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府東院,趙姨娘的小院。
賈環坐在自己的小書案旁,風吹着木窗上的剪紙微微撲朔,香爐上的嫋嫋白煙轉着圈子盤旋升騰。
白色的香霧在空中慢慢變淡消逝,只留的餘香瀰漫在小小屋子裡。
賈環坐在書案前低眸觀心,許是因爲這個安靜的小屋子只能聽見少年舒緩的淺淺呼吸聲,所以就顯得有幾分寂寥。窗外的雲朵慵懶地舒展在天空中,由着風推着它東南西北。
賈環起了身來,出了門去,屋裡只剩下快要消耗殆盡的爐香。
趙國基已經在外邊等候多時了,見着賈環終於是來了,那張憨厚的臉上擠出笑容,一面服侍賈環上車,一面問道:“三爺,咱們現在就去麼。”
賈環微微臻首,淡淡回道:“走吧,舅舅。”
趙國基笑着一勒馬繮,趕着馬車往榮國府外去了。
........
今日,賈環約了錢槐在府外相會。
寶玉有個肚子裡的蛔蟲,茗煙。寶玉想要做些什麼事,茗煙都能妥妥帖帖的給寶玉做好。寶玉在大觀園裡偷偷看的那些個淫詞豔曲,不都是茗煙討好地挑選了給寶玉送來的麼。茗煙固然不是什麼正經事的幫手,但他對於寶玉來確實好用,深得寶玉之心。
錢槐就好比是賈環的‘茗煙’。錢槐是趙姨娘的內侄,趙姨娘向賈政給錢槐的父親討要了個管賬的油水活計,是以錢槐的家境不差。他十四五時就流連於勾欄青樓,終日廝混,如今大些,更加荒唐,可見不是什麼好的。
賈環已經很久都沒有和錢槐來往過了,因爲他不喜錢懷。但此時賈環卻有用的上他的地方。
賈環如約來到提前定好的客棧,趙國基在外面守着,賈環獨自進了客房。
錢槐很早就來了,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飲,格外有滋味。一見着賈環進來,殷勤地起身迎了上來:“三爺,您來了,快入座。”錢槐按輩分還算是賈環的表兄弟,但到底是個機靈的性子,只管賈環叫三爺。
賈環打量了番錢槐,只見他形容倒還算的上看的過去,只是那神色實在是不堪入目,太猥瑣了。如果不是賈環手邊實在是無人可用,他真不願.................
賈環落座笑了笑調侃道:“槐哥兒,你這小日子過的瀟灑啊。”
錢槐作揖:“這不是託了姨奶奶和三爺的福嘛。”
“呵,你倒是長了一張巧嘴。”
..........
賈環年幼,只吃些菜;錢槐倒是慢慢喝點酒,嬉笑問道:“不知三爺叫我來有什麼要吩咐的。”
賈環淡淡地瞥了眼錢槐,吃了口菜道:“確實是有事要叫槐哥兒你幫忙,我要你幫我找些人來,我有用。”
錢槐喝了口酒,奇道:“不知三爺要找什麼樣的人呢?”
賈環面上掛着淡淡的淺笑:“不難,只找些有力氣的閒漢就行。”
錢槐面色一愣,放下了筷子:“三爺,這是.........”
