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兒臣是在爲父皇分憂。”趙煥斜眼看向天祈帝,對這個已如落山之日的父親並未有多少懼意。
今日,不管這詔書裡寫了什麼,不管天祈帝把皇位傳給了誰,他都勢在必得。
與趙匡鬥了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將他殺了,又豈能容這關鍵時刻節外生枝。
“二皇子若真想爲陛下爲憂,便該好好想想該怎樣盡爲人子,爲人兄,爲人臣的責任,而不是成天想着弒君殺弟,篡奪皇位!”身後,一道清清冷冷的語聲阻斷了他繼續上前奪詔書的腳步。
趙煥驀然轉身,看着寧天歌的眼睛裡抑不住殺意。
將近一個時辰前,他得到線報,得知天祈帝召羣臣上正德殿上早朝之事。
對於這突然而來的消息,他直覺要有大事發生,當即便下了一系列命令,做好應對的準備,之後,便聽說了天祈帝在朝堂上宣讀傳位詔書一事,並宣佈要將皇位傳給一個突然出現的天懿公主。
而這公主,竟然就是那個聞名於五國的寧天歌!
他不管這個天懿公主的身份是真也好,是假也罷,不管她能力有多高,名聲有多大,只要阻礙了他的路,統統都要死!
“弒君殺弟,篡奪皇位?”他冷冷一笑,朝她迫了過去,“不要以爲,父皇會將皇位傳給你,你就可以對我肆意污衊。”
“肆意污衊麼?”寧天歌亦冷然一笑,“我不但知道你殺了太子,並想要弒君逼宮,還知道你與太子妃私通苟合不止一年。”
“什麼?二皇子與太子妃私通?”此話一出,朝堂譁然。
這消息可是比趙煥殺了趙匡還令人難以置信,皇帝雙眼瞪出,一口氣接不上險些昏過去。
趙煥神色一變,眼睛眯起,手中長劍倏地擡手指向她,“你再將這些莫須有之事扣在我身上,小心我一劍殺了你!”
“是麼?”寧天歌一勾脣角,“清木清水。”
清木清水略一頷首,走上前來,雙雙擡起手在虛空中劃了一個圈,在場之人起初不知他們要做什麼,只覺得他們的動作有些怪異,趙煥甚至還露出一絲譏諷。
然而大殿的上方,竟漸漸顯示出一些飄浮的景象,隨即慢慢變得清晰,最後竟是一男一女在牀上肢體糾纏,顛鸞倒鳳的場景。
“嘶……”不住的倒抽氣聲此起彼伏,誰也料不到會出現這一幕,多數人已面露尷尬之色,不好意思直視,轉過頭去。
紫翎則嘖嘖出聲,饒有興致地觀賞着這免費的活春宮。
姦情,果然無處不在。
樓非白無奈地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本來安安靜靜窩在寧天歌懷裡睡覺的四喜,見此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卻在看了一眼之後蹬地站了起來,盯着半空中的妖精打架興奮得直甩尾巴,不斷地朝空中伸着爪子,兩隻小眼睛圓睜,只差沒嗷叫着撲上去。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死命地按着龍椅扶手,不住地咳嗽着,安定侯臉色亦十分難看,而太監們則圍在天祈帝身邊一陣忙碌。
只有趙煥,死死地盯着上面,這怎麼可能,他與太子妃苟合一事,誰也不知,寧天歌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還有這幻象,是怎麼回事?這場景分明是……
只有清木清水兄弟,完全沒有被這些世間之事所動,始終面色淡然,一如平常,仿若超脫俗世之外。
“諸位大人,你們且看看這畫面中的兩人是何人。”寧天歌面容冷靜,看向那一衆轉頭的大臣。
這時已有人認出,顫着聲說道:“這,是二皇子與太子妃……”
“正是。”寧天歌擡眸瞥過,譏屑一笑,“而且,是在太子與太子妃的房中。”
而在這時,清木清水又在空中一劃,場景瞬間轉換,出來的卻是刁其明與太子趙匡,刁其明正向趙匡稟報着什麼,趙匡臉色陰沉,之後便與刁其明說了句話,象是下了什麼命令,刁其明領命轉身要走,趙匡又似乎改變了主意,將他叫住,之後一同出了屋。
殿內大臣的心都被懸起,個個猶如石化般望着這不可思議的景象。
已經死去的太子再次活生生地重現在眼前,這種震驚可想而知。
