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的聲音飄在半空中,一向玩世不恭的俊臉上滿是震驚之色,他愣了愣,眼中涌起激動的光芒。
“大哥!”
他大步走上前,站在楚南漠身前一步處,激動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擡手握住他的肩膀:“大哥,你可真讓我好找!”
他們兄弟倆幼年就已分離,許多年來他都想不通,爲何一向溫柔沉靜的大娘會那麼狠心,竟然帶着大哥一走了之。直到他年歲漸長,更無意間從母親口中得知了楚君玉的身份來歷,這才明白,楚君玉母子二人一直所承受的東西有多沉重。
父親總是思量太多,有時候他會想,大娘他們的離開,是不是也是在父親的默許下……只是對他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比親人團聚更重要的事了。前朝已經覆滅多年,即便大娘是楚家後人,也不該再爲此受牽連。
更何況,此事大公主一直知曉,她也答應過,只要楚家母子跟前朝再無關聯,那他們絕不會因此受影響。
齊楚一直都在派人尋找楚家母子,可是他們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完全沒有任何蹤跡。這次韓峮提到要讓他承繼家業,他終於忍不住了,索性離家出走。一方面是逃離繼承之事,更重要的是趁機尋找楚家母子。
只是任憑他走遍中原各州,都沒有什麼消息。連西北偏遠之地他也託人尋找,仍是無果。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考慮到,大娘他們是往南方去了。
當年肅寧王的殘存勢力蝸居墨江以南,這些年來暗地裡充實着實力。整個天熙大陸,恐怕也只有墨江三洲能夠完全封鎖消息。
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然而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他們無事。
沒想到竟在此處碰到大哥。
雖然多年不見,但大哥容顏肖母,那秀雅沉靜的樣子早已深深刻在他心底。更何況大哥那雙空茫的眼睛,只要看過一眼,就絕不會有人能忘得了。
看着他雙眼似乎閃着亮光,楚南漠輕輕瞥了一眼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然後微微晃了晃身,齊楚的手掌就被震開了。
這世上只有一人會這麼叫他——韓家嫡子韓陵。
之前在青霓山上,他之所以拒絕了使役閣殺韓峮的任務,便是因爲,韓峮是他親生父親。對於韓峮,楚南漠並沒有多少感覺。但孃親一定不會願意看到他們父子相殘的。
所以,不見反倒最好。
在青霓山上,他一直避着不現身。如今,既然要護着阿青,他不可能還一直隱藏在暗處。而阿青和韓陵的關係一向不錯,他們相見是遲早的事。更何況,阿青剛纔那般問他……她既然想知道他的來歷,那麼,他也不必再躲着韓陵了。
“韓陵。”頓了頓,楚南漠似乎頗費了一番心神思索,才凝眉憋出一句,“夫人可好?”
齊楚愣了一下,咧嘴笑了起來:“我娘啊,她身體雖然弱,不過在家裡養着也無妨。就是時常想念你和大娘……呃,其實我也好久沒見到她了。”他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訕訕。
楚南漠靜了一下,已然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了。他心裡壓根就不在意韓夫人怎麼樣,方纔努力了許久纔想出這麼一句客套話。不過說了這麼一句,他覺得已經算是表明身份,這就足夠了,便默然點點頭,回身看向葉曼青。
“你們……”葉曼青看看楚南漠,又看看齊楚,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齊楚此時心情極好,拖了張圓凳直接坐在牀邊,笑嘻嘻地道:“嘿,讓本少爺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哥,韓漠。”
韓漠?
葉曼青揚揚眉,還未開口,便聽楚南漠沉聲道:“我姓楚,楚南漠。”
“楚、楚南漠?”齊楚呆了呆,忽然驚叫起來,“你是無淚修羅!”
楚南漠不出聲,齊楚還在震驚中:“之前在青霓山上……”當無淚修羅現身青霓山,好幾次他們都擦身而過。而這些日子來,因爲小葉子的關係,他也時常聽到這個名字,此時把前後的事情串聯起來,震動之餘更覺感傷:“大哥,你一直都在,爲何不見我?爲何不見爹?”
韓峮當時也在青霓山,楚南漠要真是有心,他們父子三人早就可以團聚。
“大哥,你心裡還怨恨爹嗎?”
楚南漠莫名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說出這話來:“爲什麼要怨恨他?”
齊楚視線轉了轉,有些不敢跟他對視:“當初你和大娘在府中,族裡的人那般欺壓你們……”
“我忘了。”楚南漠無謂道,聲音卻是微微發冷,“我娘也不在意。”
收到這裡,齊楚終於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娘她、現在好嗎?”
