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蓋上棺材的第三步
會談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好說的。
直接將三百萬兩存銀全部提取,還是在蘇州這兩個錢莊檔口,這惡意擠兌的心思很明顯了。
錢莊,是江南商會核心中的核心,是斷斷不能出事的。
而且湊錢跟花錢還是有區別的。
湊錢,度過了難關之後,還是會還的;
花錢,那就純粹考驗對組織的忠誠了。
所以,衆人也沒磨嘰過多,各自認了一部分的現銀。
但是加在一起的總數,也就大幾十萬兩,距離三百萬輛這個數目還遠着呢!
就算兩個錢莊本身有近百萬兩的存銀,那也是遠遠不夠。
洪成也沒有過多逼迫,他知道,雖然大部分人的家產都是田產、地契這些,平日也多用銀票,但若掏空家底,這些人加一起肯定是能湊出三百萬兩現銀,還遠遠有餘的,不過,所謂狡兔三窟,沒有誰會傻到在這時候就獻出全部的家底。
就連洪成自己在家裡也還藏着十個銀冬瓜,非到絕境不會動用。
衆人各自回去取錢送來,洪成找到了馬有昌和林滿。
他將情況說明,馬有昌和林滿也眉頭緊皺。
不過這兩人所憂愁的,卻不是單單那麼個錢莊的事情。
馬有昌看着林滿,“衛王竟能有如此手段,使得動鹽商幫忙?”
林滿擰着眉頭,“會不會是齊王那邊的關係?”
馬有昌斷然搖頭,“齊王的根子在關中,在蜀地和西南也算有些勢力,若他還能兼有兩淮,那儲位之爭就不是楚王殿下佔優了。”
林滿有些無語,“這衛王怎麼還越打越強了!”
馬有昌看着洪成,“你先下去想想辦法吧,經商的事情,你比我們清楚,如果有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們。”
洪成道:“在下這就有一個想法。”
“說。”
洪成試探道:“能不能再從織造局出一批貨?”
馬有昌和林滿的面色驟然一變,尤其是林滿,當即道:“你們已經從織造局挪用了足足一萬兩千石的生絲了,再挪你還得起嗎?真當那個是你傢俬人的倉庫啊?”
洪成既然敢在兩位江南頂級大人物面前這麼說,當然也是做了一些準備的。
“二位大人,第一,這一次只是拆借,不會真的完全使用,甚至織造局的庫房可以記售賣,我們用銀票支付便是。”
“第二則是,既然二位大人已經決定了聯繫中條三郎那邊,織造局的事情,也無需太過憂慮。反倒是如果兩大錢莊出問題了,咱們的根基就動搖了。”
這一番話,讓馬有昌和林滿有些意動。
最終馬有昌拍板,“林大人,你陪着他,走一趟織造局吧。”
林滿無奈地緩緩點了點頭。
誰讓他官職比馬有昌低呢,背鍋的活兒,也只能自己去幹了。
當日下午,洪成的手下,將一車車的生絲,拉到了閶門碼頭。
光是這架勢,便吸引了無數要購買生絲的商人。
更別提能進織造局庫房的生絲品質了。
看着這一幕,洪成忽然有些後悔。
如果自己沒打壓生絲的價格,這一萬石生絲售出,基本就能堵上缺口了吧?
甚至沒有這場關於生絲價格的商戰,恐怕淮上鹽商也不會生出現在這些事情。
不過到底是商業巨鱷,他很快便調整了心態,事已至此,要做的還是儘量彌補,儘量撐下去。
只要活着,就終有翻身的一日。
織造局庫房裡的生絲的確不錯,很快便有客人圍了上來,準備下定。
但就在這時,碼頭上,一陣鑼響。
“衛王殿下聯合蘇州衛,公告蘇州百姓,自即日起,整肅海禁,嚴查走私,但有違反,嚴懲不貸!”
蘇州衛的軍士們扯着嗓子大聲喊着,而後便有隨行之人,將一張大告示,貼在了碼頭顯眼位置。
洪成連忙衝過去,眼光掃過。
【欽差大臣、欽命巡按御史、皇六子皇甫靖;蘇州衛指揮使司張世忠。爲肅清海疆、靖安黎庶事:】
【皇朝祖訓有云:「片板不得下海,粒米不許通蕃」。今查江南諸處,竟有奸商猾吏,私造巨舶,暗輸絲絹磁器於外此等行徑,上幹天和,下違律令,合行嚴飭。】
【一、自即日起,凡四百料以上船隻,須經市舶司勘合敢有走私者,主犯梟首示衆,家產籍沒充邊。】
【二、軍民人等,凡舉發走私船貨屬實,賞白銀五十兩縱系奴婢告主,亦準脫籍爲民。】
【三、着蘇州衛強巡邏之舉.違者以賊船論,火銃擊沉,不予究問。】
【天德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
看着面前那兩個鮮紅的欽差大印和蘇州衛指揮使司印,洪成兩眼一黑,直接仰面倒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悠悠醒轉,發現自己已經在自家的茶樓雅間之中。
“怎麼樣了?”
他虛弱地喘着氣,詢問着面前的管家。
管家低頭。
“說話!” “回老爺,目前生絲價格,已經跌倒了三錢五一斤,我們拿不準情況,不知道還賣不賣。”
洪成絕望地閉上眼睛,咬着牙,吐出一個字,“賣。”
但是,管家卻沒有立刻動身,而是遲疑道:“老爺,今日絲價大降恐怕不會很好賣,咱們這邊又要得急.”
