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不會太煩你吧？”面對愛至上的客氣或者說真心的小憂慮，李解當然回答說：“不會。”
他想，如果將來愛至上知道他的動機，會氣的把他推下樓嗎？
她給李解的不是在三級城區家裡的地址，而是八級城區，她死去的男朋友的住處。
“八級城區……昨天才去，沒想到連着又去。竟然還就住在陳尚家樓下？”李解又換上藍色的學院校服、校鞋，琢磨着該在八級城區買幾身衣服？找紅小陪鐵定合適，但不能是現在，讓愛至上跟紅小相遇，完全是增加介入對象人際圈的複雜程度。
走出地鐵站，外面在下雨，他就近買了件雨披。價格略驚人，完全超乎他的預料。
李解懷疑老闆坑他，通過裁決匹配的植入系統查詢八級城區的物價，才知道在這裡，非生存的必需品幾乎都禁售，也就是說，雨衣是從五級城區走私出來的，這裡不賣雨具，淋浴不會死，雨具的產量有限，資源寶貴……
“好吧，我用三倍的價格，買了件從五級城區帶出來的雨衣。”李解真是想笑，他關心的不是冤枉錢，關鍵是這麼一來，他穿着雨衣還是在八級城區裡略顯扎眼，並沒有達到預期想要的不起眼效果。
他這次來的比上次早，但街道上的人反而沒有晚上多，大約是網絡信號還沒有停止供應的關係，人都不願意出門。
李解來過一次，沿途又有導航指引，很快走進狹窄的住宅區通道里了，然後——迎面走過來個哼着歌的、穿着超短紅格子校裙的女孩。
他連低頭都來不及，紅小就看見了，驚喜若狂的飛跑上前，直接跳到李解身上，抱着他頭一頓猛親。“喂喂！你專門來找我嗎？簡直太好了！是不是喜歡我了呀？”
“下來再說，下來再說……啊，求矜持！……再不下來我出絕招了！”李解從沒見過這麼亂來的啊，忍無可忍的出必殺技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找另一個朋友。”
“啊？男的女的？”紅小真不亂親了，跳到地上，很介意的等着他答案。
“女。”
“切——沒勁。”紅小轉身撿起書包，又走李解面前，嘻嘻笑着說：“帶上我吧，我正好不知道該去哪裡。”
“單獨邀約。”李解很乾脆的拒絕。
“醜八怪，不敢見人？要不然，是沒我漂亮？”紅小說着，還故意擺個姿勢，更顯得超短裙和她身形的優勢。
“你還小，別亂想了，乖乖回家學習。”李解按着她肩旁，溫柔的推她靠牆，然後從她面前，側身過去了，末了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說再見。他發現對紅小不能用講禮貌的那一套，行不通，你講禮貌她當作是可以耍賴資本。
“喂——你上次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嗎？”
“你變態呀！不知道賣關子會急死人？”紅小生氣的罵了句，想了想，手裡的包往背後一甩，追了出去，見李解發現她的企圖，卻並不躲避的挑釁者說：“對呀，就是看你去哪裡，有本事就站在這裡發呆別走咯，我反正閒着沒事幹，就不知道你——那位朋友能等多久咯。”
“我明白了，辦法只有一個——”李解說着，雙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朝紅小走過去，後者感覺到他神情不對，忍不住嚇的後退着問：“你、你幹什麼呀？”
“打暈你。”
“開玩笑的吧？”紅小懵了，本來以爲無賴招一出，李解肯定拿她無可奈何，可是，看他真不像開玩笑。“喂，別過來啊！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你混蛋！”
眼看李解走面前，揚起手刀，她終於還是果斷掉頭跑了。
“哼哼，耍賴？我四歲跟爹媽耍賴要當尾巴的結果就是被打暈丟屋裡。”李解等了會，又觀察周圍動靜，確定紅小沒折返，這才走了。
他的目的地就在出巷口的這棟樓，剛上二樓，敲門的時候，就收到紅小的通訊。
一段影音信息，裡面紅小捧腹大笑着說：“好搞笑哎，鬧半天，你去的就是我家後面那棟樓的第二層啊！”
“……”李解瞄過去，正看見對面樓窗戶裡，紅小正在一樓捂着肚子可勁的笑。
他沒工夫搭理她，因爲愛至上來開門了。
“理解？”
“愛至上？”
“先進來吧。”愛至上開了門，匆匆滿請他進去，就跑裡屋了。
李解聽見裡面的動靜，知道房子裡還有誰在，就打了聲招呼，得到允許就進去了。
