陸春暉心裡充滿了膩煩,天天忙得要命,誰又空搞這些閒篇子,正式的工作材料還忙不過來呢!何況,他當年是第一梯隊的,現在被劉文正搶了先,心裡就不自在,現在任書記又把他和其他人年輕人擺一塊,讓他很不舒服,所以剛開始還應付應付,後來連應付也懶得應付了。
王葉秋工作也比較忙,所以有時候也不能按時完成。
對他倆的表現,任書記很不滿意,認爲這是態度問題,是不尊重他,是狗眼看人低,想當年在書記身邊的時候,多少人求着讓他看材料他還沒空呢。
生氣之餘,慢慢地就把心思放在蕭何吏一個人身上了,而蕭何吏也樂得聽任永書的指點。
他在心裡是敬佩任書記的,自己費心費力寫的東西,自我感覺也還滿意,但到了任永書書記面前就什麼都不是了,往往被改得體無完膚,最重要地是改完以後,這篇材料立刻就變得不同,方方面面都拔高了許多。
這天,蕭何吏又把一篇材料給任書記送了去,這不是任書記安排的作業,而是他主動寫的,熬了幾夜的成果,個人感覺相當滿意,心裡頗有些自得。
等任書記改完,蕭何吏拿過來一看,真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修改的密密麻麻,幾乎每段話都有錯誤,一時滿臉通紅起來。
任書記心情卻很好,指了指沙發:“小蕭,你坐下。”
蕭何吏羞愧地低着頭坐了下來。
任書記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這個材料不錯,小蕭,你最近進步不小。”
蕭何吏臉又紅了,看着滿紙的修改,心想這還不錯呢。
任書記彷彿看出了蕭何吏的想法:“有的材料能改,有的材料不能改,能改的就是好材料,有一些材料讓你一看就懵了,想修改不知道從哪下手,還不如自己重新寫一篇,那就是失敗的材料。”
蕭何吏坐在那若有所思地點着頭。
任書記又說道:“寫材料,跟蓋房子是一個道理,有簡陋的小窩棚,也有華麗的大廈,但他們的基本原理是一樣的。你不要小看通知、申請之類的小材料,如果蓋不好小窩棚,就算你有機會去蓋大廈,你能蓋好麼,所以先把小窩棚建好,立好支架,對稱呼應,疏密結合。你現在初學,要先求堅固,不漏雨,然後再求好看。”
蕭何吏似懂非懂地聽着,彷彿覺得有點茅塞頓開,又彷彿覺得迷迷糊糊,什麼也沒聽明白。回到辦公室後趕緊又把任書記的話記在了本子上,以便沒事的時候拿出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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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何吏的日子忙碌且充實起來,馮連財分管以後,立下了新規矩,要求畜牧方面的所有文件,除了特別重大的需要先提請喬玉瑩局長籤批的以外,一律都先由蕭何吏拿出意見,然後給他彙報,等他同意後後簽發畜牧站處理。
這些變化讓大權獨攬慣了的朱兆強非常不適應,卻又無可奈何,也曾找到分管區長姚子辰訴苦:馮連財不懂業務,還總愛指手畫腳,弄得下面工作很被動,長此以往,恐怕會對工作不利。
沒想到姚子辰對朱兆強的越級彙報很不滿意,沒顧當年的老交情,當面就狠狠地訓了一頓,並嚴厲地責成他要積極配合局裡的工作。
小報告沒打成,反而弄得自己灰頭土臉,朱兆強回來之後張狂的作風收斂了不少,但僅僅是對馮連財,對其他人依然是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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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