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偌大的演武場,霎時間只有呼吸聲在沉悶而粗重地響起。
不止是跳樑小醜田有光傻眼了,除開早有準備的宋溪山、喬海豐、司馬墨三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了。
三天前還狗急跳牆,爲了立功,結果在白衣寨跟前栽了個大跟頭,淪爲山西官場笑柄的宋溪山,如今就能聯合衛王剿滅了比白衣寨更利害的黃龍莊和風雷寨?
連白衣寨都搞不定的他,忽然就能一次性搞了倆?
這還是他們印象中那個在軍事上無能而平庸的巡撫大人嗎?
這不就跟如今面對一個美妾都有些力不從心的他們不吃藥就夢迴十八歲,孤身鏖戰十三房姨太太一樣荒誕嗎?
好吧,就算這主要是那位威猛剛毅的衛王殿下的功勞,但黃龍莊和風雷寨可都是名列太行十八寨中的大山寨啊,又不是什麼小寨子!
衛王的主力大軍還在眼前站着呢,太原衛的衛所兵也沒有大規模調動的跡象,難不成就憑几天前來的那幾百先鋒騎兵?
幾百人就破了兩個加一起有六七千人的山寨,鬧呢?
如果這匪這麼好剿,這功勞輪得到衛王來摘嗎?
下方的近萬將士也傻眼了。
之前他們還在跟衛王殿下就着剿匪方略爭論不休,覺得衛王純屬紙上談兵,生搬硬套,不考慮實際情況。
他們還以爲衛王已經妥協了,說的那些嚴明軍紀的話,只是爲了保全顏面強挽尊嚴而已。
結果人家就靠着五百先鋒軍,悄悄就把事情辦了。
還一下子剿滅了兩家。
這哪兒是殿下在保全顏面,強挽尊嚴,是殿下在保全他們的顏面,強挽他們的尊嚴啊!
畢竟,你要殿下怎麼說?
說你們別跟這兒叨叨叨了,就你們這點見識能力,把嘴巴閉上,讓幹啥幹啥就行?
殿下還是仁義啊!
這一刻,這些還有些傲氣的禁軍將校們,終於想起了衛王在江南嘎嘎亂殺的風光,終於想起了衛王回到京城,隨便出手就是一羣權貴落馬的厲害。
然後又一起爲自己咧着大嘴質疑衛王殿下決定的事情深感後悔。
戰績,永遠是一個軍旅中人實力最強悍直接的證明。
因爲戰場上可沒有人會配合着你去死。
雖然也有人說,衛王只是負責嘎嘎,真正負責亂殺的是他的頭號智囊齊政。
但齊政也是衛王的人啊!
人家覆滅了黃龍莊和風雷寨的成績,不算衛王領導有功嗎?
當年李孝恭的累累功勳都是李靖帶着他躺贏的,但是人家敢用會用李靖,就是本事啊!
換了李淵,早把李靖殺八百遍了!
但對此,“善解人意”田有光有了不同的見解!
他的見解就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
宋溪山搞官場是個手腕難纏的笑面虎,但要說到軍務上,那就是窩窩頭掉個兒——現大眼的貨色!
他憑什麼能一口氣啃下兩個寨子?
衛王的大軍都還沒到,衛王憑什麼就能在數百里開外,指揮這一切?
很明顯,這就是衛王發現了自己等人的針對,安排的一處假戲!
殺良冒功的事情,那不是多了去了?
幾百個首級帶回來,升官的升官,領賞的領賞,然後人家山寨,安然無恙!
一定是這樣!
田有光一念既定,重新抖擻了起來,大喊道:“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事實上,只能說這位布政使大人在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落差之間,腦子完全不靈光,就像是武則天守寡——徹底失去了李治。
他也不想想,這等大事,衆目睽睽,衛王有什麼理由說假話?
說了這個假話,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衛王就算是在這個場合,吹噓自己一杆長槍能扛一兩個時辰不倒,都不會拿這個事情作假。
因爲吹噓那個,至少很大概率不會被揭穿。
吹噓這個,稍加查驗就會露餡的。
也正因此,臺子旁邊人羣中的莫先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說之前田有光是一個不注意被衛王反向挖的坑坑進去了,黃土埋了脖子,那在他如此公然質疑這份戰績的時候,他就已經“死”定了。
果然,他的“敵人”們沒有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政治鬥爭經驗十足豐富的宋溪山當即怒喝,“田有光,當衆指證軍中捷報爲假,你需要爲你的話負責!”
憋了好久的司馬墨終於找到合適的機會,同樣怒噴道:“田大人,你覺得你身爲布政使,可以不知兵,不用負責剿匪之事,便能高高掛起地指責宋大人剿匪不力;但如今衛王殿下和宋大人取得如此大捷,你又宣稱這捷報是假的。老夫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希望剿匪成功,還是單純想借着剿匪這個事情,達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身爲商人,腦子同樣轉得極快的喬海豐嘿嘿一笑,坑人不眨眼,“宋大人,司馬大儒,你們彆着急嘛,萬一田大人有證據呢!如果人家真的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這個捷報確實是假的,那咱們就不貿然能摘了他的官帽啊!”