裡面就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看起來很蒼老，臉上有輻射斑，說明身體機能每況日下，通常都沒有幾年好活了。
但比起這個，她那雙動彈不得、還散發着惡臭的腿，更讓李解同情。
那是種輻射引起的病變，在統計數據上，屬於常見病，城區越往後發病率越高，發病年齡段也越早。邊緣城區三十五歲開始，九級城區四十歲開始，八級城區四十八。
除了腿，李解發現她的耳朵大約有機能障礙，因爲對於他的接近，完全沒有反應。
愛至上的衣服是換了的，穿了身黑色短裙款勁裝，衣服上不少誇張或耀眼的閃亮，髮型染了紅、紫，綠三種不協調的誇張色彩，還是爆炸的形態。完完全全跟李解的印象不一樣，也跟他通過裁決查閱的她過去的信息裡的形象不同。
愛至上對她比劃手勢，李解猜測大意是說她出去一趟之類的，那中年婦女點點頭，這才發現李解的存在，然後自己按動太陽穴位置，觸發眼鏡式一體裝置，進入了虛擬世界裡。
“不好意思，她耳朵聽不見，腿也不行，得準備不少東西，吃的，喝的，定製提醒的閃燈，到時間了從虛擬世界出來，如果能睡着最好，睡不着的話……真是的，我扯這些幹嘛呢？出去逛逛？”
“我負責陪你散心，去哪裡聽你的。”
“能把帽子取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臉嗎？”愛至上突然小心的要求，李解一愣，旋即取下帽子，抱歉的說：“是我疏忽了，這是身份信息。”
“不不不，不是擔心你是壞人。”愛至上忙不迭的解釋，邊說邊打量李解着說：“是覺得你的下巴和嘴跟我男朋友挺像，嗯，眼睛比他精神，臉也有點像呢。”
李解怔着，突然想起，當初跟魚分開後，他也曾注意過很多異性，關注的焦點也是她們某些跟魚的類似處，或許眼睛，鼻子，嘴，更甚至是酒窩的形狀等等……
“對不起，這麼說是冒犯你了嗎？”
愛至上的性格倒仍然像李解看過的資料，有三級城區的普遍特性。
而裁決裡，她卻是嚴重受傷型的狀態。可這是漸變的結果，四個月前她本來是輕度受傷型，結識她的男朋友後就變成了中度。
作爲裁決者的溫柔大叔知道，那意味着他們的戀情到最後，不會有好收場，於是各種辦法交流，後來變成勸說，再後來變成阻擾。
如溫柔大叔自己所說，他當時沒辦法剝離父親的角色，偏偏又沒辦法旁觀讓別的裁決者幫忙處理，以至於犯了一連串介入的禁忌：毫無意義的勸說，很容易氣反作用的阻擾等等。
而事情的悲劇，也就恰好發生在溫柔大叔的阻擾中，於是，愛至上覺得，如果她當時如約趕到，那麼她男朋友就不會被殺。
李解本來想開着通訊，但溫柔大叔狠心拒絕，清醒的說他自己絕對不能再影響這件事情，否則的話，仍然不可能剝離父親角色的他，會受到修復父女關係的立場影響，沒辦法做出合適的判斷，只讓李解自由發揮，說根據裁決的計算結果，出意外的概率很低，屬於根本不需要擔心的程度。
然而，李解還根本不知道，會是什麼導致愛至上有性命之憂，或者說是更可怕的事情？
“沒有。”李解笑了笑，雖然在虛擬世界裡聊過，但只是跟老橙幾個人，他不想跟朋友談論心事，因爲他習慣性覺得情緒是很私人的東西，談也沒什麼用，自己處理，自己面對，自己解決。
“想起以前喜歡的人？”愛至上卻猜到了，走出門口，她順帶把門關上，情緒很失落的說：“以前我有朋友失戀，也這麼傻，因爲一個男孩的眼睛像她分手的男友，她就跟……哎，我覺得那樣很不好。”
愛至上的話題轉換的太快，說完了，又沉默的往下走。李解意識到她並不能迅速打開心扉，於是思索着如何打破僵局……
房間裡，他們離開後，中年女人從虛擬世界出來，啓動一體設備，發出了通訊連接請求。
好一會，那頭傳來把不耐煩的女子聲音。“幹什麼啊？我說過了，別想我給你錢！”
“你哥死了，那女人又找了個，還帶回家，剛又一起出門了。怎麼着他也是你哥，小時候也沒少護你，是這女人害死你哥的啊，她有錢……”
……
“裡面的阿姨是？”李解琢磨着，突破口還得從裡面來，愛至上的性格跟飛船裡面表現的有共同點，加上彼此第一次見面，等她自己切入主要話題，比較難，明顯想敞開心扉，又在猶豫中選擇關閉。
“他的媽媽，身體很不好。”
“你那麼傷心，還得照顧她，真不容易。”
“……嗯。”愛至上很用力的點頭，眼眶跟着就紅了，她深呼吸着，手捂着嘴，眼淚還是忍不住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