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親不如近鄰,徐青對老鄰居的關懷可謂是無微不至。
這不,仵工鋪剛成立冥戲班沒多久,他便親自穿上戲裝,來到鬼王陵裡,給老鄰居唱了一出拿首好戲。
後《臨江縣誌》對此事亦有所述——
庚寅年甲申月某日,逾百人乘船至臨江埠口,忽有兩妖道踏浪而出,其中一妖道袖中出黑霧裹挾衆客。
衆人只覺陰風刺骨,睜眼時已至幽冥。彼時天無日月,枯骨遍野,衆人方知被妖道賣入陰司鬼域。
期間,一骷髏鬼將自稱多厄鬼王麾下鬼壇將軍,對衆人叱曰:“此乃大王血食!”
遂驅趕衆人進入陵寢甬道。
甬道幽深如蛇喉,衆人行進間,忽聞戰鼓陣陣!
衆皆望去,但見一將背插四旗,面塗黑白油彩,其人高大偉岸,腰懸寶劍,躍出大喝:“某乃津門大王!爾等邪祟安敢逞兇?”
話音剛落,便有劍光飛旋如電,鬼卒觸之皆作黑煙散。
爲首鬼將見狀怒撲,津門大王振旗一卷,四杆靠旗旋轉間,裹起風沙蔽人眼目。
衆人目不能視,但聞鬼嚎慘烈。
俄頃風息,衆人只聞雄渾聲:“汝等莫怕,某乃津門大王,可護佑汝等平安歸去。”
有膽大者問:“此乃何地?”
王答:“非人間,實乃陰地。”
末了,王又言:“爾等是被天師府妖道送來此地,天師府勢大,出去後切勿提及,否則恐招致妖人報復。”
衆人聞言甚驚,天師府爲皇室擁躉,卻不曾想會做出此等有違天理之事。
王說罷再不言語,衆人依舊目不能視。
期間有聲窸窣,似紙張摩擦,待所有異狀消失不見,衆人睜眼才發覺已身至縣衙街市外!
彼時更夫執梆過巷,衆人叩問時辰。
更夫答曰:“五更矣。”
衆人相顧無言,猶夢未醒也。
陰河古道內,徐青收回芻靈紙人,不遠處鬼王陵裡已亂作一團。
那走出碑冢,與天師府妖道交易的鬼壇將軍以及部下骷髏鬼兵已然‘陰間蒸發’。
這些鬼將陰卒皆有骷髏屍身作爲依託,在徐青眼裡和屍體無異,縱使那鬼將有不俗道行,在他手下也不過一合之敵。
瞧着手中超度來的養屍丹、陰鬼玉,徐青目光閃爍。
養屍丹能養煉屍身,陰鬼玉則可以加快不化骨修行,這些東西若只有一二十數倒還罷了,但鬼王陵的鬼將鬼卒何止一兩萬?
如今僅是鬼壇將軍麾下的巡邏鬼卒,就讓徐青得了近百片陰鬼玉。
徐青都不敢想,要是他這老鄰居全力助他修行,他能走到哪一步。
是不化骨全部凝鍊,達到骨合五行周流之境,還是更進一步的飛僵?
徐青壓下心中躁動,賽玉仙的音容笑貌浮現腦海,他霎時便又心如冰清起來。
屍色犬馬,皆是毒物。
有仵工鋪在,他經年累月下去,照樣能夠骨合周流,左右不過時間問題,至於鬼王陵的骷髏
有老鄰居代爲照看,他十分放心。
徐青不知鬼壇將軍失蹤的事會不會驚動老鄰居,所以他短時間內也不敢再輕易靠近鬼王陵。
沿着陵墓外圍,徐青手持趕馬鞭,座下五花馬,繼續追尋五影道人蹤跡。
待來到胡楊墓附近,徐青終於再次看到了左子雄一行人等。
此時左子雄率領神機營六十餘人,正在胡楊墓外全神戒備。
據黃小六所說,左子雄共帶了神機營一百餘人進入陰河。
如今這才幾日,就少了一半人馬?
徐青凝神看去,只見營地內兵卒毫無軍紀可言,有些人甚至已經摸到營地外,想要逃離。
“狗皇帝派遣左子雄來陰河,就爲了讓他帶這些兵卒過來?”
陰河古道不比俗世,此地陰風蝕骨,若是尋常人進來,不出半日就得陽火熄滅而亡,即便武道高深者,進入陰河尚且要抱團而行,以免爲妖鬼所趁。
如今徐青眼前的這些人雖然看起來陽火旺盛,明顯武道進境不低,但卻不像是軍伍出身,更像是抓來頂數的武師.
