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汴京城格外的暖意融融,煦暖的和風吹過我的臉頰,讓那些過往的憂傷與不平靜統統都不復存在了。我最喜歡站在紫禁城空曠的平地上仰望天空,或是鴻雁當空,或是一覽無際全是湛藍的天幕,往往在這時,我纔不會驚覺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牢籠之中,往往在這時,我的內心纔是平靜而充滿着對美好事物的一切向往的。
我出生在大宋最繁華的汴京城,可是卻並不能如一般的人們一般可以享受單純和美好的生活,自小,我的爹爹便教育我,我並非普通人,我要接管的,是比我想象複雜千倍萬倍的流影閣,是江湖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組織,我要學習江湖上最厲害的劍術,在一招之內將敵人殺死,纔可以保證我的性命和活路,但是,我的存在一直以來,就是一個謎團,我不被衆人知曉,這樣纔可以保證我在掌握足夠強大的技巧之前不會遭受到敵人的攻擊。
在我十四歲以前,一直跟隨我的師傅在深山之中學習功夫,我的師傅與我的父親是世交,他待我極好的,基本上所有對於我即將要面對的江湖和京城的一切,他都一一的向我介紹,我必在心中瞭若指掌,才能真正的算得是合格和過關。師傅教我看似柔弱的武功,可是卻近乎我父親的要求,招招狠毒,招招斃命。這就是爲什麼,在我終於可以脫離流影閣這層外衣的時候,我最不想展露的,便是我的功夫,即便是我被人欺侮,也不想要再憶起那些充斥着血腥和廝殺的回憶,那些包含着心酸與苦痛的過往。
與我一同學習功夫的還有一位男子,他是我的師兄,但是看他的打扮,並不是宋人,他從來都不對我說他的家鄉在哪裡,我也只是零星的知道一些片段,知道他的家鄉有無數的可愛的棗紅色的駿馬,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和成羣的牛馬,天高雲闊的生活,便是我想要得了,但是,我不能,爹爹說了,等我下山,便要擔負起整個流影閣的重任,這是我的責任,更是我的使命,是不可推卸,也無法逃避的。
師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特別漂亮的男子,我幾乎不能找到別的形容詞來形容他,他的眉眼輪廓分明,深深地眉毛敲到好處的貼在眼睛的上方。他並不像許多來到宋人的西涼人一般滿嘴濃密的鬍鬚,走起路來要煽起一陣風一般,他算得是溫柔的男子,只是我並不知道,他的溫柔,總是對我。
從山上到流影閣的距離,我從未想象過的大,大到我幾乎就要承受不住了,我不再是嬌滴滴被爹爹寵愛着的小孩兒,我的第一個任務,便是要殺掉一個江湖上蜚聲的劍客,而這一切的結局,便是我在江湖上徹底的聲名鵲起。我起初也是害怕的,可是不可想象,對於劍客來說,對於江湖來說,你不出手,便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我只得出手,當對方的鮮血噴濺到我的臉頰上的時候,我害怕到幾乎就要窒息了,我從未產生如此巨大的恐懼,即便是當我將劍刺進她胸膛的瞬間,我也只是感受到一絲的釋然與快感,而非恐懼。自此我便決心,在劍術上越發的精進,出劍卻見不到一絲鮮血,便是我的終極目的,並且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做到了,沒有人知道我這樣做是因爲恐懼,他們似乎更願意相信,這是因着我的劍術的絕世與無雙,我當然是接受這個結論的,畢竟就是憑着我自己的實力,而這樣,還可以爲我避免許多無名之人的纏擾,這樣,我也可以清閒的生活些,不必整日活在殺戮之中。
習慣就是如此的可怕,當你漸漸地熟悉並且沉迷的時候,纔開始發現,你原本害怕的一切,都成爲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所做不是去屏蔽它的存在,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麻木之後繼續去追逐,樂此不疲。這一切,其實與我之後在後宮之中的生活幾乎不謀而合。我曾經無數次的暗自嘲笑,我不過是進了一個更加血雨腥風,更加殘酷的江湖而已,而這個江湖,賭上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自己的感情,這比性命,往往更要可怕和恐怖。
