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昨日何小生兩番賣魚喜得紋銀十兩有餘,可把他高興壞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答應嚴老闆給魚放生的事沒做到。
不過這事怨不得他,人京城裡來的貴人要吃魚,他能不給?這事就算傳出去,也不會有人說他辦事不講究。
只是這放生用的功德銀,何小生是真不願意給!
何小生是什麼樣的人?那是茶壺裡下元宵,有進沒出的一人。
聽說哪個河溝水坑裡有魚,他能把魚釣絕後了,連魚秧子都不放過!
像這樣的人,你指望他能心甘情願的把那放生銀還回去?
好歹是二兩銀子,他要是把這錢原原本本還回去,那簡直比釣上來的魚脫鉤跑了,還讓他難受!
可他如果不還這銀子,往後鄰里街坊指定得戳他脊樑骨,說他這人不地道,不講究,不要臉!
那怎麼能既要臉,又能把銀子給掙了.
何小生拿自個釣魚的經驗,來回一琢磨,還真讓他想出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當天,同悅酒樓裡,何小生懷裡揣着銀子,走路跟個暴發戶似的,到了酒樓就讓夥計把那上好的酒菜來上一遭。
但是有個條件,那就是隻要二兩銀子的酒菜,多一文不給,少一文你得給我拿抓一把花生米補上。
夥計沒多想,大不了到時候多給加盤菜,算白搭的,總能把這二兩銀子給辦了。
何小生在二樓雅間吃酒吃菜,別人也看不見他。
當日外面下着瓢潑大雨,何小生在雅間裡喝着熱酒,吃着八葷八素不重樣的菜品,整個人舒坦的活賽一神仙!
今兒他賺了大錢,心裡高興,兩壺酒下肚,等到結賬的時候已經腦袋發沉,腿發軟,走起路來像是風擺荷葉,浪打小舟似的,飄飄忽忽似是成了仙。
“爺,承惠二兩銀,那面魚湯,權當搭頭。”
“急什麼,我正好找你們掌櫃有事,等我下樓,順帶把銀子給你們掌櫃的。”
“樓梯窄,您可悠着點,別摔着了!”
“你甭管,爺今兒高興!”
推開想要上前攙扶的夥計,何小生紅着臉,跌跌撞撞來到樓下大堂。
此時堂裡避雨歇腳的人有不少,何小生打眼一瞧,擡起手指頭醉醺醺的胡亂指點。
“秦老闆,王幹事,張郎中,還有這位.不認識。”
大堂裡一羣人見何小生這副模樣,沒太在意,酒樓裡不論什麼時候都不缺醉鬼,並不稀奇。
何小生來到櫃檯前,先是和酒樓嚴老闆嘮了會兒閒嗑。
嚴老闆問他魚都放生了嗎?何小生回道:“放了,放了,全都放了。”
“可我怎麼聽說,你把那魚賣給了別人?”
何小生矢口否認:“胡說!絕沒有的事!那魚我實實在在給放了,德順樓掌櫃花錢買,我都沒賣!”
“是嗎?那你給放哪了?”
“魚當然是放水裡,我還能給放地裡不成”
油水鹽水、滾水沸水,它也是水不是?
嚴老闆半信半疑,他沉吟道:“你騙不騙我不打緊,但是有句話我得說與你聽,這金鯉是祥瑞,是我打保生娘娘那許下來放生的魚,金鯉送子,保生娘娘管的也是添子添福的事。”
“你要是給這窩魚絕了戶,不光損自己陰德,連帶着我家也得跟着受牽連.”
“那不是人乾的事!”
何小生聽得面紅耳赤,也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聽到這話羞的。
他哼哧哼哧半晌,把那二兩銀子拍到櫃檯上,說道:“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瞧好了,總共二兩銀子,一文沒多,一文沒少,都在這兒了!”
嚴老闆還待說話,何小生卻率先離開了櫃檯,在出門的時候,他扯着嗓門,又重複了一回。
“二兩!不多不少,嚴老闆可看清楚,爺們這就回去了!”
夥計聽到這話,還當是說的酒錢,當時就把心往肚子裡一放,重新回去招呼客人去了。
其他客人有知道白天事的,卻當是鷹嘴來給嚴老闆送還那魚錢來了!
此時外邊的雨已經有要收的趨勢,但仍有淅淅瀝瀝的細雨落下。
何小生拎着自己絕不離身的魚竿,腳踩棉花晃晃悠悠往家趕。
經常喝酒的主,都曉得一理——酒是活物!
