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葉曼青還是沒能跟楚南漠解釋清楚關於“女人內傷”的問題,有時候,純潔真的是一種罪吧……葉曼青磨着牙暗想,對於一個完全不辨男女差異的人,就算她從精子卵子開始講起只怕也沒什麼用。這種艱鉅的任務,果然,還是應該留給他的妻子吧……雖然她完全無法想象他的妻子給他解釋這些事的情景……噗嗤!
“……無事吧?”
騎在馬上的楚南漠偏頭看她一眼,葉曼青連忙坐直身掩住微抽的嘴角:“沒事。”
這個場景在這段路上已經出現了不下五次。
“之前說到哪了?你師父把你打出去?”葉曼青握手成拳在嘴邊咳了兩聲,“你是從小被你師父帶大的麼?”那麼多年他都沒弄明白這事,也真是個奇蹟了……他師父也很杯具。
“……孃親去後,我便一直跟着師父。”
他口氣尋常,葉曼青卻是一驚,這是他第一次提起身世,一時間她也不知該不該接下去,只得吶吶道:“抱歉……”
楚南漠莫名看她一眼:“爲何抱歉?”
葉曼青啞然,卻聽他又道:“師父說,人死魂魄化爲天地之氣,唯劍可以容之。孃親的氣爲‘憂苦’,我修行不夠,至今還未尋得。”
……這是什麼狗屁師父?!葉曼青勉強笑笑:“那要修行到什麼程度才能找到?”
楚南漠搖搖頭:“師父只說劍意在人間,天地之氣便應在人世尋找……我不懂。”
葉曼青心中一動,憂苦……“沒關係,有些東西不懂就算了……我想無論你的孃親化爲什麼氣,都不會遠離你的。也許只要你閉上眼靜心感受,就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什麼入世,什麼憂苦,她寧願他一生都不要懂得。
“你還記得你孃親的樣子麼?”
楚南漠閉上眼:“……孃親總是一身素白,她低頭看花的樣子……很好看。”
葉曼青拉動繮繩讓追風走在他身側,伸手握住他的手,放低的聲音有種讓人心神凝定的沉靜:“她拉着你的手,是不是很溫暖?”
“……嗯。”楚南漠的身體放鬆了些,連面部線條也變得柔和,“天晴時,她會帶着我在花園散步。”
“風很輕,太陽很暖,花的香味一直在空中飄蕩。”葉曼青的聲音很輕,彷彿在描述一個真實的夢境般。
楚南漠面上泛起一絲笑意:“魚兒在水裡遊動,娘會帶一把魚食讓我餵魚玩。”
葉曼青不由也跟着微微笑着,“然後呢?”
好似一片陰霾瞬間掠過,將白雲也染了烏色,楚南漠那絲笑意彷彿風吹開厚重雲層時候露出的天色,只是一眨眼便已消逝:“孃親時常看着我,就會流淚。”青皮似感受到主人的情緒,腳步一震。
葉曼青微驚,輕聲道:“清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很清晰,你娘看着綻開的花朵笑起來,樣子真好看……你看得見,是不是?”最後一句問話她的聲音突地變得清亮,楚南漠迷濛蒙睜開眼,喃喃道:“是啊,真好看。”
葉曼青悄悄吁了一口氣,收回手笑道:“你看,就算不練劍,你也可以尋到你孃親的氣息。”
楚南漠似還未回過神來,只低着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許久沒有出聲。
葉曼青也不打擾他,只是牽着青皮慢騰騰地向前走着。
