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離風引,裡面藏着一枚離風種子,也叫離風之精。
風有千變,火有萬種。
風常見如厲風、煞風、熾風、陰風,不常見的也有不周風、離合風、三昧神風. 火常見如柴中火、石中火、水中火、天地火,不常見也有六丁神火、三昧真火、太陽真火、太陰真火等。
而徐青手中的‘離風引’所蘊含着的便是‘離合風’。
離合風不是尋常的南風、巨風,而是類似於三昧神風的一種異風。
傳聞列子御風,常以立春歸乎八荒,立秋遊乎風穴。是風至則草木發生,去則搖落,謂之離合風。
人若能駕馭此風,便無懼鬼魅,不懼寒暑。
若煉到極處,一口離風吹出,可剝離活人魂魄,使其骨肉消疏,也能吹散鬼物真靈,讓其頃刻間魂飛魄散。
徐青想起傳聞中黃風大王的黃風,那風是三昧神風,修行時需口含風引,望巽地三張口,催發風氣。
離合風則是望離地三張口,催發風氣。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煉風、馭風。
所謂風從虎,雲從龍,若是虎妖這類妖物,便擅長馭風之術。
徐青就曾見過關大壯憑藉虎嘯改變風向,顯然已經快要觸摸到呼風喚雨的‘呼風’能力。
“虎爲山林之王,只有山林屬性適合控風。”
徐青切換毛僵狀態,身上立時便長出了許多青色屍毛。
毛僵爲山林統屬,徐青修行毛僵變化時,煉化的第一個山林命格便是‘虎主’。
當時他借用關大壯的弟弟關小虎的彪皮觸發山林虎主命格,這才踏入毛僵分支。
毛僵爲山林統屬,修之可爲毛犼;毛吼出世,則山林臣服。
此時徐青調動毛僵法力,香殿裡的過堂風、香殿外的山風、初冬的朔風,清晰可辨。
張口吞下離風引,徐青當先感受到的便是無數鋒銳之物自喉間墜下,宛如強行嚥下數把刮骨鋼刀。
得虧他是殭屍,對疼痛感知並沒有那麼敏銳,若是換作尋常修士,此時怕是已經痛得滿地打滾。
透骨刮骨的觸感並未持續多久,當風引吞至腹中,離風之種瞬間便化作無數尖銳氣流,如針刺般竄入四肢百骸。
徐青能感覺到身體各處中有千把無形風刃肆虐切割,但這些風刃短時又無法衝破他這具伏屍身軀。
約莫僵持半盞茶時間,徐青發現那丹丸狀的離風引上面,有糖衣似的符文亮光閃爍,他恍然回過神來。
原來不是伏屍身軀能輕易抵擋得住離風之精侵蝕,而是這離風已經被秘法禁錮,不能爆發出十分威力。
徐青內視觀想着風引上符文,心裡忽有所悟。
“風無常勢,唯馭者恆常。”
徐青不再硬抗,反而以毛僵法力爲引,借山林之勢,疏導離風之戾。
躁動的風引逐漸平靜,接着便如一隻接受撫摸的野貓,發出類似打呼的細小震顫。
當離風之種被煉化,禁錮離風的風引符文也隨之消散,徐青感受着在身體裡四處遊曳,像是在熟悉新家的青灰色氣旋,頓時露出欣喜神情。
他修煉黑僵變化時,曾煉化過一團無定黑水,修煉火僵變化時,煉化過一枚陰燃火種。
而現在,他的毛僵變化,也多了離風作爲變化之基。
徐青擡指輕捻,一縷帶着死氣的風蛇纏繞指尖,風蛇所過之處,花草枯敗,熱浪驟涼. 他已初步掌握離風權柄!
“嗯?”
正當徐青打算收回離風小蛇時,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波動。
那波動和保生廟香火極爲相似,都蘊含着強烈的生機。
只是那波動一閃而逝,徐青再想捕捉時,除了侵蝕魂魄的死氣外,便再感知不到其他。
看着香殿前枯萎的花草,徐青心中一動。
“離合風,立春發生草木,立秋搖落萬物。一合一離,一生一滅。”
徐青再看香殿前被離風颳過的花草,這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被刮滅的生機,而是被離風抽取後的生機。
“風颳草木、魂靈,能壯大離風;那催生草木,穩定魂靈豈不是要消耗離風?”