“她死了。”
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不耐,楚南漠低頭看向葉曼青的雙手:“還痛嗎?”
嘖,阿默也學壞了啊,居然懂得用她來轉移話題了……葉曼青心中暗笑,嘴上卻順着他的意思道:“有一點。”
到這個時候,齊楚才注意到葉曼青的狀況。方纔還不覺得,現在一眼看去,只覺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細看之下,那大紅喜服的前襟上還沾着點點暗紅色的血跡。至於她的雙手——
齊楚猛地抽了一口氣,喝道:“誰幹的?!”
他的性子跳脫,家世又好,一直順風順水,除了老爹管得嚴之外,一向沒什麼煩心事,更別說是讓他勃然大怒之事了。此時見葉曼青雙手慘烈的模樣,他只覺一股怒火陡然衝上腦門,瞬間騰起了濃烈的殺意。
——他入江湖後就交了這麼幾個朋友,其他人的身手都不弱於他,用不着他操心。唯有小葉子,武功是半點不會,偏偏性格倔強又好逞強,心裡壓的事比山還高,卻是半點都不顯露。奇怪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會往她身上靠,一次兩次的被擄走不說,纏到她身上的麻煩也越來越大。有時候他不免也會擔心,只是想着有木頭在,她總不至於出什麼事。沒想到……
他騰地站了起來,臉色冷得像冰——這時候,葉曼青才覺得他跟楚南漠確實是親兄弟,兩人冰冷的神情看起來如此相像。
“木頭去哪了?”
說人人到。
話音還未落,木懷彥就提着小桶和水壺走了進來,看到齊楚,他倒是有些訝異:“你怎麼來了?”
想必是師兄告訴齊楚他們在聽風苑的……木懷彥神情一正:“出什麼事了?”曼青現在受傷,師兄最清楚不過,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應該不會讓人打擾他。
齊楚頓時一愣,他跑到這來原本就是爲了找木懷彥的,結果先是楚南漠,接着是葉曼青,一件件的事早讓他忘了初衷了,這時候被木懷彥一提,立刻回過神來:“木頭,駱凌戈已然到了百里莊了!”
他突然轉頭看了眼葉曼青,那奇特的神色讓葉曼青不由挑了挑眉,怎麼回事?
見她眼中帶着疑問,齊楚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手上,頓時咬咬牙,沉聲道:“剛得到的消息,江湖傳言,說小葉子是前朝肅寧王餘孽,兩幅流雲繪都在她身上,得到她就可直接奪得寶藏!”
葉曼青面色一白,她最擔心的情況終究還是出現了。
楚南漠緩緩站起身來,筆挺的身姿像是一把無言的利劍,凌厲地守衛在她身前。
房中靜了一下,卻是木懷彥緩步走到塌旁,他似乎完全沒有被這個消息影響,仍是面色溫和地看向楚南漠:“楚兄,請到一旁稍事歇息,在下先給曼青清理傷口。”
楚南漠眼瞼稍擡,難得專注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極淺地笑了一下。他往邊上移了半步,卻沒有離開,仍是像之前一般,站在牀頭的位置。
木懷彥的身體頓了頓,隨後在牀沿坐下,拉起葉曼青的左手看了看:“傷口有點凝結了。這水是用藥草煮出來的,洗的時候有點疼,你……”他本該說“你忍忍”的,然而想到眼前這女子最擅長的便是忍耐了,不由改了口,“你若是痛,就叫出來。別忍着。”
知道他心意,葉曼青不由微笑道:“這麼多人呢,叫出來多難看啊?我纔不要。”
她本是說笑,沒想到楚南漠直接轉頭看着齊楚:“你出去。”
“……我?!”
齊楚傻傻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剛想說什麼,卻見木懷彥也回過頭來:“不錯,齊兄先出去吧。”
“喂!”齊楚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麼呀!本少爺愛待在哪,就待在哪!”他雙手抱胸,直瞪瞪走到先前坐的圓凳上,筆直坐着,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葉曼青,一副天荒地老也不動的樣子。
葉曼青哭笑不得:“你們別鬧了!”
木懷彥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
楚南漠低頭看着她的手,雙眉蹙起。
齊楚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從她手上看出花來。
葉曼青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叫道:“齊少爺,勞煩您移動貴眼,再看下去,小女子的手都要變成烤豬蹄了!”