這可是關乎大雍未來的氣數之爭,景興皇怎就讓左子雄帶了這些人過來?
徐青不曾混跡朝堂軍伍,不知內煉以上武者在軍中的地位,那些武夫的月俸哪個不比在軍中當個小卒多?
再往上就是軍中頭目,這等人都有各自歸屬,左子雄想要調遣一二百人出來,卻是千難萬難。
話雖如此,可要是景興皇果真下令,這些事便都不是問題!
但景興皇卻偏偏不願派遣精兵強將來陰河助陣。
大雍兵馬應對北疆、南厝尚且吃力,若是再分兵陰河,景興皇唯恐隔日北襄軍就會打到京城外;再者,如今亂臣賊子甚多,總有本領高強的刺客潛入京師刺王殺駕。
京城禁軍、御前侍衛.這些保障皇室安危的兵馬若是調去陰河,誰來保護他的安全?
至於國朝氣數,景興皇早就做好了取捨,他如今年過七旬,沒幾年好活,更沒折騰的心氣。
只要大雍的氣數能撐到他死後,那大雍即便亡了也不是亡在他的手裡。再說,他這不是還抓了不少武師和江湖好手,去往陰河麼?
有這些人還有陰河的八旗元帥,以及天師府的高人在,大雍氣數想來不僅無虞,說不定還能蒸蒸日上
景興皇沒人傳授,卻自個領悟了造夢術真諦,每日都沉浸在美夢當中。
徐青藉助扎紙成真術,折出幾隻小紙人,潛入軍營中,然而當一隻巴掌大的紙人剛剛靠近營陣中心時,便被突然出現的一條影子生吞了去。
五影道人看向回到自己身旁的影子,眼睛頓時眯起。
十里開外,徐青藉助其他紙人視角,看到五影道人派遣出三條影子朝軍營外不同方向極速掠去。
期間又有兩隻紙人被吞,徐青眉頭一挑,眼前這五影道人的道行卻是比當初三條影子的靈陽子還要高深的多!
徐青不慌不忙,五影道人答應了鬼壇將軍,要在七日內再次前往津門抓取活人血食。
他總能抓到五影道人落單的時候。
至於這七天,就權當是守靈了。 徐青老神在在,除了在軍營附近尋了個碑冢養煉不化骨外,期間還抽空出去撿了幾具屍體。
這些屍體都是從軍營裡私自跑出的‘壯丁’,他們有的死於同伴之手,有的則是被邪祟妖鬼吞食,只剩下一具白剌剌的骨架。
徐青超度之後,才發現這些人除了有朝廷抓的江湖好手外,更多的則是關押在緝妖司、或是詔獄的匪徒、刺客。
讓刺客爲大雍而戰?
徐青再次刷新了對景興皇的觀感,這狗皇帝怕是菌菇沒少吃,什麼主意都想的出來。
在徐青守候五影道人的時候,老鄰居多厄鬼王家中也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鬼王陵深處,多厄鬼王頭戴冠冕,身着赭黃龍袍,端坐寶座之上。
此時陵墓中陰風颯颯,屍燭搖曳,只照得鬼王雙目如冰似火,忽明忽滅。
殿內,有鬼將正在上奏:
“啓稟吾王,鬼壇將軍出事前,曾有俗世天師府道人來謁。其攜俗世貢品百具活人血食,獻於王前,言欲結盟交好。臣觀其道法奇詭,吞吐陽氣,邪異非常,恐是借進貢之名,暗施毒手,將鬼壇將軍捉去煉寶,以至鬼體潰散,連魂魄也招之不得。”
聞此言,多厄鬼王頜骨張合,目中鬼火翻騰道:“朕與那八旗元帥,歷來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他路經王陵,朕也以禮相待!那紅衣教曾設朕之神位於陽世,聚攏香火,欲求朕插手八旗元帥與陰蝕法王之爭,朕亦避嫌不涉.”
“朕未追其往日擾陵之罪,反容其進貢,彼竟狼子野心,敢進犯王陵,擒朕將臣,滅其魂靈,彼莫非以爲我王陵好欺不成?”