而刁其明已面無人色,這一幕對他而言太過熟悉,便是連晚上做夢都能夢見,此時再見到趙匡,真的好似見到了索命的鬼。
畫面一變,刁其明與趙匡走過一個頗爲陰暗之地,走在趙匡身後的刁其明左右旁顧了一下,見四下無人之後突然拔劍,從趙匡背後刺入,一劍穿透胸前,趙匡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頭望着胸前的劍尖,緩緩轉身,看到目露兇光的刁其明,伸出手指想要說他什麼,然而口中一大口鮮血噴出,頹然倒下。
刁其明將劍拔出,而在此時,一人從黑暗的角落裡走出,嘴邊噙着一絲殘酷的冷笑……正是趙煥。
趙煥冷冷看着地上不斷抽搐的趙匡,忽然劈手奪過刁其明手裡的劍,對準趙匡的心口狠狠插下……趙匡瞳孔猛然放大,瞪着趙煥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說不出,大量鮮血從口中涌出,雙腿蹬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
畫面就此停住,之後象被風吹過一般漸漸散開,直至完全消失。
殿內羣臣已失語,腦子似乎停止了運轉,而天祈帝,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死在另一個兒子手上,更是受了沉重的打擊,一口血咳出,昏厥過去。
心中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卻又是一回事,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如此骨肉相殘,怎能不心痛。
“陛下!”安定侯連忙扶住天祈帝,伺候的太監們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湯藥,緊張忙亂成一團。
天祈帝卻悠悠睜開眼睛,悔痛地看向趙煥,一手顫顫地指着他,“逆子,逆子……”
寧天歌將手中的四喜拋給紫翎,負手朝趙煥淡淡道:“二皇子,不得不說,你的野心很大,心夠狠,這色膽也真不小。”
“寧天歌!”被揭了隱秘的趙煥在羣臣面前顏面全無,聲色俱厲地說道,“你不要以爲弄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出來,就能誣陷於我!”
“誣陷?事到如今,二皇子還不想承認?”寧天歌側眸而視,漆黑雙眸沉靜若夜,“既然二皇子不到黃河心不死,那麼,不妨再證明一次看看。”
一聽還要證明,趙煥滿眼戒備,“你想要做什麼?”
“我要你親口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寧天歌輕睨着他,“怎麼,怕了?”
“怕?”趙煥象是聽了個好笑的笑話,“我又沒有做那些,怕……呃……”
他猛地捂住自己嗓子,手指伸進嘴裡使勁地摳,那東西卻已順着嗓子滑了下去。
“你給我吃了什麼?”他驚慌而憤怒。
“沒什麼,只是一隻能讓你講真話的小蟲子而已。”寧天歌風輕雲淡地說着,往後退了一步。
“蟲子?你竟敢給我吃蟲子!”趙煥噁心得想吐,摳着嗓子一陣乾嘔。
蟲子能讓人講真話,他自然不信,但若吃的真是蟲子,想想就令人反胃。
卻見清木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打開瓶塞子,也不見他怎麼動的,就來到趙煥跟前,將瓶子放到他鼻子底下晃了一晃,之後身形一閃,便退回原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難道這世上還真有能讓人開口說真話的蟲子?這未免讓人無法相信。
可剛剛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往事還原都能發生,這世上還有什麼不可能?
紫翎懷裡的四喜聳了聳鼻子,看了趙煥一眼,又埋頭睡覺。
清木朝寧天歌點了點頭。
寧天歌冷聲開口,“趙煥,趙匡可是你親手所殺?”