山道上只有蹄聲清響,葉曼青靜靜聽着一步一踏的蹄聲,只覺心中一片寧靜。只需記住生命中那些美麗的存在,人生便會美好許多。至於醜陋哀傷痛苦糾結,過去的便都讓它過去吧。她無聲一笑,現在,便是那對將她拋棄的父母在她面前,她也能平靜對待了吧?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命運畢竟是公平的。她沒有得到父母的愛,卻得到了大伯父大伯母待她如親女的疼愛,還有……腦中一個名字一閃而過,在她還來不及捕捉時便已消失。真奇怪,似乎有個很熟悉的人影,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在兩人未注意的當口,山道上的風忽地起了變化。還未及落地的枯葉打個旋兒,便被驟厲的風力捲開。
葉曼青還沉浸在思緒中,楚南漠的脊背卻是一硬,瞬時拔劍而起,劍氣鋒銳,凜然襲向兩側叢林。
這一下變化突然,葉曼青猛地一驚,還未回神,便聽風聲銳響,楚南漠掌中劍疾旋如電,將她密密護在劍光之下。只聽叮叮噹噹撞擊聲不絕,飛旋而出的暗器在劍刃上一撞彈開,四散射出,竟將周邊的林木切割得零落散亂。
這陣勢已不是葉曼青可以插手的,她只是默默握住手中短匕,咬牙要看清各個暗器的來勢。但見毫光四處閃現,她只這一雙眼,又如何看得清?不過一會兒,她便已是兩眼昏花雙目酸澀,只得閉上眼稍歇。
便是這一瞬,寒光疾閃,一道冰冷鋒芒便已卷向楚南漠的劍網。幾聲鏗然撞擊聲中,楚南漠劍勢不由一緩,一支梅花鏢便趁勢鑽了進來。葉曼青只覺腰間一痛,那鏢尖便已扎入她外衣。幸得她底下那層衣服庇護,不然光是這一下她肚子上就得破個洞。
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多月,雖然經歷過幾次兇險情境,但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讓人心驚。她此刻也已看出,這次的襲擊……是爲殺她!
楚南漠一個旋身已到她身後,手掌在她腰間一探,拔下那支梅花鏢,面上神色登時一寒。葉曼青只覺身後冷意突起,反手握住他的衣襬:“放心,我沒事!”
楚南漠將她護入懷中,長劍攔下暗器襲擊,就要驅馬先走。不想先前那道寒芒一閃又現,如附骨之蛆避無可避。楚南漠長劍震顫,就待要將那寒芒斬劈於劍下。哪知那暗處敵手實在狡猾,並不硬接,一觸即走,暗器又如雨撒落。
幾次三番都是寒芒起攻,暗器相輔,楚南漠便縱有無雙劍術,也疲於應對。葉曼青心頭一跳,對方是在消耗楚南漠的體力!她和他相處這些日子,約莫知道他的劍法以迅疾爲要,一擊既出便可中的,這是頂級殺手的本領。只是這般迫殺之劍,卻不適合長久對戰。一旦時間拖長,快劍所能發揮的功效便要大打折扣。如此刻這般,暗器雖不足爲慮,但勝在數量衆多且源源不斷,叫人無時無刻不得提防。而那道寒芒就猶如獠牙在外的毒蛇般,隨時都要擇人而噬,讓人不敢掉以輕心。更重要的是,楚南漠爲保護她而不能稍稍離開她的身側,這就導致他根本無法追襲來敵,只能被迫應戰。以他的進攻之劍作防守之戰,實在不合時宜,可說是事倍功半。
這樣下去不行……被楚南漠護在懷中的葉曼青雙眸銳利如刀,將此刻雙方對戰形勢盡收眼底。敵在暗我在明,連敵人有多少都看不見……這般形勢,實在不利,必須想辦法擺脫這種別動捱打的局面。看着四周暗器盡數籠罩在追風身周,葉曼青心中便有了主意。她低聲將她的想法說給楚南漠聽,楚南漠卻似毫無所覺,劍勢如風無一絲閃動。葉曼青卻已察覺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漸大,面上也隱現汗珠。她心中急切,大聲喝道:“阿默!”