在流影閣中,我有一位師姐,我對於她一切的做法從不贊同,她比我更加的殘酷、冷酷,沒有一絲的感情,我總是與她對着幹,可是她卻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悄然的出現,幫我化解危機,儘管我的武功遠在她之上,可是卻一直扮演者保護者的角色,不可否認,在她的身邊,我感覺到巨大的安全感,即便是在我的爹爹身邊,也沒有感受到的,她表面冷酷,內心卻溫熱如火,我總是最能探得她內心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這一切,只在我的心裡,就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在離開了流影閣的那些歲月和日子當中,若然是沒有了她的相伴左右,我
可能並不能很快的適應這般冷酷的宮廷生活,她的存在彷彿是對於家的一種溫暖一般時刻的縈繞在我的周圍,讓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一絲的安心與坦然。把月嵐劍交給她,我是千萬放心的,她愛劍勝過我,而我,早已失去了舞劍的資格了,我不在皇宮裡展示出我的功夫,並不是說明我懦弱,我只是要開啓一個全新的人生,在我還不瞭解它的時候,依然對它,所謂的宮廷生活,存在着難以想象的嚮往的。
我以爲就算是我不能獨自擁有愛人的夜晚,和愛人的心,可是最起碼一切都是和平和溫暖的,那麼多的家人聚在一起,不正是我最想要的嗎?可是我從一開始便錯誤的估算了一切,才導致了日後我那麼的排斥與不適應。宮裡的那些女子,用自己的生命告訴我,後宮纔是一個戰場,人們在其中爭鬥,爲這名位,爲這寵愛,爲着自己的家人,或許是心酸的,可終究還是在進行着,誰都不能說一個殺手是心酸的,其實道理都一樣,只是我們身處其間了,往往就只能當局者迷了。
我遇見的第一個所謂傾心的男子,便是蕭子揚,他闖進我的生命裡來,如此輕易,而後亦是如此輕易的破壞了我的一切。當時年幼如我,並不能知道一旦江湖組織與朝廷扯上關係會是怎樣嚴重的後果。可是當我知道,已然爲時晚矣,那時,我便已然是別人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而那個人,便是禦寒卿,從此以後不能與我擺脫半點關係的人。
而若然不是他的存在,我又怎麼能輕易地便躲過那些江湖中人伺機的追殺,又怎麼能夠應付得了父親的死和蕭子揚忽而成爲駙馬這一系列的打擊?儘管後來的一切發展的令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終究一切還是註定的,我必然要接受,而且,也爲之付出了努力,儘管我發現,我似乎更適合江湖上打打殺殺的生活,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然失去了江湖爭鬥的能力了,就連這些很容易便可以跳脫出來的宮廷爭鬥,我都沒有了鬥志與信心,又怎麼能在混亂的江湖之間保全自己的性命?
其實,當那個我原本以爲要託付終身的男子另娶她人的時候,我已然可是直到何謂皇室的殘酷,一切的行爲都是有目的的,包括他迫不得已娶鸞靜,而後不得不負起自己應該的責任,我並不是反對他這樣的妥協,只是覺得,人生如若是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便真得沒有了任何的可能。
而禦寒卿,我原本以爲只有他可以肆意的安排自己的人生,可是亦是到後來纔開始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遠比我想象的要難過,或許他纔是最大的一顆棋子,操縱他的是社稷,所以他連說不,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而我,卻是這樣的自怨自艾,我原本最希望便是與他度過人生的每一天,我曾經以爲,陪伴,便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依然是錯了,在後宮裡,從來都沒有所謂的陪伴,我充其量不過是一夜的暖牀者,亦或者,走進他的內心去,卻並不能善終。
我從來都不是溫柔的女子,也不是什麼善良的女子,我並不精通詩書,只是在後宮無聊的那些天日裡,偶爾的看一本詩詞,讀一些詩經,然後賞一些感懷的曲調罷了,我並不能夠如我之前的人生那般在後宮徹底的與那些妃嬪爭鬥起來,或許我是真得累了,即便是我有這樣的想法和計劃,但總在第一回合便敗下陣來,即便我贏了,也不屑與她們再進行新一輪的爭鬥了,這樣耗盡生命與青春的爭鬥,毫無意義可言,我又何必要堅持?
