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瓔珞中毒病中,紫禁城中無意間染上一股陰霾的氣氛,再加上秋天日漸蕭瑟下去,讓人不由得感嘆天意弄人。雖然宮中有上好的藥材,而流年也是費盡心力,卻依舊不得解毒之法。眼看着瓔珞的身體漸次的虛弱下去,宮中莫不是人心惶惶。有人是真擔心,可有人,就自該是幸災樂禍了。
初冬的第一場雨雪,把紫禁城的寒冷推進了極致,鸞鳳殿內徹夜燃燒着火盆,上好的木炭,燃起沒有一絲的煙霧,偶爾一聲剝嗶聲響,燃盡的炭灰掉落到一旁,騰起一小團的煙霧。屋裡燃着蘇合香,淡然的麝香氣味蘊藏其中,彷彿可以除盡屋內的雜亂氣息,連藥味也沒有那麼濃重了。
後宮人病重,按着宮裡的規矩,皇帝后妃不得相見,中宮因此而沉靜了許多。這一日天氣還算是清朗,槿湖打開外殿的諸多窗戶,清冷的風透進來,爲了不至於吹到瓔珞,特地合上了外殿通往內殿的厚重的簾帳,簾帳本就厚重,風吹不起,只是託在地上,發出拖沓的聲響。
瓔珞雖然身子虛弱,但總不至於整日的躺在牀上,便穿了棉衣起來,紫紅色的對襟小襖,領口一圈細密的貉子毛,粘在脖頸上,生生的發癢。瓔珞掀起厚重的簾帳,想要去外殿走走,卻不料一陣冷風吹來,眼前昏昏的,竟然想要暈倒一般。瓔珞想起以前在流影閣的些許事情,這大抵便是所謂的中毒症狀了吧,見不得風,只得終日呆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身體日漸虛弱下去,然後化作一秒青煙,淡然的離去?
一行清淚滑過瓔珞的臉頰,她強忍着走出來,擡眼看到一覽無際的天空,大團的雲彩飄蕩在中宮圈起的一方天空裡。或許此生便要這樣結束了,爲何自己卻猶自在夢中一般,世事弄人是不假,可是爲何偏偏是自己,瓔珞深處蒼白的蔥指,護甲伏在半月的窗櫺上,深深地嵌進黃梨木中去,發出啪嗒的聲音。
就算是自己命數休矣,也發誓要查出那陷害自己的宵小,免得再留在這宮中禍害她人,可是事情做得這般嚴密,終究是不好對付,緊靠着槿湖與李嬤嬤等人,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發呆之間,忽聽得一旁的槿湖一邊擦着桌椅,一邊的絮絮說着:“奴婢就不明白了,娘娘平日裡對柳妃那麼好,如今娘娘生病了,她怎麼也不知道來看一看呢,哪怕是在門口慰問一聲也是好的。”手上的力道不自覺的加重了,溼抹布擦在紫檀木的傢俬上,溼溼的實木氣息撲鼻而來,摻雜着蘇合香的氣味。
瓔珞勉強一笑道:“這也怪不得她,只是就算是本宮看錯了人,罷了,不要爲了那種人無端的生氣了。”槿湖依舊是憤憤不平的樣子,瓔珞轉身翩然回到內殿,身子漸漸地輕微了,走路恍若一陣清風,纖弱無力。還未坐定,便聞到一股湯藥的味道,刺鼻而
來,看着時辰,又到了吃藥的時間了,只是這些藥,也不過是減緩一些毒性的發作,總是頂不了什麼大的用處的。瓔珞看着那碗漆黑的湯藥,再歪頭看着槿湖準備在青花小罐子裡的五色蜜餞,只得強忍着內心的牴觸,張口喝下去,這些日子湯藥喝了不少,可是身體卻已然不見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從病痛的陰霾中脫身出來。
傍晚的時候,從鳳儀殿傳來的消息,柳蘇懷孕了,宮裡頓時變得喜悅起來,大家似乎忘記了瓔珞猶在病中的事情,宮裡一時又熱鬧起來,那些趨炎附勢的宮人們又開始忙碌了。瓔珞喚來槿湖,對她說道:“我身體不適,你去庫房裡挑幾件精緻的首飾給柳妃送去,就說本宮不便去見她,恭賀她懷有子嗣之喜。”
“娘娘……”槿湖吞吞吐吐,似乎很是不情願的樣子,瓔珞佯裝生氣,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事,后妃懷孕是大事,本宮是後宮之主,理當送去賀禮,免得遭人話柄,她怎麼不遵禮是她的事情,本宮總不見得與她同爲一路人,你說是嗎?”
