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府回來，容如意立刻張羅店小二燒水，沐浴過後，換了身衣裳纔去了老爺子那邊。她倒沒說宋明珠那點子破事，畢竟事關名節。隨意扯掰了兩句就提到回君山這個問題上。
“我倒是想回去，只怕會被絆住腳，撇開青帝不談，皇后和貴妃應該不會願意放人，她們一個正懷着龍子，一個過不久就要懷上。”
以爲老爺子會念叨兩句，他卻皺起眉，說：“你同那什麼祖師爺論道的時候，瑞王找過老夫，他沒明說，卻也瞞不過我這雙眼，瞧那意思恐怕很歡喜你，就算跟着走了。那兔崽子也會找理由再請你入京，何必多此一舉？我在雍京這些天，日日能看到你已經很滿足，不用陪老頭子了。你有遠大的前程，不應該困在君山上。我和老大擇日啓程，你就安心住在這裡，信之已經打過招呼，客棧掌櫃記好了你的喜好並且保證會盡心伺候。”
雖然是玄門衆人，雖然看淡了生離死別，容如意還是覺得感動，她眼眶微微發紅，忍了好一會兒才說：“外孫女不孝，非但不能侍奉在您跟前，衣食住行還要老爺子費心……”
她停了停。伸手摸出一個紅布包，拿着走到案桌前，研磨，一邊畫圖，一邊配字。
金剛護體符，使用方法。功效。
隱匿符，使用方法，功效。
……
將所有符紙都備註清楚以後，她將墨跡吹乾，疊好，合着包裹遞到老爺子跟前。
“一時之間也拿不出更多，不過，應該是夠用了，這些符紙您收好，有需要使用便是。我每隔半月往家裡寫一封信，遇上任何麻煩您隨時通知，看這面相氣色，應該是平平安安的。”
這些符紙對其他人來說珍貴極了，放在他這裡只象徵着外孫女的一片心意。容翰林將小布包和說明書一起揣進懷裡，然後寬慰如意兩句。讓她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裡。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精神不如小夥子好，說了大半個時辰他就覺得身子疲乏，如意也看出這一點，告了個罪退出去，讓容徐進來伺候老爺子上牀休息。那之後，她連起了三卦，占卜容家氣運，占卜京城風雲。
收穫雖然不多，卻也不少，容家的事她只能感受個大概，雍京城卻踏踏實實要變天了，如意越發覺得儘早送走老爺子是正確決定，比起這個，他還得去問問容律和容徐。
前者對律典解讀全面研究透徹，在刑罰方面也有自己的理解，甚至開發了好幾種傷害面積不大卻能搞得人精神崩潰的刑具。靠這個本事，他受到刑部招攬，雖然沒有正經官職，通身本事卻有施展空間。至於容徐，雖然心性不定，卻入了御史中丞吳大人的眼，一直帶在身邊教導，準備向下屆科舉發起衝擊。
他們兩人想抽身還來得及，如果繼續留在雍京就只能蹚一蹚渾水。
如意將各方面都考慮到，可能的結果也都擺出來，讓他們自己選擇，這夜，東福客棧還算安寧，杜家卻炸了鍋。
要說杜昇這人，就很像紅樓夢裡的呆霸王薛蟠，出身雖然不很高貴，兄長卻有實權，往家裡撈了不知道多少油水，非但如此，他還有個當貴人的姐姐，得不得寵另說，好歹是皇帝的女人。斤肝節亡。
杜昇是被嬌慣着長大的，他對家裡人是掏心掏肺，不可謂不好，其他人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伺候他的丫鬟哪個沒被睡過？青樓舞坊熟得跟自己家似的……這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卻有很古怪的原則。
既然和宋家太太說好了，那麼，宋明珠就是他未來媳婦兒，這姑娘名聲雖然不好，脾氣也大得可以，身子倒是乾淨，第一次也的的確確被自己享用，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挑剔的。
人家有個當郡主的姐姐，能請王爺撐腰，本事這樣大肯饒過自己已經很好了。
他覺得吧，事情既然已經擺平，那自己和天玄郡主就是姻親了，未來指不定多飛黃騰達，能夠讓喪事變喜事簡直是老天爺開眼，祖墳上冒青煙，他雖然被砸了個頭破血流，還是屁顛顛將這個消息通報給親孃。
杜家太太姓周，是高門大戶的庶出小姐，眼界比常人高出不少，聽說兒子要娶宋明珠，她手一抖，盛着燕窩粥的碗子落到地上摔成幾塊。
“哪個宋明珠？”她也是急昏了頭，連兒子額頭上的傷都顧不得過問，一張嘴就直奔主題。
“……娘就不要明知故問了，雍京城能有幾個宋明珠？不就是天玄郡主的親妹妹，頭年死了爹的那個。”
