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已經鬆了口氣，看如意的眼神越發和藹。
“便如此，還要勞煩小姐進去看看，實在是關係重大。”
宋如意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很瞭解將軍夫人的心情，就不再多說，微微頷首讓她在前面帶路。
曹氏款步邁上臺階，伸手將房門推開，隔得老遠就能看見當中那張墨黑大案，上頭磊了好些卷軸，並數方寶硯，還有兩個青花大筆筒，筆桿子如木如林。
“只聞魏公驍勇善戰，不想竟有如此雅興，小女拜服。”
聽到這話，曹氏就笑了：“你知道？”
她表達的是：你知道得病的是老將軍？
宋如意沒順着接話，反而大大誇贊房中陳設，桌案是上好的大理石啊，不用猜就知道那些卷軸之中少不了王右軍米襄陽的書法等等。曹氏能坐穩將軍夫人的位置，自然不傻，她想到宋如意是在避重就輕，嘛，這也無傷大雅，誰沒點特別手段，總有些東西是不便向別人解釋說明的。
曹氏邁過門檻就站到一邊去，等宋如意進來，這時有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對她們行禮：“少奶奶好，聽聞外頭擺了宴席，您怎有空過來？”
“本夫人來看父親，你退下吧。”
“我不能……”婦人剛想拒絕，就被訓斥一頓，只得低着頭快走出去。宋如意似笑非笑看着這人，等她完全退出去房門再度關上之後才說：“有些狗天生是要咬人的，可養不得。”
曹氏愣了一下，就應答道：“是這個理。”
如意這才走進些看了兩眼，她不是大夫，不整脈也不看舌苔，只瞄了下氣色，“對疾病本身我說不上什麼，畢竟不是大夫。站在我的立場可以告訴夫人的是，看似死相，耐心等待就有生機。”
就這樣還不能打發她，如意只能讓曹氏找幾枚銅板來。將銅板捧在手心以後，她閉上眼默唸了幾句，然後才丟出去，反覆幾次，纔將銅板遞迴給曹氏。
“六爻是周易衍生而來，最精準的問卜之法，測問的結果是坤卦。乾爲天，坤爲地。是萬物之母的象徵，寬厚且仁慈，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坤卦給我們最大的啓示是耐心，沉得住氣才能反守爲攻。再說深點，坤卦有七種爻變，老將軍占上六，恰是反其道行之。用八個字概括：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曹氏幼年時跟兄長讀了兩年書，她立刻明白其中的道理。
龍戰於野說得直接點就是羣龍在曠野大地，指的就是像春秋戰國時期一樣，羣雄逐鹿中原。玄黃是指天地之色，其血玄黃，喻人事則爲上下交戰，至於死傷流血的情形。
這八個字是描寫，看不出大道理來。
“我學問粗淺，不懂其中的大道理，請如意小姐明說。”
爲了籠絡這個大客戶，宋如意表現得相當耐心，她說：“行外人不能立刻明白是理所當然的，這八個字只是前言，簡單地說，現如今正是變革的時期，只要痛下決心來個徹底改變，便能浴火重生。我求問的是老將軍的身體，意思就很明白，貴府已經找到救治的辦法，大概是因爲太過離奇，不敢下決心，以至於讓情況一再惡化。”
曹氏請宋如意來只是碰碰運氣，她並不十分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真的見面以後，纔是大開眼界。宋家就不是什麼大貴之家，她還只是個庶女，就有如此風華氣度。說起命理來也頭頭是道，與將軍府目前的情況還能吻合，讓人沒法子不相信。
已經說得這樣明白就沒有滯留的必要，曹氏領着如意離開老將軍的院子，然後將她引薦給相好的貴婦人。
這個做法擺明是非常中意宋如意了，宋夫人和她帶來的另外三個姐兒卻慘遭冷落，這樣的反差難免讓人心生怨懟。
宋明珠原本還強忍着，這會兒也憋不住了，她非常委屈的說：“二姐姐也太過分，得了便宜竟忘了母親，她……”
“你閉嘴。”
這個劇情宋明珠根本不能接受，她雙眼瞪得溜圓說：“母親您就不生氣？”
宋夫人端莊的笑着，全不落人口實。
“你這樣沉不住氣哪裡像我的女兒，回去好生反省。再是這樣別想我帶你出來。”
她們的憤懣如意察覺到了，卻沒放在心上，神算門弟子誰不是隨性而爲，今朝有酒今朝醉。比起這個，她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有位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竟然到臺子上去唱起曲兒來，這種行爲差點氣死她嫡母，幾個姐妹也是臉色鐵青。
在這個時代，同府的姐妹無論感情如何都是一榮俱榮一損皆損的，她的行爲根本是給全家姐兒打上不知輕重自甘下賤的標籤。
比起這個，更讓宋如意關心的是，這姑娘唱的竟然是鄧麗君版《在水一方》，這動作，這神態，學得真像。敢情這地界還有別的穿越女，還是被小說荼毒過來“寫歌作曲發明創造”的。
宋如意自然沒漏掉那些夫人太太的表情。
擺明是嫌棄。
那姑娘心理素質還真不錯，這種情況下也沒唱走音。
“真是羨慕這些能歌善舞的，我小時候很皮，總不聽話，等到明白母親是爲咱好已經晚了，別說唱曲兒，琴棋書畫只勉強佔了一個書字罷了。”
曹氏沒說什麼，只是笑，站她左手邊的那位就冷哼一聲：“我啊，寧可女兒什麼也不會，也別學這些戲子婊/子，平白作踐自己。”
“那是禮部尚書家的，大約是庶出。”
“這和嫡庶沒什麼干係，擺明是家教問題。”
又有人說：“你們往後頭看，假山流水那方，看過就明白。”
宋如意也轉了一下頭，就瞧見幾個老熟人。
戰君復，寧九霄。
還有個不認識的冷麪酷哥。
難怪唱在水一方呢。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我心上人在那假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