聽到瓔珞的一番話,槿湖縱然是在不通情理,也權衡得出這其中的厲害,只得抓緊了去辦事,省得賞賜落在柔佳的後面,又不好了。
初冬的寒風已然料峭刺骨了,槿湖穿一件淡粉色粗綢緞的棉襖,走在蕭瑟的宮裡,倒是別有一番樣子,繞過了柔佳的合歡殿,便是柳蘇的鳳儀殿了。槿湖瞧着,果然是氣派的樣子,就連中宮都顯得安然失色了。得知是皇后賜了東西,柳蘇忙出來接着,並眼角含淚的對着槿湖說道:“還請姑娘回去告訴皇后娘娘,臣妾也想去探望她,只是如今臣妾懷了龍嗣,不便去了,還請娘娘恕罪纔好。”看似不經意的話,卻句句都是在炫耀,槿湖忍不住不屑的嗤之以鼻道:“說的就是,我們娘娘還特地囑咐了,不用您去看,您的心意到了就行,更何況如今您又懷了龍嗣,自然是千金之軀,萬不可大意,傷了自己是小,可要是傷到了肚子裡的孩子,您的保護傘可就算是完了。”說完,便道:“奴婢的任務完成了,就先告退了。”
念在槿湖是皇后身邊的人,柳蘇自然是動不得她的,只得生氣的將手裡的茶盞扔到地上去。槿湖聽着身後的瓷片破碎一地的聲音,不覺得勾起一抹笑容。然後轉身朝着中宮走去。方行至明渠邊上,但見明渠裡的水都凍住了大半,裡面還凝固着些殘敗的枯荷,渠裡的游魚都不見了蹤跡,想必是雪天寒冷,都躲到深水處了罷。
忽見一抹素青色的身影來到自己的身邊,槿湖兀自的詫異,卻見來人是六安王蕭禹揚,忙跪了下去行李。蕭禹揚身上散發着清淡梔子花的想起,已然是寒冬臘月,想必是存了花蕊,製成了香薰罷了。
蕭禹揚說道:“本王冒昧,想要問一下,不知道皇嫂
的病情如何了?”槿湖愣了一下,才道:“多謝王爺的關心,娘娘的身體好多了。”話說完不覺得抹了自己眼角的淚水。蕭禹揚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道:“勞煩姑娘把這香囊交至皇后的手上。”見槿湖面露疑惑,蕭禹揚解釋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香囊,是我去蜀中之時尋回的寶貝,據說對於解毒有奇效,只是本王也未曾試過,如今正好,拿了去給皇嫂吧,就算是小王的一片心意。”
槿湖這才接過他手裡的香囊,蕭禹揚繼而說道:“只是這宮中最忌諱便是私相授受,所以還請姑娘萬不可說出去這是本王給的,以免被人誤會了,徒添煩擾。”槿湖問道:“對娘娘也不講?”蕭禹揚猶豫一下,繼而點了點頭。
臨近中宮的時候,天色又暗暗地飄起雪來,今冬的雪似乎是格外的多,又趁着天氣清冷,一時宮中出行的人也見得少了,不光是主子們懶得出來,就連奴才們也越發的懶了。
瓔珞拿着手上槿湖遞來的香囊,心裡微微一怔,隨即問道:“這可是六安王交與你的?”槿湖一愣,脫口而道:“娘娘怎麼知道?”但話一說完便後悔不已,分明就是答應了六安王不告訴娘娘的,怎麼竟一時口快說了出來。
“娘娘,你怎麼知道,難道這香囊上有記號?”槿湖疑惑的問道。瓔珞笑着在槿湖的身邊一嗅,道:“清甜梔子花蕊香,整個皇宮,想必只有六安王纔會用,你的身上無端的沾染了這個味道,還沒有散去,難道不是剛剛見過了他嗎?”槿湖這才恍然大悟,“娘娘果然是對香料獨有一些研究,這香囊的味道那麼重,您還能問的到梔子花的淡然香氣。”
聽這話,瓔珞卻並不小,只是無端的嘆一口氣,縱然是天賦異稟又如何,還是要很快的死去了。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是揚撒的柳絮,漸漸地覆蓋起整座宮殿,讓人看不清宮室真正的模樣了。就連只有幾面之緣的六安王尚且記得自己病中,送來香囊,而禦寒卿,那個自己枕邊的男子,卻因着宮裡的規矩而不肯露面,這究竟是自己的悲哀,還是這段宮廷生活的悲哀?
瓔珞轉身走到博山爐前,一縷青煙適時的飄出來,想是裡面的香燃盡了,便徑自去了一勺的蘇和香放進爐裡去,又是一陣煙霧繚繞,復又有濃郁的香氣瀰漫開來,彷彿是盛放在鸞鳳殿的一株牡丹,讓沉寂而蕭索的宮殿頓時有了一絲生氣。
瓔珞把香囊攥緊自己的手裡,說是香囊,可是卻並沒有什麼奇特的香氣,倒是香囊的樣子,絳紫色的錦緞繡錦,我再手裡沒有一絲凹凸的觸感,那些緙絲娟秀竟像是原本就帶着的,倒不像是後天人工繡上去的一般。那些飛騰的龍鳳花紋,昭示着身份尊貴象徵的香囊,如今握在瓔珞的手心裡,汗水涔涔的就要將那香囊浸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