楚南漠嘴脣猛地一抿,長劍橫掃,登時將暗器盪開。他左手拎住葉曼青後領衣裳,用力一甩,便將她扔到不遠處的青皮身上。暗器攻勢一頓,轉而攻向青皮。身在馬背的葉曼青雙腳纏住繮繩,陡然一個翻身躲在馬腹下,口中大聲斥道:“跑!”青皮受了驚嚇,撒開四腿就往前奔去。暗器隨之跟上,楚南漠卻不給對方機會,他扔出葉曼青的同時便一掌按在馬背,身形如劍般撲向叢林。只聽數聲慘呼,暗器之雨頓時小了許多。葉曼青此時已奔出數丈遠,她躲在馬肚子下好不顛簸,只勉力抱住馬脖子以免摔下去。
卻說楚南漠一劍將幾名暗器手殺掉後,那寒芒卻趁此機會,猛然襲向馬腹之下的葉曼青。葉曼青眼見寒芒臨身,卻是無處可避,只得聲聲硬受了這一記。不想那寒芒不似尋常兵器,反倒帶着迴旋氣勁,在她右肩上一劃,狠狠勾破外裳布料,再旋轉飛回。她只悶哼一聲,手上力道一鬆,登時摔將下來。可嘆她雙腳纏在繮繩上,正是要摔不摔的狀況最是悽慘,一不小心就會葬身馬蹄之下。幸虧她反應迅速,右手脫力鬆開的瞬間,她左手短匕劃出,將繮繩切斷,同時借力翻身一滾,滾出馬蹄前踏範圍,摔在道旁草堆中。
楚南漠看得心膽俱寒,身形如電激射而出,一劍將那寒芒掃開,樹影中頓時傳來一聲低哼。他卻也無暇顧追敵,飛身落到葉曼青身旁,伸手將她抱起。卻見葉曼青勉力擡頭,口中仍道:“不要放過最後那人!”
這瞬時楚南漠便已明白她的意思,長劍在手便要回襲,卻聽空中一聲嗤笑:“來不及了……修羅,這個女人非死不可!這只是第一輪……”
聲音已然遠處,最末幾字雖聽不清楚,但依稀可聞。楚南漠握劍的手一緊即鬆,低頭看向葉曼青,手指竟忍不住顫抖起來。葉曼青看得真切,心下一熱,探手握住他的手:“阿默別怕,我沒事。”
楚南漠不言語,小心翼翼將她翻過身,只見她右肩布料碎爛,內裡白色衣服竟隱隱透出殷紅來。這下連葉曼青自己也是大吃一驚,她自忖有那衣服護身,應該不至於受傷。不過那傷處確實疼痛難忍,現下這般看來,竟是見了紅。楚南漠便要將衣裳撕裂查看傷勢,但這內裳卻是絕不可能被撕開的,他情急之下便伸手到她衣襟口,準備解開衣裳。葉曼青頓時驚嚇,下意識抓住他的手掌。
兩相僵持,楚南漠這才緩過神來,手指一顫登時撇開頭去:“你受傷了,我、我……”
葉曼青啞聲一笑:“我知道,你扶我起來,我自己來。”
楚南漠越發不敢看她,只將她小心扶起便不敢再動。葉曼青看着想笑,但這次她着實傷得不輕,一笑便覺全身都痛。當下不敢大意,便拿出先前木懷彥所贈的傷藥準備上藥。不想卻被楚南漠阻了動作。原來方纔她在地上滾了這一遭,身上都沾了泥土草葉,那草地上本來就掉了不少暗器,她那麼就地一滾,雖然有寶衣護身沒有傷到軀幹,但手掌腳踝等裸露在外的地方卻免不了被劃傷,這時已是血跡斑斑。楚南漠是想帶她到水邊清理一番後再行上藥,葉曼青卻是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流了血,頓時一驚便將楚南漠推開。她身上的血劇毒無比,稍不注意沾上可能就要奪命之危。
楚南漠如何知道這些?他先前雖是聽她說起過她如何靠自身的血退去毒蛇圍追之事,但現下哪還能想起?便是真記得,怕他也是不在意的。當下他被推到一旁,面色不豫就要上前。
葉曼青斥一聲:“有毒,別靠近!”
只聽草葉滋滋聲悄然,葉曼青眼眸暗了暗,便用匕首將身周草地盡皆挖開,把可能沾到她血液的草皮埋在一處。楚南漠知她心意,拔劍幫她清理。不一會兒,便清出一塊空地。只是葉曼青越發狼狽了,身上都是溼泥。她苦笑一聲,解開腰間纏的繫絲帶隨意將手腳上的傷處裹了一裹,才道:“阿默,我得先去洗一洗。”
楚南漠點點頭便要來扶她,葉曼青擡眼止住,他便轉身走在前頭,到了水邊方纔停住。看他站着不動,葉曼青挑挑眉,擡手解開外裳。果然,見她這般動作,楚南漠頓時驚跳而起,丟下一句“洗好叫我”,轉身跳開。
葉曼青暗暗一笑,牽連了傷處,登時又是一陣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