“你以爲你的手現在不像豬蹄麼?”齊楚瞪了她一眼,“還是隻被剁得血淋淋的豬蹄!我今天就要好好看着了,看清楚了,等找到傷你的混蛋,原樣給他來上個十刀八刀的,拼一道生蘸豬蹄!”
這小子……葉曼青又感動又好笑:“大少爺,你讓我以後還吃不吃豬蹄了啊?”
“我倒覺着不錯。”木懷彥拉着她的手懸在木桶上方,拎起一旁的小壺,輕而緩慢地把壺中的藥水淋在她掌心處的血洞上。一邊沖洗着她的傷口,他一邊漫不經心道,“齊兄,傷了曼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師兄。我礙着兄弟之情不能給他來上十刀八刀的,就有勞齊兄代勞了。”
齊楚張口結舌半晌,臉色古怪得像是一口吞了把黃連:“他?不會吧?小葉子不是他老婆——”
瞬間三道帶着殺氣的凌厲目光掃來,他嚇得立刻噤了聲,都不敢擡眼去看木懷彥和楚南漠的表情,只敢訕訕地看着葉曼青:“小葉子,你做了什麼?怎麼把那個大冰塊氣成這樣了?居然下手這麼狠,他是不是男人啊!”話到後頭,他原本壓下的火又冒了出來。在他看來,別說葉曼青跟穆寒蕭關係匪淺了,就算是仇人,也不該對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動手。他倒忘了,第一次見面時,這個“柔弱”女子正準備殺人呢!
“原來,連你也知道了……”葉曼青輕輕嘆了一聲,面上卻是泛起輕鬆的笑意,“都沒關係了,我跟寒簫……唔,我跟他已經把事情說開了,今後……”她瞥了眼垂眸不語的木懷彥,笑道,“總之,你不用追着他砍十刀八刀了,那可是我大哥呢!”
齊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似乎搞不明白這事是怎麼發展的。
木懷彥手上動作不停,低垂的眼簾微微擡起,悄悄看了她一眼,眼中那微帶笑意的光亮讓她看得心頭髮癢。他嘴角逸出笑紋,趁她發愣的時候,銀匕輕巧地滑入掌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他掌中就陡然旋出一片耀眼的銀光來。
點、刺、挑、切,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連站在一旁的楚南漠眼中都微微露出訝異之色。
葉曼青只覺得掌心中幾下輕微的刺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木懷彥聲音微微緊繃:“來了!”
他右手食指中指並指如刀,在她的傷口四周用力疾點。
一陣劇烈的疼痛從掌心處驟然涌出,葉曼青不由低叫一聲,就見血口處驀然噴出一小道血箭。傷口再次被撕裂的痛楚太過清晰,她的手忍不住輕輕抖動起來。
握着她的手的木懷彥立刻感覺到了,他抿緊了脣,手指微微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然後迅速提起小壺沖洗她的傷口,直到她掌心不再有暗紅的淤血滲出,他才放下小壺,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瓷瓶,將藥粉均勻地灑在她手上。上好藥後,他拿出一卷簇新的繃帶,輕柔地纏在她的手上。
做完這一切,他的神色略緩,低聲囑咐道:“這幾日都不要沾水,每日換藥兩次,等結痂了就無礙了。”
葉曼青點點頭,只覺他的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細瘦的手腕,帶着點不滿道:“太瘦了,我會吩咐下去,讓和伯多給你備些補藥。”
“你真當養豬啊……”葉曼青無語。
到這時,齊楚纔敢開口:“木頭……”穆寒蕭既然那麼急着讓他來找木頭,想必駱凌戈的到來,還有其他相關的事。
“知道了。”似乎有些戀戀不捨,木懷彥好一會兒才鬆開手,看着葉曼青,“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葉曼青點點頭,猶豫了下還是輕聲道:“你跟大哥說,若爲了堇兒也就罷了……若是爲了辛眉,那卻是不值當的,她不會在意的。”辛眉連生死都放下了,又怎會再計較駱婉瑤的下場?即便是狠狠報復了駱婉瑤,又有什麼用呢?再說駱凌戈的勢力那般大,沒有必要招惹這樣的強敵。
剛起身的木懷彥身形一頓,應道:“我知曉該怎麼做,你莫操心了。”
他的目光跟楚南漠相遇,不需言語,男人之間的默契已讓雙方都明瞭:此事,不可能善罷甘休,駱婉瑤必要爲她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她傷了不該傷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駱婉瑤要慘了~等好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