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一道長面色難看,死死盯着前方靠近的那一行人。
溫故低聲對道長說了兩句。
道長面帶遲疑。
溫故又側了側頭,示意他看隊伍裡的人。
大家都被前方的情形嚇懵了。
這種時候不出來露一手,等大家事後回過神來,見道長在關鍵時刻毫無表現,以後的日子,道長在大家的心目中的地位可就要下滑了。
仙威不振,以後還怎麼混?
權衡利弊,青一道長終於做下決定。
纔打消了那些和尚帶來的影響,必須讓自己的地位保持下去!
於是,在前方那些人靠近的時候,在後面衆人都驚呆愣神的時候,青一道長朝前邁出數步。
揚手符紙飛出,帶起綠如幽冥的火焰。
緊隨着,似是掐了一連串的法訣,揮袖獵獵作響,呼的劃出一道赤橙火龍。
現場火光遊轉,像是在陰陽之間,施展了一場高深的道法。
突然騰起的明亮火焰,將原本幽寒的氛圍震散。
在這種情境之下,火光是能給人帶來膽氣和暖意的。
同時,隨着騰起的火光,似乎有一股刺鼻的煙氣飄來,後方衆人原本因極度恐懼而有些發昏的頭腦,被刺激得陡然一激靈,清醒許多。
再看看站在前方的青一道長,軟下去的膝蓋又硬起來!
對哦!
我們還有青一仙長!
從未覺得青一道長的身形如此偉岸!
溫故也看着青一道長……身上那身衣服。
自打金烏城出來,寒潮掃過,青一道長就換了一身厚厚的道袍。
只是,作法的材料究竟藏在哪裡?
這說上,就立刻能上啊!
隨身攜帶,時刻備用,業務能力強悍!
回頭看看隊伍中的其他人,果然,不發抖了,也站得穩了,都緊張盯着前面呢。
此時,月光之下隨着鈴聲往這邊走的那一行人,終於停下。
銅鈴聲停止,搭肩膀的那一連串僵硬詭異的身影也不跳了。
最前方拿着銅鈴,戴着斗笠的人,似乎擡眼看過來。
青一道長也靜靜看着對方。
周圍恢復安靜。
其他人看到的是寒冷如霜的靜默。
但在溫故看來,此時卻有一種焦灼感,像是有看不見的電閃雷鳴、火光四射。
雙方都沒說話,卻有一種無需言語的初步問候,估計雙方都在心裡大罵對面——“給爺死!”
不知前方的對峙中,是否有了默契,青一道長微微擡手。
溫故接到信號,朝其他人擺擺手,低聲道:“行了,大家都進去吧,別打擾道長!”
讓小劉也進去,鐵頭留下。
鐵頭的腦子不靈光,但優點是,不管是對青一道長還是對那些趕屍人,沒有強烈的情緒反應,或者說對鬼神態度一般,沒有敬畏和懼意。
在這種時候更靠譜。
這些只是其一,另一方面,鐵頭心思單純,跟他說什麼就信什麼。省心。
其他人聽到溫故的話,遲疑着退回院子中,雖然害怕,但時不時伸脖子往外面瞧一瞧。
只是瞧得不真切,也聽不到那邊的聲音。
這時候,溫故見道長往那邊走近兩步,去交流了,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
讓鐵頭守在院門口,溫故進入院中安撫衆人。
他一過去,隊伍中立刻有人問:
“溫二郎君,你遊學時候見過這個嗎?”
他們都知道溫故以前外出遊學,見多識廣。
“那些應該是趕屍人。”溫故說。
“趕……趕屍?”
衆人只覺得身周又冒起一股寒意。
果然剛纔撲面而來的鬼氣不是錯覺,那些跳動的就不是活人啊!
“不用害怕,應當是有人託付他們,請他們將在外亡故的親友遺體送回故土。”溫故說道。
如今這個世道,在外亡故的人不計其數,但不是誰都有條件運送遺體的。尤其是當前的世態,一不小心就能染上疫氣。
自己不敢,就託付專業人士。
衆人有了瞭解,不像最初那麼懼怕了,但一想到剛纔見到的那一幕,還是會瑟縮。
他們將那些趕屍人也歸爲“能人異士”,只有青一仙長這樣的才能對面對,他們凡人還是不摻和了。
片刻之後,外面的交流完畢,青一道長走入院中,告訴衆人:
那些趕屍人,此時只是到院子外面進行個儀禮,待會兒就會離開。在此期間,活人迴避。
“迴避!我們肯定迴避!但……那些人不會進來吧?”有隊員小心問道。
“不會。”溫故說。
他還擔心外面“趕”的那些東西進來傳染疫病呢。
趕屍人業務熟練,準備充分,對防範疫毒有經驗。其他人可沒有。
大家還是保持安全距離爲好。
讓道長跑外面當那個顯眼包,其實也就是拋個餌,看能不能釣到別的。
比如,這附近是不是有其他倖存者在關注?
就算沒有夜盲症,夜晚光線暗,離得遠看不清,但是道長在外面放的那個閃亮“大招”總能看到吧?