徐青琢磨着離合風的規律,只覺得自己目前還遠沒有達到掌握離風權柄的地步,而之前的感覺只是他的錯覺。
或者說,他只是得到了離風的操縱法門,但能否掌握真正的離合風,還待分說。
“度人經給的是純粹離風,因爲它並不包含生機,如今離風抽取了殿外花草的生機,便隱隱有了‘合’的能力。”
徐青眼睛愈發明亮,如果他沒猜錯,只要離風裡吸取到足夠用來反哺的生機,那他就能得到傳說中列子曾經修持過的離合風。
也就是說,現在的離風還不能完全稱爲離合風。
徐青揣摩着壯養風種的法門,隨後他便嘗試調取一滴母氣瓶的露水,融入風種。
母氣瓶裡的露水是保生廟血湖法界裡的香火凝露,也是徐青目前能拿出的最具有生機的香火精粹。
濃郁的生機沒入離風,徐青擡起手掌,只見先前只有指肚粗細的離風小蛇,明顯粗壯了一圈! “難怪老嫗婆選擇弟子時,如此在意‘生氣’,若是常人修行她的法門,怕是不出幾年,就得壽衰而亡”
回想起老嫗每次施展神通,都要呷一口弱水借法的過往,徐青猛然醒悟。
合着這老太婆借的法不是普通的法力道行,而是生機!
“弱水借法,終需償還,這筆賬老身記下了!”老嫗從鬼律手中逃脫時說的話猶在耳邊。
“有借就有還,如果老嫗婆借的是生機,那需要她償還的也只能是生機。”
老嫗從未對人講過自身修行上的事,但徐青卻見微知著,藉助走馬燈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硬是將對方的底褲掀開了一角。
難怪老嫗婆見到他會如此興奮,也難怪對方會如此輕易的答應以命償命。
一個壽元生機沒多少,甚至還倒欠許多的人,可不就跟滾刀肉一樣,什麼都不怕! 徐青又想起了老嫗臨死前耗盡一瓢弱水,貸款最後的法力,在津門地界放了一個啞炮的事。
他總覺得老嫗婆這一手啞炮不是無的放矢,但卻又無法從走馬燈的蛛絲馬跡中找出線索。
那小半瓢的弱水,愣是被一次用盡,若不是啞炮沒響,徐青都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收了離合風,徐青轉而看向其餘獎勵。
一則往生香製作法,主要原料爲彼岸花,當香點燃時,有安神定魄的功用,若配合科儀法咒,還可以引導靈魂安穩渡過冥河,不被鬼物所侵。
一滴三生石露,鬼魂服之能夠使其記得此後三生三世記憶,即便走過奈何橋,入了輪迴,記憶仍不會消失。
活人服之,則能喚醒前世今生記憶,使人覺醒宿慧。
這東西對徐青沒用,他是殭屍,不是活人,更不是鬼魂,他所擁有的只有今生記憶,且只要他存在世間,記憶就不會消散。
最後是地字中品的還魂丹。
顧名思義,還魂丹能喚來魂魄歸位,使丟魂失魄之人,恢復如常。
不過此丹僅對壽元未盡之人有效,若是壽元耗盡之人,則不起作用。
徐青魂魄與肉身熔鍊一處,渾然一體不分彼此,別人會丟魂,他卻是想丟都丟不了。
看完所有獎勵,徐青又對老嫗的屍體仔細搜刮了一番,卻並未尋到任何有價值的物什。
唯一一個最有價值,用來盛放弱水的木瓢也被老嫗當做啞炮點了。
“真就是空手套白狼唄!”
徐青對這老太婆的無恥程度又有了新的瞭解。
對方唯一講出的有價值的東西,也就只有存放在縣衙的第一版保育手冊。
那手冊是徐青親手所書,屬於是保生娘娘絕版手冊。
按老嫗所講,這冊子具有無量功德,是保生廟最有價值的寶物,同時也是保生娘娘最爲厲害的法器。
這消息看似非常有價值,可徐青記得清楚,老嫗壽終前還說了一句話,那就是即便他不去取保育手冊,等功德圓滿時,手冊也會受到感召,自個回到他手裡。
所以老嫗從始至終說的都是廢話,而她卻想憑藉這些信息,如綁架曾經那些本性純良的弟子一般,讓徐青也心甘情願的爲她奉獻一切。
但徐青會是本性純良的人嗎?
“這老嫗有三千分身,若是三千分身都使用了弱水借法的禁術,豈不是說這三千老嫗現在都已經油盡燈枯,快要坐化?”
徐青一拍大腿,那叫一個心痛! 你要讓我當應劫之人去揹負衆生希望,沒問題啊!你把這三千分身都送到仵工鋪,那我指定慎重考慮考慮!
說不定我一上頭,就答應了呢?
徐青此時頗有一種屍山在前,卻不能攀登的遺憾。
月上中天之時,一直和金大姐嘮嗑的劉穩婆終於忍不住回到了香殿。
此時香殿裡空無一人,只有一座被踢翻的香爐倒在神臺前。
金大姐當時就急了!