言罷,多厄鬼王身上忽然爆發出濃厚如實質的陰氣黑焰,陵中將臣俱皆跪伏在地,不敢言語。
鬼王轉目看向跪倒在地的鬼夫子,命令道:“夫子聽旨!朕命你即刻出使陰蝕法王殿前。天師府既然敢犯我王陵,朕便與之不共戴天。汝以朕御印爲憑,告法王,若他有心,朕便助他抵禦八旗元帥,除去心腹大患。”
鬼夫子聞言無奈應下,他明白鬼王借天師府之由征討八旗元帥只是爲了師出有名,畢竟那紅衣教供奉的香火與鬼王的傷勢有極大妙用.
這一日,相對平靜的陰河古道忽然開始震顫起來,繼而有骷髏戰馬奔騰如雷,徐青循聲望去,只見遠處沙塵漫卷,八旗元帥帶着三千騎兵由遠及近,很快便來到軍營前。
八旗元帥空洞雙眸中紫火跳躍,他掃視一圈,當看到只有四十幾餘人,且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援軍時,眼中的鬼火都停滯了片刻。
“這些人也是將士?”
五影道人笑呵呵上前招呼道:“這些都是我大雍派來的精兵強將,最差的也有內煉境界,不過這陰河甚是險惡,我等帶來的五百餘將,只剩下了這四十餘人。”
一百餘壯丁,說成五百將,五影道人臉都不帶紅的。
倒是一旁的左子雄,已然雙頰發熱,快要無地自容。
“元帥,是末將失職,未能整頓好軍容軍紀!”
八旗元帥聞言看向左子雄,身爲開國元帥,他一眼便看出了眼前將官身上具備的特質。
“你很不錯,可你不該來到這裡。”
左子雄不明白八旗元帥的意思,他將腦袋側至一旁,拱起雙手越過頭頂,悶聲道:“末將是大雍將臣,不論身在何處,只要還是爲大雍而戰,便都是末將歸宿!” Wωω ¤тт kǎn ¤c o
八旗元帥目光幽幽,既有欣賞,但很多的卻是可惜。
像左子雄這樣的將領,就應該放到人間征戰,而不該派來這裡,與那些冢中枯骨拼命。
八旗元帥能有開國元帥的威名,自然不是隻有武力的粗鄙武夫。
他單是從五影道人和左子雄的身上,便看出當今的大雍朝廷出現了問題。
“徐大人果然沒有騙我”
八旗元帥想起徐青與他講述的外界局勢,心中除了落寞之外,更多的是燃起的熊熊戰意!
正如左子雄所言,不論他們身在何處,是人是鬼,只要身上還有氣力,便能爲大雍獻出最後一滴血,最後一撮灰!
區區南厝蠻夷,活着的時候尚不是雍軍敵手,死後又豈能敵的過他們?
五影道人掐算着時間,說道:“元帥可在此安營紮寨,貧道還要與多厄鬼王斡旋,便先走一步。待得後方無虞,貧道再協助元帥破敵制勝。”
左子雄眉頭緊皺,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直到目送對方離去,他也依舊沒有開口阻攔。
遠處,徐青天眼陰瞳開啓,從五影道人離開軍營的那一刻,他便跟了過去。
軍營裡,氣息比以往更加強盛的八旗元帥忽然轉首看向營外。
他扭頭問向左子雄:“徐大人也來了陰河?”
“徐大人?”
八旗元帥見左子雄露出疑惑神情,頓時反應過來道:“是一位具有真才實學,很有見地的大人,他是文官,想來左將軍並未與他一路。”
“不過此地近來甚是兇險,徐大人此時過來,怕是不太安全。”
“但願他無事吧.”
白沙河口,一道漩渦憑空顯現,在那漩渦中央,有兩名容貌一致的道人躍出水面。
在漩渦前不遠,一艘三層高的客船,正朝着漩渦駛來。
然而,就在五影道人準備動手擄掠船上船客時,河口中央的漩渦裡卻忽然跳出一個黑白臉譜,身着戎裝戲袍,手握開山斧的花臉大將!
那將領衝出漩渦後,轉身便騰出右手,拔出了腰中寶劍往漩渦正中斬去了一道青虹。
漩渦陣眼被破,大花臉收劍歸鞘,隨即左手擡起,將長至腰間的鬍鬚攬到一邊,睜圓了雙目看向身前妖道!
五影道人目光落在徐青身上,雖有訝異,但卻沒有懼色。
“在陰河古道,借用旁門小術窺視貧道者,便是你吧?”
五影道人笑了笑,輕輕一拈八字短鬚,繼續道:“貧道靈風,不知道友名諱?”
徐青目不斜視,任由身後客船駛去。
當聽到靈風道人問話,他聲如雷滾道:
“某津門大王,特來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