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臺山,高崗重嶺,古村鄉野之間。
一隻長臂赤尾猴正拿着手中囚龍棍,在關花婆的廟裡閒逛。
關婆廟是貓仙堂下屬分堂之一,總領圈堂事務,負責掌管着整個老臺山的大事小情,凡是附近妖靈精怪,只要有點道行,都會到關婆廟裡燒香禮拜,作爲報備。
這麼做一來是尋求帶頭大哥庇護,二來則是因爲貓仙堂編制待遇太過誘人,一羣小動物巴不得能入關大壯的眼,讓它做個舉薦,拉自個進堂,哪怕是分堂也行啊!
赤尾猴外出遊歷好些年,不知道這裡面的事,他依舊還保持着舊思想,以爲津門除了月華山外,其餘所有的山頭,他都可以橫着走!
開玩笑,它可是度過雷災,有六百年道行的大妖怪,莫說山裡沒老虎,就是有老虎,它也敢稱大王。
至於白仙姑口中說的貓仙.一隻小奶貓罷了,先等它找找大貓的晦氣,再去尋那小貓好好說說以後津門誰做主的事兒!
來到關婆廟裡,赤尾猴一眼就看到香殿中間,關花婆神像底下趴臥着的老虎塑像。
嘿!好些年不見,這大貓的生意倒是做的越來越紅火了!
但當赤尾猴想起自個落寞的猴仙堂時,心裡頓時又覺得好沒意趣。
這纔多少年光景,它的猴山已然成了津門仙家圈裡,最墊底的存在。
滄海桑田,世事變化。
猴子心中傷感,但苦於文化不高,吟不得詩詞,也說不出什麼發人深省的話,所有情緒到嘴邊,只蹦出了三個字。
“日恁娘!”
“好沒道理,我不過去中州遊歷幾年,怎麼回來反倒處處不如人?”
聽聞中州爲道興之地,百家傳承源遠流長,就連仙家堂口也都是老香根脈,祖輩堂口承接香火,碑王踩嗣延續仙班
哪像津門這草臺班子,一個個羣魔亂舞,也沒個統屬。
潤去中州做潤猴的赤尾猴,一邊批判着津門的仙家,一邊紅着眼盯着關婆廟裡的香火看。
就是中州那些大廟,也沒這裡的香火純正,這大貓怎麼騙的香火?
那些難伺候的人,怎麼就願意發自本心的來這裡上香?
赤尾猴跳到供桌上,坐沒坐相的靠在關花婆腳跟前。
拾起一個供果,隨手往懷裡一擦,一口咬下去,滿口生津。
赤尾猴吃着供果,另一隻手摸着老虎塑像的大腦袋,呲牙道:“大花貓,別躲了,你猴爺爺回來了。以後啊,這西京山就算是有主心骨了!”
赤尾猴仗着自個道行高深,加上以前在津門沒少霸凌各大山頭的小動物,現在一回來,可不就要先找山大王立立威?
猴子話音剛落,香殿後頭便走出來一名黃衣大漢。
“侯道友,久違了。”
關大壯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再也不似以往,逢事遇事就忍讓退避。
他是有教養的妖怪,關花婆教他知禮儀,懂進退,可再有教養的妖怪也有三分火氣。
現在他是圈堂主事仙家,言行舉止都代表着貓仙堂的臉面,他若是今日給這猴子滅了威風,以後他還有何顏面去面對掌教仙家?
貓仙堂的分堂堂口,不知道有多少妖怪惦記着,他要是幹不好,有的是妖毛遂自薦。
“嘖,幾年不見,關老弟還說起人話了!咋滴,你也跟着那小貓給人當奴才去了?”
關大壯眉頭皺起,不喜道:“我自幼被關花婆養大,她待我與親孃無異。徐掌教領我入門,帶我修行,不僅危難時伸出援手救過我和我兄弟,更是替我重修廟宇,讓我前路有望,徐掌教與我,勝似兄長更是我師。侯道友不能體會,情有可原,我不計較,但請以後莫要再說這種無禮冒犯的話.”
什麼叫我不能體會,情有可原?
猴子腦子都轉的快,尤其是成精的猴子。
赤尾猴瞬間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說它沒娘疼,沒兄弟管,沒老師教.
嘿呀!幾年不見,這大花貓怎麼還學會罵猴了?
這還了得!
赤尾猴提起手中囚龍棍,跳下供桌,騰出一隻滿是長毛的手,就要去揪關大壯的衣領子。
然而,下一刻,關花婆山君廟的法界展開,十萬數的香火直接出現在關大壯手中。
“你要打,某奉陪!某雖然道行比不上你,但卻有香火護身,大不了老子白乾兩年,把這兩年攢的功德香火全砸在侯道友身上,總之不能丟了我貓仙堂的威風!”
“兩年?你說你兩年攢了十萬香火?”
“這是某兩年的績效,掌教親自發放的香火俸祿。莫說廢話!你要打便打,我們出去找個山頭,大不了搭上一條虎命,等掌教回來,自會與我做主。”
“.”
赤尾猴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道:“我不和你的堂口打,你把香火收回去,咱們手底下見真章,我也不欺負你,先讓你三招。我也不傷你性命,至多讓你馱着我隨處遛遛.”