洪成從鼻孔裡噴出一股濁氣,感覺心氣兒在接連的打擊下,已經有了幾分潰散,頹然道:“能賣多少賣多少吧。”
而就在這時,茶樓的掌櫃卻走到了門口,敲響了房門,“老爺,周員外府上的齊公子求見。”
洪成一愣,旋即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但過了幾個呼吸,他還是開口道:“讓他進來。”
當一身白衣的齊政,邁步走入,從容與活力,與這方小小空間內的沮喪,格格不入。
看見洪成倨傲而無禮地躺在一張坐榻上未曾起身,他也沒有生氣,只是在心裡鄙視着這種既沒有魄力鬥爭,又沒有心胸放下的擰巴。
“在下見過洪會長。”
洪成淡淡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就說,你我之間不必攀什麼交情。”
齊政微微一笑,“今日收到了洪會長的賠付,在下義父很是感動,特派在下前來道謝。”
洪成深吸一口氣,“如果沒別的事,你最好在我發飆之前滾蛋。”
齊政不爲所動,依舊微笑道:“既然洪會長如此慷慨,我們也不能冷漠無情,聽說洪會長有些麻煩,我們也願意伸出援手。”
洪成心頭微動,但依舊警惕道:“哦?”
“如今市面上,新的生絲剛上,又遇見今日這樣的事情,洪會長要想在一日之內出貨,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如這樣,你手上的生絲,有多少,都賣給我們,立刻就能變現。”
洪成聞言,嗤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你會把價壓得很低吧?而且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能拿得出現銀嗎?”
齊政竟很直率地點了點頭,“果然不愧是蘇州商界的執牛耳者,果然厲害。我們只出三錢銀子一斤的價格,而且還是給銀票。”
洪成跟看傻子一樣看着齊政,一句【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還未出口,就被齊政的下一句話噎了回去。
“但是,衛王殿下願意以欽差的身份,幫忙跟鹽商說和一下,在下相信,以衛王的面子,讓鹽商少取一百萬兩現銀,應該是沒問題的。”
洪成看着齊政,在這一刻,他終於發現眼前少年的恐怖。
看似尋常的舉動之中,早就埋好了絕殺的伏筆。
輕描淡寫的言語之中,隱藏着讓他完全無法拒絕的誘餌。
將人心和人性,簡直是玩弄於股掌之中。
洪成捫心自問,他就算看穿了齊政的意圖,但他能拒絕嗎?
鹽商少提一百萬現銀,錢莊的存銀加上衆人的籌措,基本就能應付了。
但若是他不同意,其餘地方的現銀運不過來,這一百萬兩,就是他彌補不了的天塹。
除非他能說服江南衆人動用棺材本。
這一刻,他的心頭陡然升起幾分令自己都覺得不敢相信的猜想:
衛王這和傳言中截然不同的強悍表現,不會就是因爲眼前這個少年吧?
他的目光在齊政的臉上流連,似乎要記住這張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臉,而後緩緩嘆了口氣,“成交。”
齊政欠了欠身,“合作愉快。”
雙方談好交易細節,目送着齊政走遠,洪成幾乎沒有任何的遲疑,起身去了知府衙門。
見到馬有昌和林滿的時候,馬有昌也是一臉陰沉,“我正要找你呢。”
洪成重重點頭,“大人,我們不能再等了。”
馬有昌沉聲吩咐道:“聯繫他,五月三十日,讓他帶上他的人,來蘇州。”
有了衛王的“幫忙”,鹽商那邊,果然很慷慨地減少了一百萬兩的提現。
這也讓江南商會的兩個大錢莊大通行和廣運號,成功挺過了這場風波。
在普通百姓看來,大通行和廣運號居然一次性這麼多現銀都拿得出來,這還有啥好擔心的?
聽着這些散戶們的誇讚,洪成的心都在滴血,望向衛王宅方向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刻骨的陰狠。
五月二十八,清涼居。
衛王和齊政正在坐着,忽然掌櫃的前來敲門,“殿下,政少爺,小泥鰍回來了,說有要事跟政少爺稟報。”
齊政一挑眉,和衛王點了點頭,立刻起身。
對這幫曾經在同一個牙行裡受過苦的孤兒,齊政的收服很輕鬆。
吃飽穿暖,人格尊重,自食其力,還教授謀生之道,對這幫經歷過人世間最無助時刻的孩子們而言,就是最好的恩賜了。
同時,齊政的境遇,也給了他們對未來的希望。
尤其是其中拔尖的兩個,一個被推薦給了衛王,收爲親衛預備役,一個被提拔爲清涼居管事之後,衆人的腦海裡就只剩下兩個字:
忠誠!
當齊政來到後院,瞧見如乞丐一般的小泥鰍時,他第一句話便是吩咐掌櫃的弄點吃喝過來。
小泥鰍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長得頗爲機靈,看上去就有點滑不溜秋的感覺。
他聽着齊政的吩咐,在崇拜之中,也愈發感動,對齊政道:“政哥兒,你讓我們盯着的城外水泊,這些天有了動靜,怕不是就是那些倭賊!”
等齊政詳細瞭解了情況,然後吩咐掌櫃的給小泥鰍安排洗浴吃飯,給出獎勵,接着便回到了房間。
“殿下,終於把他們逼到這一步了,凌將軍可以下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