你要是癱在太師椅上不動彈,這酒勁兒就跟熬膏藥似的,慢吞吞往腦仁兒裡滲。可你要是支棱起來走兩步,那酒勁兒活像江河裡翻跟頭的鯉魚,順着血管子就直往五臟廟裡鑽!
何小生在酒樓的時候,人已經有七八分醉意,如今往外邊一活動,這酒意就有了十分往上。
夜裡,街道上門可羅雀,只有水窪地裡映着明月,忽忽閃閃好似魚鱗。
何小生轉着圈,打着擺子,搖頭晃腦往家走,按道理月亮出來,這雨就該停了,但奇怪的是何小生出來沒一會,那淅淅瀝瀝的雨卻沒來由的又變大了些。
醉眼迷離的何小生渾然不覺,直到走到菜市口的時候,他忽聽見身後有車軲轆碾着水花的聲,由遠及近。
何小生回過頭,迷瞪的眼還沒恢復清明,就瞅見兩隻燈籠似的大眼睛,怒瞠着朝他看來!
“嘛玩意?!”
何小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酒意瞬間驚醒幾分,他定睛細看,原來是一駕馬車,那怪物似的眼睛,也只是車前頭掛着的燈籠。
“原來是運貨的馬車,嚇我一跳。”
何小生坐在原地傻樂,直到那馬車從他身上軋過去時,他都沒反應過來!
雨夜地滑,頭一駕馬車止不住勢頭,軋了人,後面跟來幾駕馬車本該提前反應過來,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任憑趕車的把式如何呼喝,那馬都不肯停下,甚至跑的更快了些,就跟中了邪似的。
“禍事了!這頭駕車軋過去,人說不準還有得救,如今又軋了這兩遭,就是鐵人他也活不成了!”
幾個車把式害怕背上殺人官司,索性不再勒馬,任由那馬拉着車駕離開菜市口。
但讓三人驚恐的是,三輛馬車跑出去二里地,竟然又回到了菜市口!
頭車開道的把式眼見又要撞上地上的屍體,便使出吃奶的力氣猛拉繮繩,然而那馬卻像鬼牽頭,硬生生把方向回正,再次碾過了那灘爛醉的屍體。
如此來來回回足有十來圈,直到馬兒沒了力氣,困住三人的車打牆這才消失不見。
等到翌日天一亮,趕早起來的販夫走卒路過菜市口,赫然發現青石地面上躺着‘一片人’,活似一過年剪的門神畫貼在了地上!
後來衙門追查,從地上遺落的魚竿得知了死者的身份,也抓到了當晚趕車拉貨的三個車把式。 而那三個車把式拉的貨,竟全都是前日裡白沙河漲潮,從埠口趕潮捕撈來的河鮮魚獲。
人家三個車伕把話說的分明,是那醉漢坐在路中間,黑燈瞎火的誰能看清?
至於爲何能把人軋成肉餅,三個車伕支支吾吾卻是如何也答不出來,最後只道是車太重,三輛馬車又‘恰好’錯着軲轆碾過了鷹嘴的身體。
於是,他就成了一張餅。
至於遭遇鬼打牆,來回軋了十來次的事,就算幾人說出口,也不見得有多少人信。
便是信了,衙門也沒法把這事錄進案宗裡。
度人經停止翻頁,紙片人何小生的音容笑貌就此定格在一頁紙上。
徐青看向度人經評價,人字上品,獎勵是一門釣龍術。
相傳古朝有豢龍戶,精擅尋龍、狩龍、馴龍之法,豢龍戶能通過特殊符咒法印將龍化爲泥鰍攜帶,亦能借助法術將泥鰍恢復龍形。
前朝時,有翟天師,曾設壇召龍治水,馴服江河之龍,平復水患。
據天師府記載,翟天師便是豢龍戶的後人,而他當時所施展的,其實就是失傳已久的尋龍馴龍之法。
除此之外,亦有西域道士掌握豢龍術,困龍降雨救世的傳聞。
徐青初得釣龍術時,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奇術,可當他仔細鑽研釣龍術的用法後,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釣龍術確實有釣龍之法,但正如鷹嘴捕撈的金鯉一般,全都是些趁虛而入的撿漏手法。
除了撿漏,還有一些連徐青都覺得卑鄙刁鑽的誘龍法門。
“龍蹤難覓,唯蜥蜴悲鳴之聲恰似幼龍,可縛蜥蜴於甕中,以蜜蠟封甕口,晝夜叩擊甕壁。龍乃水府之主,能感八方水脈之音,聞此悽切之聲,必以爲是幼龍呼救——此謂以聲作餌,以甕爲牢,釣龍之術盡藏其間也”
釣龍術,其二:
“凡地界之龍,多爲凡龍,尚不能位列仙班,此種鱗爪未脫凡胎,須渡九重雷火,方可化龍登霄。
雷雨時節,多有凡龍趁雨幕企圖跨越天門。然天律森嚴,凡鱗躍九重不達者,必遭天罰。求龍者需觀天象,若有流星焚空,必爲墜龍之象,此時龍最虛弱,可持縛龍索,尋墜龍處捕之。
注:墜龍喜化泥鰍、鯉魚之屬,躲避凡災,尚需仔細偵別。
釣龍術,其三其四
這釣龍術所言法門刁鑽中又透露着合理,但徐青卻不認爲龍真那麼好釣。
要知道,釣龍術只教釣龍,可沒管龍上鉤後,垂釣者的死活!