“是。”剛剛拒不承認的趙煥想也不想,便立即應聲,等他反應過來,不由驚得倒退一步,駭然望着寧天歌。
滿朝文武象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並都不自覺地離他更遠一些,刁其明更是慘無人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趙煥猶不敢相信剛纔那聲“是”是他自己說的,張了張嘴,這時寧天歌已再次問道:“你與太子妃私通可是事實。”
“是。”再一聲毫不猶豫的回答自趙煥口中而出。
趙煥猛然捂住自己嘴巴,恨不得把自己舌頭給咬了。
“二皇子,如今你已親口承認,可還需要我再說什麼?”寧天歌笑哼一聲,“逼宮,殺太子,私通太子妃,這些罪名夠不夠治你的罪?”
趙煥猶沉浸在萬分震驚之中,他所做下的這些事,若沒有成爲眼見的事實,也不過是些捕風捉影之事,然而現在大白於天下,即使登上皇位,也將被臣民唾棄。
他可以不擇手段,卻從不希望將自己的污點留在史冊上。
“寧天歌!”他怒火中燒,舉劍便朝她刺了過去。
寧天歌立在原處靜靜地看他,一動未動。
鬱瑾風大驚,“公主!”
縱使知道她會武,便他對她的印象仍停留在那個病弱的寧主簿階段,當即便朝她撲了過來。
樓非白與紫翎臉色一沉,身形一動便要擋在寧天歌身前。
然而清木清水動作更快,將她護在身後,灰色紗衣無風鼓動,並不見出手,趙煥那一劍卻象刺在一堵無形的牆上,在他們面前頓住,任他再怎樣用力都無法再往前一分。
“都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動手!”趙煥額頭青筋暴跳,霍然轉頭衝着殿外大吼。
外面卻無一人應聲,他定睛看去,外面除了皇家的禁軍之外,哪裡有他手下的身影?
“二皇子,不用再看了,你手下的那些人,此時應該都忙着應付蟲子。哦不,可能已經成了蟲子的美餐。”寧天歌摸了摸四喜的那撮金毛,四喜立即挺胸,仰頭,象準備受嘉獎的士兵,頗爲惋惜地嘆了口氣。
“你!”趙煥目赤欲裂。
他足足帶了三萬人馬,包圍了整座皇宮,殺進來的也足夠對付宮中禁軍,本有十足的勝算,卻不想對方不動一兵一卒就讓他一敗塗地。
再轉頭看那些平時效忠他的大臣,碰上他的目光無一不是低下頭去,連句話都不敢多說,唯一站出來替他說話的刁其明,則已被禁軍架住了脖子,自身難保。
“畜生,還不快束手就擒!”天祈帝強撐着身子,啞聲喝道。
趙煥已紅了眼,聽到天祈帝的責罵,象是突然找到了一條出路,一把抽回了劍,朝着天祈帝便衝了過去。
“攔住他!”
“快保護陛下!”
“二皇子反了!”
大殿內頓時大亂,天祈帝兩眼大睜,看着趙煥手中的劍越來越近,身邊卻只有一個安定侯與幾名太監,連個會武的人都沒有。
趙煥牽起一絲森冷笑意,去勢決然,所有人都認爲他心狠,那就不妨狠到底!
所有呼喊似乎都離他遠去,他赤紅的雙目中,只有眼前那一片明黃,還有那張金燦燦的龍椅,越離越近。
他就知道,終有一天,他與那明黃之色之間再也不會有距離。
“撲!”一聲極輕微的聲音先於所有痛覺傳入耳際,瞬間無限放大,之後纔再透徹全身的痛。
就在他的劍尖已遞到天祈帝喉嚨的那一瞬間,他凌空的身子砰然跌在御案上,之後又從上面滾落下來,跌在天祈帝腳下,從口中噴出的血濺了天祈帝整幅袍擺與靴面。
手裡的劍還握在他手裡,卻再也沒有力氣舉起,他緩緩轉動着眼睛,滿目的金色,滿目的明黃,那張最爲嚮往的龍椅,此刻終於近在觸手可及之處。
他伸出了手,艱難卻執着地伸向龍椅,三寸,兩寸,一寸……
就在他的手碰到龍椅的那一刻,那手頹敗地跌在地上,再也沒能擡起來。
這一日,天祈一心想要登上皇位的二皇子,終於死在他最想到達的龍椅旁,終其短暫的一生,依然沒能如願坐在上面,接受萬民朝賀。
縱使不甘,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