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不用跪皇后的,也就鹹熙宮掐半個眼珠子看不慣皇后的太后了。
雖然知道這是外命婦該有的姿態,可每每讓自家孃親這麼一跪,謝玖就是一陣頭暈目眩腿抽筋,純屬心理上不適應。
“……快請起。”謝玖大跨步兩步就走到了秦夫人面前,親自將她給扶了起來。
東窗事發,秦夫人怎麼也想不到皇后當真會既往不咎。畢竟鬼神之說誰也沒見過,可人人都忌諱着。
她權當皇后還有什麼後手,昨晚一宿沒睡,只企求當真到了罪責降下來的時候,自己一肩承擔,不要帶累了秦溱,以及她身後的秦家與王家。
原來秦夫人是打算先有個好態度,不等皇后來就早早跪下,打定主意讓人家看看她的誠意。皇后來扶,她只是沉住氣,是打算不動如山,就那麼一直跪着。誰知道皇后那般大的手勁,往上一提一拉,輕鬆地就把她渾身的勁兒給卸了。
皇后這是練過莊稼把式吧?
秦夫人心裡凌亂了。
好麼,那手勁兒,也就她下盤穩腿腳尚好,不然就皇后那一狠勁,直接就能把她給推個四仰八叉,凌空一週後空翻!
秦夫人的手腕被皇后攥在手裡,微微有些發疼。
……皇后這是要把她手給掰折了以泄心頭之恨嗎?
謝玖心情激盪,哪有心思注意其他,只揮揮手,把西暖廂裡服侍的宮女太監都遣了出去。吩咐安春道:“遠遠地守着,別讓任何人打擾。”
安春微微福身一禮,轉身走出房門,將衆宮人攆了開去。她和花真也離了房門有丈把遠。
“皇后——”
謝玖深吸一口氣,忽地鬆開秦夫人的手腕,努力平復心情之後。露出一抹僵笑。
“您請坐。”
呲着森森的小白牙,那張臉蛋要僵有多僵。看得秦夫人不禁心裡一陡,越發猜不透這位謝皇后波詭雲譎的心理狀態。
“臣婦不敢。”秦夫人繃緊了腦袋裡的那根弦,就趁着謝玖一時沒留意,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謝玖當時腦瓜仁兒就是一疼。
“我請……秦夫人進宮敘話,卻沒有恃強凌弱之意,而且,我保證不是秦夫人想到的任何一種可能。”她走上前兩步,輕輕蹲下身。雙手攙扶秦夫人起身。“秦夫人所做之事,我若真想追究,便不是今日這樣的情狀下相見了,難道不是嗎?”
秦夫人頭痛欲裂,她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更覺腦袋不夠用了。
她在萬鍾威逼利誘下,迫不得已供出了正清。雖然她沒有任何消息來源佐證,也不知在萬鍾強勢的圍追堵截之下,正清是否能憑一身的道術脫身,但到底是她親口承認下來的。板上釘釘她是詛咒皇后了。
只憑這些就足以將她釘死,不只她,甚至誅連家族也是極有可能的。
若是皇后想弄死她。或者秦溱,這絕對是個一等一的絕佳機會。可是,偏偏她等了兩天,也只是皇后召她覲見,半點兒不好的消息也沒傳出去。
甚至今天她進宮,秦鈺仍以爲自家夫人是入了皇后的眼,他身在翰林院也沒收到任何風聲。
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要她死,也給個痛快。這麼玩兒心理戰她可受不了……
謝玖知道,只要不說透。秦夫人總會覺得一把鋼刀橫在脖子上,可要如何說。卻比和顧宜芳坦白之時更讓她撓頭。
面對顧宜芳,她還能撒嬌耍賴撒潑,實在不行就使絕招把他撲倒在牀上,就地解決。
可是秦夫人,用哪招估計都夠磣人的。
謝玖越是細想,便越覺驚恐,心跳簡直不受控制,亂了節奏。
“坐吧。”她揚起習慣性的假笑,神不守舍地坐到上位,摸摸鬢角,舔舔嘴脣,內心的躁鬱簡直無法壓抑。
最後,才輕輕嘆了口氣,決定單刀直入:“您是相信鬼神之力的,是吧?”
秦夫人臉色陡地變的煞白,說什麼找她談什麼她絕計猜不到,她猜到了呀,就是關於她詛咒皇后的事嘛,這不是才坐下就提起來了?
皇后認爲她猜不到,難不成是暗指她個沒腦子的做出詛咒皇后這等忤逆的事來,這說話招三不招兩的皇后原來是愛玩兒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這一套?
她微微垂眸望着地,聲音有些發緊,雙手放在腿入緊緊絞在一起:“皇后明鑑,是臣婦愚昧無知,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一切事只因臣婦而起——”
“我說過,今天不談此事。”謝玖嘆道。
秦夫人好懸一口老血沒就地噴出來。
說不聊的是皇后,起頭的也是皇后,卻不知皇后這是幾個意思,是想生生憋死她,一勞永逸?