一幫官紳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喬海豐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田有光拿不出確鑿的證據,那就真可以摘了他的官帽。
嘶!你們這幫做生意的心真髒啊!
不過如果真的論起來,不論是先前宋溪山和田有光的打賭,還是現在喬海豐對田有光的擠兌,他們都是沒法直接摘了田有光的官帽的。
但他們不行,這臺上可有人行。衛王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扭過頭,目光森寒地看着田有光,“田大人,那就把證據拿出來吧。”
田有光喃喃地張了張嘴,他終於發現,他犯傻了。
他單知道給衛王添亂就可以得到楚王的青睞,卻忘了衛王如果真的贏了他能怎麼辦?
他單想到這個捷報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很可能是假的,卻忘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開口,將面臨什麼樣的局面?
是宋溪山一系的瘋狂反擊,是衛王的泰山壓頂,更是下方上萬將士此刻那想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憤怒目光。
哪怕事後真的證明這個捷報是假的,衛王也可以在這個時候,真的擼了他的帽子!
在這一刻,他的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華山一條路了。
“我沒有證據,我是合理的質疑!因爲這根本就不合常理!”
看着原本已經跟死狗一樣頹喪的田有光又支棱了起來,朝着衛王繼續齜牙,就連人羣中的莫先生都他孃的有些感動了。
他自認他對楚王殿下可能都沒這麼忠心,這是何等的好狗啊!
“三日之前,某些人還被白衣寨打得落荒而逃,現在又說已經一口氣攻下了兩個寨子,怎麼可能!”
田有光表面上看振振有詞,絲毫不懼。
實則腿肚子都要抽筋了,在內心深處瘋狂吶喊:楚王殿下,您瞧見了嗎?我會咬人,您讓我咬誰我都敢!您可千萬要記得我的功勞啊!日後爲我官復原職,哦不,提拔重用啊!
衛王的神色已經從冰寒轉爲了平靜,“這麼說,田大人是覺得,本王和本王的將士們,也在弄虛作假?”
田有光一怔,但他也沒有退路了,只能賭那唯一的可能!
他覺得,可能很大!
自己有楚王支持,宋溪山在軍事上的無能是被驗證過的,衛王大軍壓根就沒到。
這一波,優勢在他!
他脖子一梗,“不排除這個可能!”
這話一出,四周響起了一陣轟然的驚呼。
而演武場中的衆將士則是直接對田有光的所有直系親屬致以了最崇高最深入最直接的問候。
是的,不僅限於女性親屬。
一旁的嚴通都聽傻了,臥槽,你這麼猛的嗎?
怪不得你是二把手我是三把手,今後你要是真成了楚王或者新帝的寵臣,老子絕不嫉妒你!
因爲你是真的勇士!
衛王眯眼看着他,“你就真不怕,本王扒了你這身官服,摘了你這頂官帽?”
田有光也豁出去了,擲地有聲道:“如果說真話的代價是這樣,那衛王殿下,我等着你摘了我的官帽!”
伴隨着他的話音,營門外,有三騎再度衝來。
這一次,來得可不是先前那位傳令的使者,而是三位在場所有太原城中人都認識的人物。
太原三傻!
三人在營中人的指引下,一路衝到了臺前,翻身下馬,十分自豪地看了一圈,驕傲地挺起胸膛,看向那個他們雖然不認識,但身穿這親王服飾的年輕男子。
“衛王殿下,我等隨殿下先鋒軍,剿滅黃龍莊歸來,大軍押送俘虜在後,我等帶着黃龍莊匪首頭顱先行回來報信!”
說着,宋輝祖將一個用布包着的帶血包裹遞上。
一旁的衛王親衛當即上前接過,打開,然後抓着頭髮拎起來。
血腥的首級就這麼直接地出現在衆人的面前,讓許多膽小之人當即閉眼扭頭。
但也有不少膽大且好奇的,便忍不住看向那張佈滿血污的臉。
然後,看向田有光的目光,就開始變得憐憫。
衛王的聲音緩緩響起,“諸位可有見過那黃龍莊賊首的,這顆頭顱可有虛假?”
喬海豐帶着幾分笑意道:“殿下,這黃龍莊當初未曾舉旗造反的時候,沒少在太原城出沒,相信在座有許多人都是見過的,這顆頭顱正是如假包換的黃龍莊莊主龍佔雲!”
咚!
這一次,田有光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底氣,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衛王也沒有再給他機會,厲喝道:“來人,給我扒了他的官服!”
看着像死狗一樣被衛王親衛拖走的田有光,按察使嚴通後怕地擦了把汗。
幸好,幸好,老子沒有像他一樣貿然往外跳。
他孃的,什麼狗屁勇士,就是個頭鐵的莽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