我無數次回憶在流影閣的那些日子,那些無需要證明我自己實力的日子,我只消呆在一片暹羅花田裡,靜靜地想一些往事,便好了,怎會有此刻的煩惱,或許如若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便可以期待與夫君雙宿雙飛的情分了吧,而這一切,都與帝王之家,是沒有緣分的。
“吳宮四面秋江水,江清露白芙蓉死。吳王醉後欲更衣,座上美人嬌不起。宮中千門復萬戶,君恩反覆誰能數。君心與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茱萸滿宮紅實垂,秋風嫋嫋生繁枝。姑蘇臺上夕燕罷,他人侍寢還獨歸。白日在天光在地,君今那得長相棄。”
後宮女人的一切幸福與否都與帝王息息相關,所有她們的爭鬥,無非就是爲了這個可能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的帝王,賠上的不僅是青春,更是生命,這樣生生不息的爭鬥和鬥爭,或許很少是爲了證明自身存在的價值,更多的是所謂的名利與前途,而這前途,原本就是鏡花水月,看不見,摸不到,所有的人都去撈,免不了要落水,狼狽退場。
冬天的皇宮,總是比別處的雪融化的更加慢一些,寒冷也就
退去的更慢,或許是因着四處陰涼並不能見到陽光的關係,在冬日裡的這一切,恰恰便是這座古老的宮殿在夏日時候的缺點,幾乎就是一個巨大的烤爐,將人炙烤在裡面,原本就窒息,這下,幾乎就要死去了。
寒冷而凜冽的穿堂風呼嘯着過去,我走在其間,幾乎就要被風吹到,那些彷彿是夾雜着無數細小刀片和匕首的冷風割在肌膚上,透骨的疼痛。獨自一人吹風的時候最是淒涼,那些從身邊匆匆而過的宮人,彷彿也不記得了自己的身份,可是這樣淒厲的時候,我卻怎麼能忍心去責備他們?我站在高高的正陽宮門上,眺望整座汴京城,幾乎就遺忘了流影閣曾經的位置,或許我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失憶,我只是不想要面對過往的一切了,我以爲忘記就可以抹殺曾經發生的一切,可是,現在看來,那未免太過單純了一些。
腰上環着的翠玉牡丹隨着陣陣的風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裹緊了身上的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但那些冷風依然無孔不入,我習慣了,也就不再去理會,畢竟這些冷風,比起心裡的寒冷,又算得了什麼?那些離我遠去的人和事,我可以不再想,不再糾纏,可是內心卻並不能如此輕易地便放過去。假裝沒有發生似乎並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能夠正視和麪對,纔是應有的態度,可惜這樣簡單的道理,我終我一生,都不能領悟。
或許,我此生做過最正確的事情便是促成了炫君與冷月的在一起,日後的一切都告訴我,她還是獲得了幸福,儘管在生命的開始她沒有得到我所擁有的一切,可是她終究還是幸福的,因爲她獲得的,是我一生都不可想象的,獨屬於一個男子完整的愛和呵護,這對於後宮的女子來說是奢望,雖然我貴爲皇后,可是卻並不能例外。
我幻想過無數次的與恩愛和偕老有關的畫面,沒有一幅是關乎這座令人心靜淒冷的宮殿的,儘管華麗,可是卻處處透漏着腐朽的氣息,彷彿是沉寂了千年的昏沉,幾乎就要將人徹底的湮滅進去一半,人在它的面前,永永遠遠的,無所遁形。
其實我未必是真正的喜歡暹羅花,抑或只是喜歡她永不凋落的外表罷了,後宮的女人,最害怕便是容顏的老去,或許,我可以把最美好的留給別人,既然如此,我又何苦白白的等着歲月催人老去,才恍然大悟,一切不由人,若是早就結束了,那該有多美好。
我陪伴着禦寒卿從太師府到藍翎王府,再從藍翎王府到東宮,而後順理成章的進入皇宮,從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或許我經歷的一切在常人的眼中傳奇的無法想象,但是當真置身於其中的時候,往往便自然而然的會忽略這其中誘人的光環,而獨獨記得這其中的辛酸與隱忍,或許我比一般人家的女子更不能接受宮廷的生活,我本就無拘束慣了的,但是又或許,我可以輕易地便接受常人難以承受的爭鬥與迫害,我時常想着,我所遭受的一切,倘若是被別人經歷到,未必會有我此刻的隱忍與承受,或許早就忍受不了而自行了結了,亦或許,被人害死!
夏季裡連綿不斷全是呼之慾來的風雨,夾雜着濃重的泥土的腥味,朝着我陣陣的襲來,避暑山莊的日子,或許可以比皇宮愜意一些,因爲總算的是一個相對寬敞而鬆弛的環境,雖然一切的生活都與在皇宮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卻因着景色的宜人和秀美而獨有一份欣賞和沉醉的心境,縱然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可以輕易地去面對。
或許我最該反省便是我內心的心境了,似乎從進宮的那一刻起,我便懷抱着必然要與人分享御寒卿的心,所以在面對一切專寵的可能性的時候只能不斷地逃避,或許我還在隱隱的擔心其她女人的處境,可是卻唯獨忽略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樣的生存環境下,我只有考慮到自己,纔能有勇氣生活下去,所謂安穩,不過是自己徹底的失勢的代名詞罷了。
我最喜歡便是他在避暑山莊爲我安排的曲水荷香閣,四面荷花,在炎熱的夏季便獨有一番景緻,微風拂來,便是陣陣的荷香,採菱渡是專爲我設計,我都知道,只是隱藏在心裡,並不說出來,我感動於他這樣精巧的安排,知道我最喜歡便是在水邊想事情,採菱渡隱在一大片翠竹的後面,恰巧就爲我營造了一個不會爲外人打擾的空間。
他所做一切總是有意無意便觸動我的心絃,或許我內心是害怕的,或許我接受的那一天,便是我與他必定要分開的時間,但我終於還是勇敢的接受了,儘管可以獲得幸福是短暫的,儘管承受後果的人,非我莫屬,我都必定要走下去,不躲閃,不逃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