“我知您心中疑惑,且聽我慢慢說下去,也就明白了。”
謝玖捧起茶盞,微微有些發涼,她又重新放了回去,又覺得手上沒什麼拿的,心裡總是沒底,兩手便學着秦夫人的模樣緊緊攥到了一起,這下才定下了心,情緒稍微緩解。
“您該知道,不只是因爲正清一事,我若真想傷害小秦溱,在宮裡大把的機會,除掉個兒把人太簡單了,尤其小秦溱在宮裡無依無靠,身邊除了一兩個太后的人,其餘的全都是我的人。”
果然,秦夫人一聽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
她早便知道這一切,可聽皇后親口說出來,不禁還是受到了震盪。
“您……相信借屍還魂嗎?”
秦夫人猛地擡頭,瞠目結舌,嘴巴微微張開,眼神透露出濃濃的懷疑。
皇后,這是另闢蹊徑,想單純靠說嚇死她嗎?
謝玖在秦夫人長時間的瞪視下,微微尷尬地別過頭,輕輕咳了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也是可能發生的,不是嗎?”
“……的確。”秦夫人一怔,輕輕點頭。
只要鬆口就好辦了。謝玖立馬精神一震,整張俏臉容光煥發。水眸泛着熠熠的光芒。
“您當年離開五常城時,在後園中捉了一把土裝進荷包內帶到青州,現下,可又帶回來了嗎?”謝玖記得年幼時孃親曾不時拿出一個稍稍有些髒的荷包看,她追問之下,才知自家孃親難離故土,卻又不得不隨夫遠赴任上,這纔想了這麼一招。以解思鄉之情。
謝玖的聲音平淡中隱隱壓抑着內心的激動,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微微有些發顫。
可秦夫人已經注意不到這麼多,她腦袋裡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若說拱衛司掌控天下情報,無孔不入,這些話分明只是她與自家女兒說過,而且她實在不覺得拱衛司的暗衛已經閒到在一個並不受寵,官小職微的秦家安插個什麼人監視。浪費銀錢有沒有!?浪費朝廷人力物力有沒有!?
“皇后何以知道……是秦溱說與皇后知?”秦夫人一時間腦袋卡殼,比起皇后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套,更讓她震驚的是自家寶貝閨女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個大嘴巴。這種私密事也拿出來講。
謝玖忍住澎湃的心情,默默地起身坐到秦夫人旁邊的位子,“若我說。我就是知道呢?”
也不知是皇后這話嚇人,還是皇后突然坐到自己的下位,更把秦夫人驚着,當下秦夫人只覺得喉嚨像是被某種東西給卡住,眼珠子幾乎爆出眼眶:
“皇后——”
謝玖一把抓住秦夫人的手腕,目光真誠地道:“您別多心,先聽我說。”
秦夫人好懸沒忍住一腦袋撞皇后腦袋瓜子上,大不了一起撞死。
大燕朝相比前朝是開放許多,禮儀約束力也不比之前那般慘絕人寰。可君臣人倫還是講的,堂堂大燕皇后就這麼直眉愣眼地坐在她這五品官員夫人的下位。這是幾個意思?
要說想做給別人看,一來……這裡也沒別人。二來,即便有人當場看見,也是皇后先靠過來的,卻不是她不講尊卑。
所以,皇后不會是真想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就把她給生生嚇死吧?
雖說,這一出一出的,的確嚇人。
秦夫人嚥了咽口水,掏了半天才從袖口中抽出錦帕,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皇后,您這樣不合適吧?”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謝玖的座位,“不如,您回上位,再行訓話?”
謝玖恍若未聞,輕輕咬着下脣,只想着悶着頭向前衝,直言不諱也就罷了,否則卻不知磨到最後,她還有沒有勇氣開口,自家孃家會不會就這麼嚇過去。
“其實,我小名叫……丫蛋。”
噗。
秦夫人彷彿聽見腦海中自己笑不可遏的聲音,這不是自家女兒千嫌萬嫌的一個小名嗎?不過自小體弱多病,她是聽當地請來的奶孃給出的一個主意,請年過花甲的老嬤嬤給請個賤名,這樣帶福去災。
奶孃的祖母將近七十歲,身體卻極硬朗,秦夫人特意請到府裡來親自招待,臨走又特地包了紅包,才起了這麼一個鄉土氣息極濃的名字。
一叫就叫到六歲,回到京裡後,秦溱卻再不許人叫。
秦夫人也是覺得京里人多嘴雜,好好的事也傳變了味兒,尤其這還真不是什麼好聽的名……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皇后居然也是這個小名……
“真巧,我家溱兒也是這個名兒。”秦夫人輕輕扯動嘴角,似乎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連稱呼都亂了套,忘記自稱臣婦。
謝玖目光遊移不定,最後才猛地擡頭,直勾勾地盯上秦夫人更加遊移的眼睛。
“如果我說,我就是秦溱呢?”她問。
秦夫人一怔,然後驀地擡手緊緊捂住嘴,眼珠子幾乎沒瞪出了眼眶,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沒有尖叫出聲兒來。
……救命啊,皇后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