這麼想着,溫故把道長叫到旁邊,詢問打探到的消息。
青一道長還想着,若是溫故詢問“趕屍”秘法,他該怎麼敷衍。
他跟趕屍人,雖然在一些業務上是競爭關係,但競爭歸競爭,有些“絕技”看破不說破,不然對方破罐子破摔,容易兩敗俱傷。 有些規矩不能壞,他不會說出來。
然而等他看向溫故的時候,卻發現,這狗書生完全不像是有多驚異的樣子,經過院門口時,只是略有些興致地看了看趕屍人那邊的某些關竅。
青一道長眼皮一抽。
不是吧?
這你都能知道?!
你遊學究竟游去哪裡了?!
狗書生真的是一點都糊弄不了!
溫故確實沒問道長關於“趕屍”的秘法,他想知道的是,這些趕屍人接了誰的託請,是大老遠趕屍過來,還是就近接的事務?
“是附近石橋村的人託他們辦事。”青一道長說,“就是修理這個院落的那些人,離這兒有段距離。”
他從那些趕屍人那裡打聽到了些信息。
前些日子,石橋村有人出來砍柴時遇到襲擊,在外身亡。
還有,那些趕屍人是從南邊來的。
如今枯水季,這一帶很多溪流斷流,他們由南北上,在這兒遇到石橋村的人,去村裡補水休整數日。
“他們帶的乾糧吃完了,都由石橋村提供。”
村裡如今也艱苦,食物緊缺,這幾位趕屍人每天只能喝一點稀粥。
就這條件,如今他們也沒得選,作爲交換,他們還得把外出遇襲的村民遺體帶到村中墓地安葬。
“從南到北這一路,他們就是以趕屍換取食物飲水和歇息地。”道長說。
溫故聽着,心中想:這種時候趕屍人還能做這種危險事務,還能活着到這裡,都是人才啊!
安排!
“石橋村什麼情況?”溫故問。
“石橋村有地形優勢,原本村裡的人就多,亂世到現在,如今還活着近兩百人。”道長說。
溫故精神一振。
兩百人啊!
就算只能撈一百人過來,他們隊伍也是近兩百人級別了。
一百跟兩百,如今的困境之下,在趙家親戚眼裡還是有差距的!
都安排上!
院外那些趕屍人,跑江湖的人眼力夠亮,
能在這石橋村安穩歇息幾日,還接到了這些活兒,沒溜掉,說明這石橋村的村民,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適合收攏。
詢問了石橋村的大致位置,以及附近的地形地勢和水源,溫故心裡有了底。
正好明天中午可以到石橋村附近歇腳。
“小劉,過來,有個任務交給你。”溫故微笑着召喚。
小劉正懊惱今晚的表現,聽到溫故叫他,立馬過去。
之後,何大和於二也被叫過去交代任務。
吩咐完事情,溫故看着天空的月亮。
今晚月色真好啊!
院子外面,稍作停留的趕屍人完成儀式之後,繼續啓程,往石橋村的墓地趕屍。
同一時刻,離得不遠處,有幾個身影悄然注視着這一切。
待趕屍人重新啓程,他們也快速離開,朝着村子跑回去。
離天亮還早,趕屍人還慢悠悠在路上,這幾個身影已經跑回村了。
石橋村。
族長這晚上睡得不安穩。
託趕屍人運送遺體,他並不完全信任,派了人跟着。
那幾個小子眼力最好,別人晚上啥都看不見,他們卻能摸黑做不少事情,
原本他們想再等一兩天,月亮最圓的時候,月光更亮,看得更清楚。
但那些趕屍人說有禁忌,日落後才啓程,且不能是月圓夜。還讓他們不要打擾,說容易招致陰邪纏身什麼什麼的。
但,能在亂世裡活到現在,怎麼不多幾分謹慎和懷疑?
所以還是派人跟上,沿路盯着。
最近北方寒潮,夜裡溫度低,倒不用太擔心那些邪物。派出去的那幾個村民,從小生活在這片地方,哪裡有坑,哪裡有樹,一清二楚,只要多吃點,來回跑動會很快。
原以爲那幾個小子會在天亮的時候回來,沒料到他們竟然提前趕回村,還帶來大消息!
“土坡那邊的小院有很多人,像是從南邊來的!”一人喘着氣,說道。
另一人補充:“他們那隊伍裡有一個法力高深的道士!”
“對對,呼啦一下,火焰就出來了!”
離遠了看不清,但那道士把火焰召出來的時候,即便只是短暫的片刻,也讓他們大受震撼,也看出來那是個道士。
他們的關注點在道士,但族長卻更重視那支隊伍。
“如果他們要去歆州,或許會經過咱們村附近。”族長說。
“呃……關咱們什麼事?難道族長你終於想通了,咱們……”
說話的人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族長一巴掌呼過去。
“就會想那些,你們打得過嗎!”
族長沉着臉吩咐:“做好準備,明天帶幾個人去交換物資。”
“這……咱們用什麼去換?”有人問。
自家都沒吃沒用的,周圍連棵樹都沒有,更別想着去把自家那點寶貴的柴火拿去交換。
族長橫了他們一眼:“井水啊!”
若是在春夏季節,這一帶或許還有些溪流,但是如今枯水季,外面哪來的水給路人補充?
那些人又不是騎兵,速度有限,大老遠過來,總會缺水的。
族長思量着,點了幾個人。
“這……族長,您也說了,從南邊過來的能走到這裡,都是一羣狠人,您再給我多添幾個幫手。”
說話的人畏畏縮縮。
“怕什麼?又不能把你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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