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野狗狂吠,夫子鎮壓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在前面漫長的鋪墊之後,一句話,如利劍般扎進了衆人的心頭。
重逢無喜,歸來更悲。
沒有什麼落花時節又逢君的喜慶,有的只是繁花落盡,美人遲暮的傷懷。
自然的暮色與人生的暮年重合,痛得是如此的真切而生動。
歸來前的期待,歸來後的幻滅,互訴衷腸時強撐出的那一點點重逢之喜又被更大的縷縷舊恨籠罩。
最終,在痛苦中,大徹大悟。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我們的人生,終將走向凋零。
這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所有人的無奈。
看臺上,一個跟着夫君前來的老夫人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樣,悄然紅了眼眶,她那向來不解風情,位高權重的夫君,依舊沒有說話,但卻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來。
兩隻已經枯瘦的手,悄然握緊。
就像數十年前,她正笑靨如花,他正風華正茂時一樣。
眼淚便瞬間止不住地滾落。
另一處座位旁,同樣是跟着夫君前來的一位夫人也是淚眼婆娑,望着自家夫君,“聽見了嗎?朱顏辭鏡花辭樹。我已經老了,還會更老,你會不會嫌棄我?”
那位侯爺笑着擺了擺手,“怎麼會呢,爲夫看重的是你當家,至於容貌,你以爲我納那麼多小妾做什麼?夫人終究會老,但爲夫永遠可以納年輕的小妾啊啊啊啊疼”
某個大儒的身旁,一個學子開口問道:“先生,您剛不是說單從美人遲暮這個點破題,很難嗎?”
大儒抹了把眼角,一巴掌扇在他的後腦勺上,“你看看人家,你們不覺得羞愧嗎?真的是,老夫帶過最差的學生就是你們了!”
下方的衆人上演着或深情或啼笑皆非的場景,而主看臺這邊,皇后也好,賢妃也罷,包括寧妃,此刻都暫時沒了別的心思,都沉浸在了對凋謝衰老的恐懼和憂傷中。
沒有哪個女人會渴望衰老,就像沒有一朵花是爲了凋謝而開。
容顏的焦慮是女人終生的命題。
而衰老,是不論男女,都無力抗拒的痛苦。
天德帝悄悄握了握拳,神色黯然。
想當年,這一雙手,也是能拉開大弓,能策馬疆場,橫槍殺敵的。
如今,卻早已枯瘦虛弱。
可這天下,還有那麼多未平之事,還有那麼多該死之人。
齊政啊齊政,你這詩作得,讓朕好生難過。
孟夫子的眼中,也流露出幾分哀傷。
他想起了在他生命中凋謝的那些花。
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兒媳,那些在他生命之中出現,盛放,卻又無奈凋零的,都是他心頭深沉的痛。
紅顏易老,韶華易逝,人生苦短,但爲何卻獨留着他,在這兒承受着老邁與孤苦。
一雙手悄悄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扭頭看着自己的寶貝孫女,心頭的寂寥被一陣暖意沖淡。
是啊,還有青筠丫頭陪着我。
而我的使命,就是陪她成長,送她成親,看她相夫教子,祝她幸福美滿。
想到這兒,他看向齊政,眼中的欣賞已經毫不掩飾。
這孩子,滿腹才華,合該入我門下,成我孫女婿!
“諸位,七首詩聽遍,覺得哪一首該是此關魁首啊?”
孟夫子收攝心神,目視場中,緩緩開口。
而聽了他的話,聶鋒寒和李仁孝再度對視一眼,眼中已經沒了戰意,只剩下苦笑了。
他們又輸了,而且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本以爲自己這一次就算是輸,但也至少能和齊政拼個半斤八兩。
但沒想到,齊政的大作一出,直接便是毫無懸念的碾壓。
便是天底下臉皮最厚的人,也沒法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齊政沒贏。
這一點,眉宇間已是陰霾密佈的楚王,看得尤其清楚。
齊政不僅是贏了,而且是以這樣的姿態贏了,這讓他的心頭愈發難以接受。
而在他的身旁,齊王皺眉苦思之後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笑着對衛王說道:“老六,你這幕僚厲害啊!回頭我設宴,爲他慶賀一番,你記得帶他一起。”
齊政不能直接是他的人,但可以間接是他的人。
他只要通過籠絡衛王,就可以將齊政拉入自己這邊的陣營,等先打垮了楚王,在轉頭來對付毫無根基的衛王也是輕鬆。
楚王暗罵一聲鼠目寸光養虎爲患的蠢貨,在猶豫幾個呼吸之後,他朝着春秋閣的管事使了個眼色。
對方一瞧見楚王這個表情,登時頭大,就這首詩的檔次,就場中這反應,哪有什麼質疑的空間啊!
當着陛下百官的面,這不是找抽麼!
但以他們和楚王的綁定程度,早已沒了回頭路,楚王哪怕讓他去死,他也只能從中選個最不痛苦的死法。
可禍害遺千年,那是有道理的,能當禍害的人,腦子是真好使,這管事歪着腦袋一頓琢磨,居然還真被他找到了一個思路。
他立刻起身,走到了一個豢養的大儒身旁。
與此同時,各方看臺上,也都開始對孟夫子的問話給出了迴應。
“孟夫子,這還有什麼說的,定然是齊政這首詞,當居魁首。”
“的確,齊公子之詩才,當世罕見,這一首蝶戀花更是難得之佳作,最關鍵的是,完美地契合了孟夫子給出的題目。”
“不錯,雖然此題可以有多種破題之法,但最好最完美的,還是直接應題,圍繞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來寫,齊公子做到了。” 就連李仁孝也起身主動道:“我認可齊兄的詩作,當爲這一關的魁首。”
四周響起一陣輕微的鬨笑和嘲諷聲,聶鋒寒面不改色地附和,“沒什麼好驚訝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輸給齊兄了。”
齊政朝着二人回禮,對這兩人更多了幾分好感。
但就在這一片祥和間,一個十分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這首詞作的確是這一關最佳,但齊政卻不一定是此關的魁首!”
