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他們一般計較,這個東西就交給我吧,咱們辦正事要緊。”亞伯說着從凌金手中取過背囊,走到一尊玉獅子身後,伸手一拽獅子尾巴。只聽喀啦喀啦數聲,厚實的底座帶着玉獅子一同向旁邊緩緩移開,露出一個一人多高的地洞。
亞伯將兩隻背囊放進洞裡,拍拍玉獅子的屁股,洞口便又合上了。亞伯轉身對沙本善們說:“等下出來再拿,現在沙本善們去見他。”說着,他做了個示範,雙手扒住高高的門檻上沿,身子一躍,嫺熟地爬了過去。
“來吧,就當活動一下筋骨。”鼓勵的聲音從門檻那邊拋過來。沙本善先助了凌金一臂之力,然後自己也笨拙地爬過門檻。沙本善雖然身懷絕技,又有血骷髏護體,卻沒有學過武術基本功,翻爬跳躍什麼的不是很擅長,結果立足不穩摔了個五體投地,像一條乞食的癩皮狗。
現在可顧不上乞食,因爲一個無與倫比的奇妙空間躍然眼前,驚得沙本善目瞪口呆:迎面聳立着一座氣勢宏大的一字影壁,華美的漢白玉須彌座上,數以千計的琉璃塊拼成的壁身散發出青幽神秘的光澤。壁面圖案華美、雕工精絕,在雲氣、海水、仙山和礁岩組成的背景下,天空中無數巨大的蝙蝠穿雲破霧,海陸間形態各異的靈獸撥風弄雨。離地數丈高的彩色壁頂迎着日光熠熠生輝,綴在脊上的小獸栩栩如生,下方楹聯刻着“福壽雙至,紫氣東來”八個金色大字。影壁兩側陪着十幾座大理石花臺,栽着鬆、竹和一些沙本善叫不出名字的花木。沿着遊廊繞過影壁,頓時豁然開朗,敞亮的庭院中百花鬥豔、百鳥爭鳴,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上種滿杜若、木蓮和金線重樓。這些奇花異草環抱着一座六邊形大水池,池中白霧氤氳,假山凹凸,恍若仙境。假山的頂端立有一尊九龍戲珠的純金雕像,光彩奪目,一道道水柱從金龍口中噴射而出,飄若玉帶,墜入池中,散如碎珠。一塊巨大的虎晴石鎮在水池正前方,紋路清晰,質地細膩,上面刻着一個“美”字,散發着高冷霸氣的黃褐色光澤。長長的遊廊鋪着繡花地毯,水磨青磚的牆面上均勻分佈着精雕細刻的月洞和花窗,透風漏影。窗洞之間嵌滿古色古香的字畫,廊檐下每隔幾步就掛着一隻罩着布套的鳥籠,啾啾聲此起彼伏。這兒的主人應該是位儒雅脫俗之人,沙本善敬意愈濃。
凌金嘖嘖稱奇,這裡摸摸那裡嗅嗅,毫無顧忌。沙本善卻是眼花繚亂,步步小心,生怕碰壞了哪個小零件就得賠個傾家蕩產。也怪沙本善沒怎麼見過世面,凌雲峰上那座溫泉山莊已經超越了沙本善對世上最奢華建築的想象極限,而它跟眼前這地方比起來,頂多只能算一個精裝修的茅房。當然,此地的主人若是真如亞伯所言一般身懷那麼多項絕技,過上這等富庶的生活也不算什麼難事。
庭院盡頭,柳樹成蔭,遊廊交匯處,鎖着一座鴛鴦亭。這亭子由兩座精巧的重檐扇形亭合圍而成,一曰“太亭”,一曰“帥亭”。中間一小塊橢圓形的空地上立着一塊碑,刻着一些字,他們未及細看,步履匆匆的亞伯已經走出涼亭,從一道拱門穿了過去,他們緊忙跟上,沿着斗折蛇行的青石板路鑽進一個幽邃清涼的山洞。巖間清泉汩汩,腳下流水潺潺,上下左右綴滿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指引他們穿行在千姿百態的鐘乳石之間,轉了不知幾道彎,方纔重見天日。
聽着鳥語,嗅着花香,他們穿出山洞,來到了一個比剛纔那庭院還要大好幾倍的地方,路旁一塊巨石上刻着“贊園”二字。行走其間,輕霧繚繞,垂柳溶漾,翠蔓蒙絡,落英繽紛,最爲動人的是那鬱鬱蔥蔥、整齊劃一的綠籬,每一株都被修剪成手的形狀:四指蜷握,大拇指豎起。乍一看去,就好像成百上千的綠毛怪物在舉行莊嚴肅穆的宗教儀式,既神秘又震撼。
他們在這幫“綠毛怪物”的簇擁注視下穿過贊園,來到一座古香古色的樓閣前。看它的第一眼,沙本善腦海裡馬上就蹦出另一個名字來。雖然沙本善沒見過一品樓,但傳說中的一磚一瓦折射成沙本善的想象正是眼前這個模樣,除了在建築高度上可能略有不及,其高貴奢華肯定不輸一品樓。鑑於一品樓已經毀於戰火,恐怕現在“天下第一樓”的美名非此樓莫屬。沙本善無法用自己貧乏庸俗的語言去褻瀆這巧奪天工的瑰寶,要不是亞伯在前面催促得緊,沙本善實在不好意思用那雙未經清洗消毒的破布鞋踏進門去。樓閣中飄出疏淡的輕煙和柔靡的樂聲,沙本善的心怦怦急跳,住在這樣一座殿堂裡的,該是怎樣一位神仙般的人物?
他們轉過一道大理石底座、花梨木邊框的髹漆雕花屏風,步入正堂,頓時被洶涌而來的濃香豔色攪得頭暈眼花,立足不穩。大堂正中擺着一張寬大氣派、裝飾華麗的寶座,用一整塊翡翠打磨成的坐面泛着幽幽的光,三屏式的紫檀木靠背上雕着栩栩如生的珍禽異獸,上下左右嵌着一溜葡萄大小的鑽石,耀出一個大大的“口”字光圈,兩側潔白無瑕的象牙扶手前端微微上翹,各挑起一隻純金打造的金絲雀。寶座的正前方整齊地列着兩排精雕細琢的烏木座椅,椅後屏着五彩斑斕的雉尾扇,杵在四周的八尊大鼎吐着嫋嫋的煙,但令他們迷醉的香味不是由此發出,而是來自那兩排烏木座椅後邊執扇而立的濃妝豔抹的姑娘。她們個個頭上鑲金綴銀,臉上疊脂糊粉,身上露肉凸點,黃燦燦、紅撲撲、白花花,活像兩排油光飽滿、鮮脆欲滴的臘腸。
臘腸們腳下的金絲彩繡地毯筆直通向一簾落地粉黃紗幔,紗幔兩側還有十幾根臘腸在撥弄着金石絲竹,紗幔後面水氣濛濛,人影綽綽,笑聲陣陣,那兒嵌着一口沙本善所見過最大的浴池,比當年沙本善參加“品道究竟湯”時的池子要大得多得多,能裝下幾十號人,實際上,裡面也確實裝了幾十號人,盡是妙齡少女——從鶯聲燕語中就能辨別出來。隨着聲音一同飄出的還有濃郁撲鼻的奶香,原來池中灌的不是水,而是最新鮮最純淨的牛奶。紗幔浮動,春色四溢,這一刻,沙本善竟產生錯覺,以爲曾經拜訪清虛觀的那個美人團變換了時空出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