周氏臉色鐵青，她知道自家兒子是個什麼德行，平日裡拈花惹草就算了，婚姻大事還是聽話的，怎麼會說出這種荒誕的話。本來是要發作的，想到這裡，她冷靜下來，“我的兒，你怎麼就看上了那位小姐，她可不是良配。”
杜昇的臉色也很古怪，他本來可以說謊，看到親孃關切的表情，忍不住將事情和盤托出，“兒子前日出街，看到一個長得賊漂亮的姑娘，她在小巷子裡哭得梨花帶雨，我最見不得女兒家做這般姿態，就上前去安慰了幾句，看她可憐又把人請回府中。我倆聊得太高興一時忘了情做出那等事，本來打發點錢或者納妾也就罷了，誰知道對方竟然是宋家小姐，我迷迷糊糊就讓秦王綁了丟在郡主面前，房裡還有個夫人，是宋小姐的孃親，我那時以爲要把命搭上，宋家太太大仁大義原諒了我，我答應她把明珠娶回家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
周氏非常震驚，聽說秦王介入，並且還有天玄郡主摻和，她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砰的，聽杜昇說完覺得能夠和平解決已經是萬幸。
想來也是，如果天玄郡主還認宋明珠這個妹妹，就算她名聲不好，就算她沒了爹，那也不是普通人高攀得起的，搞不好真是氣運到了。不過也有個麻煩，她因爲擔心兒子娶不到好媳婦兒，一直在相看，從前那些因爲嫌棄昇兒混賬都拒絕了，最近卻有一家點了頭，身份差不多，那小姑娘周氏也看過了，不很出挑，不過也算不錯。
本來已經在商量下聘，怎麼就出了這種事。
周氏揉了揉太陽穴，一時拿不定主意，半晌過後才吩咐說：“將宋小姐伺候好了，找個機會把人送回去，記住不要聲張，她畢竟還在孝期，鬧大了沒有回頭路不說，誰臉上都不好看。至於這門親事，我得和你父親商量，娘說了不算。”
杜昇是個好兒子，將周氏說的逐一記下，轉身就要出去，卻被周氏叫住。
“昇兒，你額頭怎麼回事？”
這個嘛，杜昇嘿嘿一笑，說：“我佔了宋小姐的便宜，她醒來之後羞惱不已，砸茶碗泄憤一不當心就落兒子頭上了，已經請大夫看過，沒大礙，娘不要擔心。”
聽他這麼說，周氏又猶豫起來。
俗話說得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說宋明珠真是個好姑娘，她名聲會那麼壞？這種女兒家就算來頭大有人撐腰，娶回來真是幸事？脾氣這麼大，會不會三天兩頭鬧得家宅不寧？
這些話她沒對杜昇說，只是安排了貼身丫鬟跟兒子過去，想要探一探宋明珠的德行，然後將這些情況反饋到老爺那邊。
周氏認爲她正面臨着一向重大抉擇，到底要不要答應這門親事。
杜大人聽說以後，嘆了口氣，這哪有選擇的餘地？兒子允諾宋家太太的時候秦王和天玄郡主都在，根本就不容反悔，再說他強了人家姑娘也是不爭的事實……鬧大了對杜家沒有任何好處。
“難道眼睜睜看着她進我們杜家大門？這都是什麼事啊！她若是有郡主一半的好，我還愁什麼？”
“……行了，這是昇兒自己造的孽。”
周氏還是不死心，“就不能想個法子？或者我回孃家一趟？”
杜老爺將筆桿子拍在桌面上，說：“你別沒事找事，你孃家是好，比得過天玄郡主？她一介草根能夠走到今天手段誰也及不上，這事她既然管了，就沒有中途撒手的道理，你還是不要抱僥倖心理，省得偷雞不成蝕把米，到頭來節外生枝。”
周氏眼淚珠子都掉下來，“這可怎麼好？”
瞧她那樣杜老爺更心煩，“哭什麼哭，他自己闖下大禍，把人娶回來就能擺平已是萬幸。宋小姐還在孝期，要成親至少也是兩年後，誰知道屆時是個什麼光景。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不是個好的，就算咱們不得不把人接回來，到了杜家還由得她耍小姐脾氣？還不是任你管着。”
這麼說也對，宋明珠不好沒關係，只要她會生兒子，到時候趁早把她和孫兒隔離開好生教導就成。
方纔覺得天都要塌了，其實就這麼回事，周氏拿手帕擦一擦淚珠子，“妾身失態了，畢竟是婦道人家，不如老爺看得長遠。”
“你下去吧，把宋小姐伺候好，務必平平安安送回去。”這節骨眼上不能出岔子，至於別的以後再說。
他們想得很好，可惜容如意並沒有給宋明珠做靠山的意思，她只是欠曾氏一份人情。
還有，宋明珠根本認不清自己，得知清白沒了，她第一反應就是還怎麼嫁給那些光風霽月出身高貴的公子，杜昇簡直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