“哎呦!這是哪個缺德玩意兒,淨不幹人事,怎麼能把娘娘的香爐給打翻了。”
劉穩婆心裡也着急,她這剛拜了個好婆婆當師父,怎麼一回頭,就不見人影了呢?
她哪知道,自從老嫗見到保生娘娘後,就徹底把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畢竟始亂終棄,喜新厭舊的事,這老嫗千年來可沒少幹! 徐青可還記得青丘有個八條尾巴的白毛狐狸,正在外面流浪呢! 那狐狸被老嫗婆騙得不比玄玉好多少,在老嫗婆記憶裡,她前幾年路過應州城,還遇見了那狐狸。
當時對方化作女卦師模樣,穿着掉色的卦袍,正在橋頭給人算卦。
當見到老嫗婆的那一刻,把女卦師嚇得,當時就丟了卦攤,頭也不回的往遠處逃了去! 徐青如今回想起來還有些疑惑,那狐狸不是隻被老嫗婆斷了一條尾巴麼?怎麼逃跑的時候還一瘸一拐,像是腿也受了不小的傷 莫非是被老嫗婆拋棄後,與人鬥法沒鬥過,傷到了?
嘖,沒人領養的流浪動物就這點不好,受了傷也沒人照應,還得自個支攤出來討生活。
這點玄玉就比對方好多了! 天色微明,徐青剛回到井下街,就被棺材鋪裡的柳老闆攔住了去路。
柳老闆關心的打量了他一圈,還問他有事沒事,沒傷着哪兒吧. 徐青聽得雲裡霧裡,我能有什麼事?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聽到徐青的話,柳素娥終於鬆了口氣:“昨晚上你騎着馬着急忙慌的離開我這兒,我還以爲”
粗枝大葉的徐青這纔回想起來,昨晚上他是在棺材鋪裡留的宿,當時柳老闆說她剛學了一出新戲,要唱與他聽,結果戲沒聽完,保生廟就來了不速之客。
“沒什麼大事,昨晚上我是忽然想起來白天答應給人夜裡出殯,這不就趕緊騎着追喪給人做法事去了。”
“大晚上出殯?”
“嗐!還不是因爲咱喪門太有名,大夥都排着隊想讓出殯,白天排不上號,可不就只能預約到晚上了!”
柳老闆聽得一愣一愣,還有人排隊搶着出殯的?這事兒他合理嗎! “還有別的事沒?”
見柳素娥還跟着自己,徐青扭頭問。
“徐大哥,我這棺材鋪裡,鬧鬼!”
鬧鬼?徐青挑眉問道:“什麼鬼?”
“是個穿桃紅衣裳的女鬼.”
說是女鬼,但柳老闆卻並未親眼所見,而是在夢中夢到一個穿桃紅衣裳的女子誇讚她昨晚戲唱得好聽,並且邀請她有空時就到棺材鋪後院,桃樹底下唱戲,只要柳老闆開腔,她就來聽。
“昨天晚上聽戲的就只有徐大哥一個人,她卻能說出我唱的每一齣戲,徐大哥你說這鋪子裡是不是有不乾淨的東西?”
聽到這,徐青大致已經明白了怎麼回事。
“咱井下街哪有不乾淨的東西?不過後院倒是有一棵桃樹,那樹是我帶玄玉拜的乾孃,興許是她老人家心裡寂寞,想聽你唱戲,這是好事兒,你不用怕!”
“可她說,她就要渡雷劫,怕是沒多少日子好活,還讓我在臘月二十九驅鬼節的時候,離開棺材鋪,免被牽連。”
徐青眉頭皺起,他忽然記起,在水門橋別院的時候,陰槐樹曾託夢給繡娘,說城裡有樹妖渡劫,屆時天公睜眼,它怕天公看到別院裡的‘罪孽’,從而招致天罰,受那池魚之殃。
所以纔想讓繡娘幫它移栽到城外. 當時徐青還以爲是這陰槐樹胡編亂造,只是想擺脫他佈置的替身法,這才編造出的藉口。
哪曾想真有樹妖渡劫,而且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這可真是實打實的燈下黑! “臘月二十九”正打算回返仵工鋪,換掉白事法袍,去縣爺府拜訪縣尊的徐青,只得暫時放下手頭的事。
眼下棺材鋪裡的桃樹就像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誰知道會不會提前爆炸。
萬一這樹妖也是個粗枝大葉的主,算錯了渡劫日子,或是災劫提前,那住在鋪子裡的柳老闆,還有附近的街坊鄰居、各堂仙家不得跟着一塊兒倒黴?
“這事兒問題不大,玄玉和她乾孃的關係好得很!柳老闆且先去香燭鋪裡坐會兒,我和她講講道理,用不了一炷香時間,指定就能把這事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