徐青在河邊遇到的那一對童男童女,明顯不是真龍,對方自稱受家主之命,前來還恩,若是龍,恐怕也得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家主了。
釣龍容易,送龍難!
徐青眼前這張剛修補好的大肉餅,就是鮮明的反面教材。
他絕不相信何小生是死於意外。
徐青舉一反三,眼前的釣龍術太過粗糙。
他若是想釣龍,大可以用扎紙技藝,扎出一條小紙龍,再拿一滴龍血將之點化,而後將那‘生龍活虎’的小龍當作餌料,掛在魚鉤上。
若白沙河裡果真有龍,便不愁對方不上鉤。
但問題來了,他這個僵太公,真能把龍王釣回家裡嗎?
述異記有述:水虺五百年化爲蛟,蛟千年化爲龍。
其中水虺便是擁有真龍血脈的大蛇。
徐青估摸着,一條尋常的龍,道行最低也得在一千五百年往上。
而他此時不過伏屍而已,遠沒有千年以上的道行護身,他要是真敢去釣龍,怕不是龍沒釣回家,反倒會把自個搭進去。
得,看來又是一件倉管吃灰的玩意兒!
這邊,徐青捯飭好了屍體,讓同悅酒樓的嚴老闆進來一看。
簡直和生前一模一樣!
“真神了!”
嚴老闆一臉訝色。
徐青笑呵呵道:“都是各家吃飯的本事,若沒一兩手,咱也不好意思在這津門討飯吃。”
“嚴老闆若是果真覺得滿意,往後大可以幫我在酒樓裡,向客人們美言幾句,誇一誇我仵工鋪的手藝”
“.”
嚴老闆沒搭腔,他一個開酒樓的,要是宣傳這玩意,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鷹嘴活着的時候多能耐一人,眼下說沒就沒了。”
嚴老闆心善,總覺得是自己害了鷹嘴。
鷹嘴出事那日,是他非多此一舉,說讓把那金鯉放生了,若沒這檔子事,鷹嘴是不是就不會死?
嚴老闆心裡膈應極了,心想這人世間的事真難分說,給金鯉放生到底是作惡,還是善舉?
徐青瞧出了嚴老闆的彆扭,在對方臨走前,他說了一句:“有道是善惡隨人作,福禍自己招。嚴老闆不必多想,若你真把那金鯉留下,興許今日躺在這上面的,就不是鷹嘴了。”
“徐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青點到即止,這下倒是讓嚴老闆更加睡不着了。
當天夜裡,徐青躲在偏房裡鼓搗了一晚上,把那斛光杯裡的龍血徹底煉化進了左手裡。
此時他左手上蔓延出的黑紫色蛛網紋路,已然變成了金黃色。
有龍血注入,徐青的左手也不再僵硬,他嘗試虎印龍象,卻發現虎印龍象拳中的龍象拳威勢比以往更大了些,就好像真的有龍揮爪一般!
鼓打五更,狗都困的時候。
夜貓子玄玉忽然火急火燎的叩響了徐青的房門。
說是叩,其實就是拿貓爪在門板上抓撓,那刺耳的聲音,莫說人,就連徐青這個殭屍都受不住。
打開房門,不等徐青開口教育,他就聽到了一句邪門的話:
“徐仙家!有人在咱們家門口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