衆人驚訝望去,瞧見發聲之人乃是一個老者。
百騎司統領隋楓面色一變,立刻快步衝到主看臺附近,向一個值守內侍附耳說了幾句,內侍又趕緊走到童瑞身旁,附耳說了。
童瑞站到天德帝身邊,俯身輕聲道:“陛下,此人名叫錢益,是江南杭州府名儒,在京城三年有餘,與春秋閣來往甚秘。”
天德帝面無表情,彷彿沒聽見一般,但雙眸之中,風雪悄然。
錢益的話音一落,下方已經立刻有人反駁了起來,“你這話好沒道理,此詩既是最佳,齊公子爲何不是魁首!”
那老者面對這麼多人,怡然不懼,“因爲這首詩,很可能就不是他所寫。”
他站起身,環視場中,“你們沒覺得蹊蹺嗎?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憑什麼寫得出這樣深邃的文字?將這些情緒寫得如此生動而深刻?”
“哼!齊公子剛說了,他自己嘗試着模擬了人生。”
“這分明就是託辭,人生要是真的能模擬,那我們這一輩子不都白活了?”
老者頓了頓,“老夫完全有理由懷疑,這齊政根本就是找人代筆,而後在這兒裝作是自己的作品!”
“放你孃的屁!哪個能寫出【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人,願意在幕後替人代筆?”
“對,你壓根就是嫉妒找茬!這首是代筆,那之前的【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也是代筆?【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也是代筆?”
聽見衆人的反駁,老者心頭暗暗叫苦,但他也沒辦法,他吃着楚王的飯,他那做官的兒子更受着楚王的照拂。
他不是風骨清高的文人,他只是在楚王權勢下搖尾乞憐的狗。
當狗的,沒有回頭路了!
他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有什麼不可能呢?憑什麼就不可能呢?”
“喪心病狂,一派胡言!”
“你這是胡攪蠻纏!”
老者還是面無表情地道:“老夫還是那句話,老夫不認可一個年輕人有這樣的本事,坐在那兒想一會兒,就像是活了大半輩子!”
他拿不出證據,但這不要緊。
因爲齊政這一關勝出已經是沒有懸念的事情,他要做的,也只是給齊政潑一盆他無法否認的髒水,削減他此刻的榮耀,並且爲將來楚王掌權後的反攻倒算,留下口子。
這是他們常用的伎倆,也算是駕輕就熟,同時也有信心齊政無法自證。
在場衆人中,朝堂的老狐狸不少,幾乎瞬間變明白了這條老狗的險惡用心。
老太師輕嘆一聲,低聲對身邊的孫女說道:“看得懂嗎?”
辛九穗小心道:“這是前朝世宗皇帝清算權臣許晉的路數?”
她說的,是大週一位權臣許晉,曾經飛揚跋扈,無視宮規,但一位宮中內侍卻曾經勇敢站出來阻攔反駁他,許晉吩咐將內侍直接杖斃,惹得朝野議論紛紛。後來,時機成熟,那內侍的家人來告狀,由此揭開反攻倒算的序幕,許晉一派轟然倒臺。
事後知曉,那內侍便是皇帝的親信,以身入局,給許晉埋了一顆釘子。
老太師點了點頭,“這時候,能不能翻過局面不重要,要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留一個口子,未來有機會,這就是讓齊政身敗名裂的契機。另外,也能讓齊政今日的榮耀,不那麼光彩。”
辛九穗略顯緊張道:“那怎麼辦?”
說完,她又似乎帶着幾分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咱們總不能坐看着好人被誣陷吧?”
老太師微微一笑,“先看看齊政自己如何應對吧。”
場中,錢益的話,居然引起了不少人的認同。
倒不是他的話多有道理,而是他給了那些不想看到齊政一枝獨秀的人一個藉口。
人做許多事,實際上也只是需要一個藉口。
有力的藉口去說服別人,無力的藉口來欺騙自己。
聽着這些人的議論,周堅坐不住了。
他也沒有其餘人腦子中那麼多的考量,直接怒罵道:“你們這些人好沒道理,衙門斷案還講究個人證物證,你們說政哥兒找人代筆,有證據嗎?”
王範眼中閃過一絲堅毅,沉聲道:“不錯,若有證據大可拿出,若沒有證據,肆意攀咬誣陷旁人,豈是君子所爲!”
那老者一臉理直氣壯,朗聲道:“心若坦蕩,何懼人言!”
不少中立者都忍不住在心頭暗罵了一句臭不要臉。
可他們也沒有理由和立場,站出來爲齊政鬥爭,於是衆人的目光漸漸匯聚在了齊政的身上。
但就在這時,孟夫子的聲音悠悠響起。
“錢益,你這人,沽名釣譽,實則胸無點墨,滿肚子男盜女娼。”
那老者聞言,瞬間傻在原地。
這可是如今文壇聲望最高的泰山北斗,皇帝都尊重的天下文宗說出來的話,若是坐實,他別想在這文壇混下去了!
他結結巴巴道:“孟孟夫子,你無憑無據,可不能胡說!”
但這話剛一出口,他便瞬間反應過來,一張臉瞬間漲紅。
孟夫子輕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追殺。
可聶鋒寒和李仁孝卻沒慣着那老傢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開口道:
“心若坦蕩,何懼人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