關大壯皺眉道:
“這年景光會打有屁用!是能躲得過三災,還是能逃得了五劫?你那雷災能躲過去,不還是靠得猴仙堂猴子猴孫給人打穀摘果,攢了一百多年的香火,要沒這些香火,你能在這站着?”
“閉嘴!別說了!你再說老子真動手了!”
赤尾猴老臉發臊,它猴仙堂給人打工怎麼了?提這些老黃曆,有什麼意思?
我給人打穀摘果,給人割草喂牛,礙着你什麼事?
“侯道友,你先莫急着走。”
“有屁快放!”
“供果不能白吃,燒炷香再走。”
“.”
你還想賺我的香火?猴子摸了摸身上,一個銅板也沒有,最後索性把頭上的瓦楞帽丟給了關大壯。
“你等着罷!等我猴仙堂重建起來,誰還會記得你們貓仙堂,虎仙堂?”
目送赤尾猴離開關婆廟,關大壯終於鬆了口氣。 還好,沒給掌教丟臉。
至於赤尾猴撂下的狠話,關大壯絲毫沒有在意。
津門這地界太複雜,光靠一腔熱血可不行,你得有手段,有背景,還要有個好出馬,好掌教才行。
徐掌教有人脈,不光認識縣尊,就連鄰居都是當官的,像他的關婆廟,掌教和堂主管理的貓仙堂,現在都有了官文背書,那是正兒八經受過朝廷命官敕封的官廟。
猴子連個正經出馬都沒有,怎麼和他們貓仙堂競爭?
鬧笑!
黔州,商府。
自打處理完雲夢山的事後,徐青又去了慈照寺一趟,給那些僧人送去了一些人文關懷。
他是殭屍,殭屍是死人,死人送的自然是一些紙人棺材花圈什麼的,這很合理。
在那些僧人的走馬燈裡,徐青特地留意了一下心緣和尚的過往。
心緣和尚說他的仙緣就在明月裡,而袁公恰好曾經收過一個和尚徒弟,徐青很難不懷疑這兩人有什麼關聯。
或許就是同一個人也說不定。
可惜,他並沒有尋找到能印證這一切的答案。
既然慈照寺找不到線索,徐青便又輾轉來到黔州府城,打算去一趟寧縣,去拜訪一下那位贈送白雲洞輿圖,爲聖姑搭橋牽線的縣尊。
再次路過府城,徐青順道去了一趟商府,商少陽和顧家小姐現在如膠似漆,倒是暫時沒了與天下人爲敵,大搞變革的想法。
果然,溫柔鄉,英雄冢。
徐青拜訪完商少陽,臨走前還問了一嘴:“我送的賀禮,可還好用?”
“賀禮?”
徐青納罕道:“我送了一本秘籍給商兄,商兄難道不知情?”
“秘籍?”商少陽疑惑道:“什麼秘籍?”
徐青瞥了眼旁邊乖巧靜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兩人談話的女童。
“一本聖賢書!”
徐青語氣十分篤定。
商少陽記下了這事,等到徐青離去後,他便尋到當初收取賀禮的賬簿先生,待他說了聖賢書的事情後,兩人便一同來到了庫房所在。
“公子不知,這送禮的人天南海北,府中收到的賀禮何止萬計?禮單上除了有頭有臉的人,其他禮物都不曾給老爺夫人過目,公子不知情也實屬正常。”
“話不能這麼說。”商少陽搖頭:“徐兄弟和其他人不同,我原以爲只要他能夠過來,便算最大的禮物,卻不曾想他又送了賀禮。”
“怪只怪我當時沒向你提起。”
兩人說話間,賬簿先生也翻找到了禮單上徐青的名字。
“嗯?這賀禮”賬簿先生看着禮單上自己親手寫下的字跡,有些訝異。
“怎麼了?”
“呃,倒也沒什麼,若是別的賀禮還真不好找,要是這件賀禮,我卻是知道它在哪裡放着。”
賬簿先生尋來梯子,爬上庫房閣樓,不一會就取下來一件用紅綢包裹的賀禮來!
“這裡面到底是什麼聖賢書,竟然能讓你也記得如此清楚?”
能管理商家財物的賬簿可不是一般人,讀的書不比一般進士少多少,商少陽這下是真的感到了意外。
“咳,這確實是一本書,至於是不是聖賢書,還要公子自個判斷。”
他總不能說自己私底下曾偷偷謄寫了一份吧?
那必然不能!
商少陽心裡懷着好奇,解開紅綢,只見那畫着奇異符文的書面上,寫着房中術三個燙金小字。
掀開第一頁,入目是令人面紅耳赤的生動圖案,還有專業的譯文註解。
這竟是一本調和陰陽,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雙修寶典!
“我道是什麼聖賢書,原來講的盡是這些污穢不堪,難以入目之事。似這等悖德書,就該付之一炬!”
商少陽氣不可遏,大有一副我與此書不共戴天的態勢。
“我且問你,這書果真是徐青所贈?”商少陽臉上仍有慍怒。
“確實是津門府仵工鋪徐掌櫃所贈。”賬簿先生心底發虛,不敢怠慢,急忙翻開禮單核對。
“好好好!你先下去,此事我自會妥善處置。”
商少陽冷着臉連道三聲好字,等禮簿先生離去,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忽然大笑出聲。
“懂我者,徐兄也!”
徐青不知此間事情,即便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
他懂的從來不是商少陽,而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