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手術間內的解說系統已經接近王磊，聲量開到了最大，王磊聽出羅伯特的震驚、暈乎，笑着答道：“我是依據這位患者個體的需要，切除需要切除的‘段’，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肝段’。”
“肝臟並非由多個孤立的解剖單元構成,各肝段區域間也沒有明確的解剖界面——也就是沒有肝段。”
“大家都知道肝臟的血管網極其豐富，它的血供，有一半象是大旱後的江南水鄉——無數條大小河流穿插縱橫，還有很多幹涸的河牀藏在其間。”
“另一半，則像是灌滿水的秧田——在豐富的毛細血管網支持下，更有不依賴於河牀的‘漫灌’式血供方式。”
羅伯特聽得腦袋瓜子裡嗡嗡的，自打成名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在觀摩手術時被弄暈過。
“以往的肝段概念可以叫做自掃門前雪，也即由本肝段的某幾根血管自己供給自己，跟其他肝段互不干涉。”
“而按照流域理論，則是人人爲我，我爲人人——相鄰肝段的血管羣互相供血。”
“它們之間溝渠縱橫，無法截然分離，所以我把它叫做交匯帶。”
人人爲我，我爲人人？
交匯帶？
隨着王磊的講解，流域理論的概念逐漸清晰起來，不但經驗豐富的醫生們眼睛發亮，連基礎相對較差的學生們也聽懂了幾分，一個個露出興奮的神色。
趙子剛跟他們不一樣，他不但眼睛發亮，更是興奮得要手舞足蹈。
就在王磊這短短的幾句話裡面，他不但獲得理論上的提升，還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與王磊合作的前景。
這個前景是什麼？
就是我自己的前途啊！
之前還覺得那些王磊的傳說是不是誇張了，現在看來，明明是保守了！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見面勝似聞名！
沒想到王磊之強，竟然強到了這個程度！
迄今爲止，系裡面還沒有給予自己有力的支持，連秦沛等授課老師的客座教授榮譽都不給。
也就是說，王磊秦沛他們幾乎是在做義務勞動，而對於學校方面來說，其實全靠我一個人推動這件事。
今天之前，我還無比艱難，壓力巨大，但現在看來，哈哈，壓力越大越好啊。
他一邊琢磨着王磊提出的流域理論，一邊忍不住環視這一百多位學生。
孩子們啊，全國的醫學院校裡面，也就你們能有這份運氣，能得到這個級別的現場示教指導。
等你們真正走上手術檯，發現自己起步就比其他醫生高得多的時候，發現甚至那些老前輩都不懂這些理論、訣竅的時候，你們就會明白，趙老師我，對你們的幫助有多大！
王磊的聲音繼續不急不緩地傳來：“爲什麼會有剛纔說的那些現象？”
“第一，在流域總入量不變時，即便主幹道全部堵塞，那些微小河道，如毛細血管牀，也會逐漸地進行代償，用漫灌的方式恢復供應。”
“當然，這個速度比較慢，所以，纔會有肝段控血早期效果好，後期效果差的現象。”
“第二，隱匿的交通支——那些乾涸廢棄的河牀會逐漸恢復開放，這同樣也能解釋時間和止血效果的關係。”
“第三……”
“第四……”
“靠分段切除縮短時間，其實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我今天的做法不適合推廣。”
學生們未經臨牀，沒有實踐經驗，尚未理解王磊最後一句話，羅伯特等醫生們卻立刻就懂了——
分段切除所需時間其實很長，幾乎肯定會出現王磊所說的那些不利現象。
王磊這臺手術之所以沒出現那些問題，只是因爲他做得太快，其他人是沒辦法做這麼快的。
“這位患者萬里迢迢來找我手術，之前總共手術四次，身體很差，已經無法承受任何不必要的打擊，所以我有義務給他最好的操作，而不是使用那些適合推廣的技術。”
“那麼，什麼樣的技術，能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同時又適合推廣呢？”
“我把它叫做即時分合控血技術——也就是全肝、半肝控血合併解剖性控血，依據術中需要即時變化，採取適合當時情況的控血手段。”
“這樣既能避免全肝控血的弊端，又能避免解剖性控血的弊端，是1+1＞2的技術。”
王磊完成最後一夾，將肝左內葉下段徹底切除、取出，同時話鋒一轉：“流域理論是一個相對複雜的理論，不是短短几句話可以說清的。”
“之後我們會發表相關論文，仍然發佈在《微省肝膽胰雜誌》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論文。”
“本期論文我們將海內外同步發行，保證海內外醫生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論文。”
“現在，飛過去完成，我們要開始推回去了。”
“這臺手術的關鍵，不是肝組織的切除，而是膽道的重建、引流，所以，流域理論到此爲止。”
啊？這就不講了？
衆人兀自沉浸在流域漫灌理論和即時分合控血技術之中，一時根本退不出來。
羅伯特到底歲數最大、經歷最廣，最先回過神來。
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忽然發現不少學生還是魂不守舍，一副走火入魔的狀態，連忙高聲提醒道：“大家醒一醒，流域理論先不要管了。”
他連叫幾聲，終於把所有學生叫醒。
羅伯特再次提醒道：
“患者的病因是膽管堵塞，手術目的是長期解除堵塞，切除肝組織不過是爲了便於操作、解除肝內梗塞……”
“所以下一步的顯露膽管、重建膽管、建立吻合纔是手術重點，而這位患者最大的難點也在後面，希望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後面的操作上。”
羅伯特把麥克風的音量調得很大，學生們被他驚醒，趕緊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大家看，現在王醫生正在逆向尋找左肝管、肝門隆突……啊找到了！”
羅伯特再次興奮起來：“大家沒有臨牀經驗，不知道其中的意義——按照之前常規術式，這位患者是幾乎不可能找到左肝管和肝門隆突的。”
“它們就像是藏在密室之中，想要找到它們，需要清理億萬噸的垃圾，再經過迷宮，纔有可能找到密室。”
“光是那些垃圾——厚厚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粘連，就無法清除！”
“但是王醫生一個飛過去，再一個推回來，就從密室的另一端開門，非常輕鬆地完成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