賈環笑了笑:“我想把來旺綁過來聊聊天。”
錢槐神情誇張,低聲同賈環道:“三爺,小心隔牆有耳。”
神色驚慌地打開了門左右張望了一番,確認無人才回桌坐下,“三爺,來旺他,得罪您了?”錢槐平日裡乾的這種事情並不少,不過在賈環面前他還是要收斂一二,所以裝作一副老實模樣。
賈環也放下了筷子,拿手巾擦了擦手:“只是想問他點事,怕他不願意說。怎麼,做不成?不成我再去找別人。”他並不喜歡別人刨根問底,面上若有若無的流露着一絲絲薄怒。
錢槐面上一僵:“三爺這是說的哪裡話,這事您能想到我,是對小的的擡舉。您放心,我一定給您辦妥。”
賈環面上才舒緩下來:“槐哥兒,你過來,你這樣。。。”
錢槐肅面恭聽吩咐之間,賈環目光幽幽,只望着客房的牆角的花瓶。他先前已經安排了趙國基負責趙姨娘院子的飲食用度,又叫小鵲去老太太房裡替他約大丫鬟鴛鴦出來一見。同鴛鴦聊了幾句。
鴛鴦被小鵲帶到了老太太屋後面的狹道里,見着了早在哪裡等候的賈環。她雖然不覺得賈環找她能有什麼正經事,但還是耐着性子來見了。“不知道三爺找我有什麼事。”
賈環臉上掛着一抹靦腆的笑容:“不是沒了法子了,也不至於來勞煩姐姐。只因我言行不慎,衝撞了璉二嫂嫂,所以我和我孃的院裡就領不到能吃的飯菜了,我倒是沒什麼,每日吃點餅子也能熬過去。只是可憐我院裡那些丫頭們,她們還餓着呢。”
鴛鴦並不相信賈環嘴裡的胡言亂語,難不成趙姨娘的院裡還真能吃不上飯。好笑地看着賈環假惺惺的扮可憐。“我不過是個丫鬟,哪裡又能幫的上三爺呢。”
賈環一見有戲,笑道:“我只到老祖宗那告二嫂一狀,想來我院子裡的丫鬟就不用再每天爲了吃的而發愁了。只是我年幼言輕,怕二嫂還是不願意撒手,尋個理由不承認,倒叫我還要挨老太太的罵了。”
鴛鴦奇道:“那我也沒法子幫你啊。”鴛鴦是個聰慧的姑娘,只老太太那麼看重她,就能知道她有多圓滑如意了。怎麼看,她也不會爲了賈環而去得罪王熙鳳啊,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倒是賈環說的有趣,叫她還耐着性子聽了下去。
賈環討好笑笑:“我常聽人說,鴛鴦姐姐是個心裡有道理的,爲人又心善,自然不會見着我落難不管。天底下哪裡有嫂子給小叔子吃餿掉的食物這般道理,太太不管,老太太也是要管的。左右我說過了,二嫂也就不會再讓我院裡的丫鬟領不到能吃的飯菜了。只是要讓我躲過這一番責罵,還要姐姐伸出援手。”
鴛鴦看着面前這個年歲雖小,但說話條理分明的三爺,心裡頗有幾分驚訝。既驚訝於賈環的勇氣,又暗自稱讚賈環這點年紀對事理的明白。她知曉賈環話只說一半的意思,他是要給王熙鳳一個難堪,所以纔來找自己幫忙。話裡又透露結個善緣的意味。
“三爺倒要說說了,我摻這趟泥水對我有什麼好的呢。”話並不是像賈環說的那麼簡單,鴛鴦明白,她到時候多那麼一句嘴,就平白得罪了府裡掌握月例的王熙鳳了。
賈環面上擠出了燦爛洋溢的笑容:“姐姐幫我這一遭,日後必有重謝。”
鴛鴦沒好氣的瞥了賈環一眼,感情只有空頭支票,但到底心裡稀罕這個雅人深致的小公子,面上浮起一絲大姐姐的戲謔,伸出雙手捧着賈環的臉,頗爲過癮地揉了起來。
賈環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他這是,被人調戲了?
鴛鴦似乎還意猶未盡,又伸手掐了一下賈環的臉,才背過身離去,狹道里迴盪着她那動聽如黃鸝般的悅耳嬌笑。“三爺放心,這事我幫了。”
..............
錢槐已經離去了,賈環坐在趙國基的馬車上,心神恍惚的撫着自己被揉過的臉。讓趙國基負責小院的飲食和尋求鴛鴦幫助是第一道後手;錢槐這步準備就是收拾首尾的最後一道工序了。
準備充分了,才能進退有度,攻守自如。
秋風打起了馬車的簾子,露出了賈環那張鋒芒不露、不喜不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