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與溫墨情再見面。
“師父打算今年夏天在青蓮宮避暑,怎麼修繕,你自己看着辦。”向君無念言簡意賅地轉達碧簫的叮囑後,溫墨情從言離憂面前徑直走過,簡簡單單與溫墨疏、溫墨崢打個招呼便趕去御書房,從下馬到離開,沒有看言離憂半眼。
“果然在生氣。”言離憂苦笑。
“許是急着去見皇上,還來不及與你交談。”溫墨疏柔聲安慰道,“那日你被迫離開青蓮宮也是爲了世子好,他會明白的,等他忙完重要的事自然會來找你。”
當然會來,不過不是道謝,而是劈頭蓋臉一頓冰冷斥責吧?言離憂腦海裡甚至已經幻想出溫墨情憤怒表情,時常被他敲打的頭頂隱隱作痛。
君無念一直望着溫墨情身影離開,神色有些複雜,見言離憂一臉愁苦方纔稍稍露笑:“墨情小心眼兒,肯定會怪你不辭而別。不過不用擔心,等他回樓中被碧笙纏住就什麼都忘到腦後了,只要你不在他面前閒晃,墨情沒什麼可能想起。”
“找死纔會到他眼前晃悠。”言離憂深深瞥了君無念一眼。
說歸說,做過做,等到聽說溫墨情已經和溫敬元談完,言離憂一刻亦不肯耽誤,在春秋的護送下喬裝去往溫墨情臨時住所,低眉順眼站在一身冷氣的溫墨情面前。
“有話快說,無事請回。”溫墨情坐在桌前翻看不知名的厚書,面對主動前來的言離憂竟是頭都不肯擡一下。
言離憂自知理虧,搬過凳子規規矩矩坐在對面,語氣真摯誠懇得彷彿變了個人:“我就是想來道個歉。那時因爲擔心你和同門師兄吵起來,所以我才選擇先回帝都,絕對不是想逃跑的意思。”
“逃不逃跑,與我何干?皇上交代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以後你要怎麼樣,與我再無干系。”
溫墨情的口氣完全不容商量,言離憂明知他在氣頭上仍無計可施。歉也道過了,該解釋的也解釋了,溫墨情就是不肯諒解又能怎樣?不管怎麼說她離開的時候他還昏睡着,於情於理她都該等他醒來說一聲再走。
靜坐半天也不見溫墨情有理會自己的打算,言離憂只得沒話找話:“碧簫說玉璽的事你要獨自追查,不用我跟着了嗎?”
“沒有你玉璽也不會長腿跑掉,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跟着有用麼?”
言離憂半張着嘴啞口無言,愣愣地看了溫墨情好半天,最後實在撐不過,懊惱地伏在桌面上:“作爲男人不是該大度纔對嗎?跟一個女人斤斤計較,你就是這麼行走江湖的?跟你那幾位師兄弟比真是相差太遠。”
雖然言離憂記不太清是誰說過溫墨情爭強好勝,但故意拿他和別人比較果然有了效果。
溫墨情放下書卷,挑着眉梢淡淡看了言離憂一眼:“我真想與你計較,大可把你揪出去當着衆人的面盤問一番,看看你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說你沒在生我的氣?”
言離憂自動轉換話中含義,溫墨情倒也沒反駁,面上沒什麼喜色亦沒有言離憂預料之中的冷漠疏離:“來時本是有些氣的,和皇上談完之後就忙着考慮其他事情,哪有閒心再和你鬧下去?我在這裡看書也是爲了等你來,倘若是我去找你,旁邊必定跟着二皇子和楚辭那隻狐狸,自然不如在這裡說話方便。”
“是有什麼不想讓人聽到的話對我說?”言離憂稍稍鬆口氣,旋即又有些緊張輕道,“皇上說什麼了,還要讓我跟你一起去追查玉璽下落嗎?”
“沒有,折騰到現在皇上已經懶得管你是不是青蓮王,也沒把尋找玉璽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他找我說的是其他事情。”溫墨情英氣劍眉微皺,言離憂看習慣他淡漠表情反而有些不習慣這種嚴肅,卻也明白必然有很重要的事情發生。整理片刻思緒,溫墨情緊緊盯住言離憂,墨色眼眸隱約帶着幾許無可奈何:“用不着我主動交待,皇上已經知道你回宮的事,最遲明晚,你肯定會接到傳召。”
言離憂仿若遭了雷擊,一瞬僵住。
皇上既然知道她已經回宮,那麼也一定知道她就在天闕殿藏着,豈不是說溫墨疏要爲此受到懷疑?可是在溫墨情回來之前爲什麼皇上都不說,假裝完全不知道她的行蹤?莫非,皇上是不想打草驚蛇麼?
如果這樣想的話,前提就是皇上已然把溫墨疏列爲需要剷除的對象。
回想那日趙公公突然闖入天闕殿卻只簡單問詢溫墨疏身體狀況,言離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十指交錯緊張地絞在一起,腦海裡忽然蹦出兩個名字。
藍芷蓉,連嵩。
這兩個人是不是又在幕後搗鬼了?
“事情未明朗之前別胡亂猜測。皇上若是傳召見你的話讓人給我送個信,我陪你一起去。”
溫墨情不容反駁地再承擔起隨同任務,這讓言離憂稍感安心,同時也不禁產生一絲困惑:“皇上沒找你,你自己跑去算什麼,不會被責罵麼?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總覺得皇上對你是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還是小心些比較好吧?”
“三七分?只怕是二八分,甚至十分不信任。皇上之所以讓我去辦與青蓮王有關的事,原因在於我並非朝中之人且有江湖關係,不過是想借我與青蓮王的恩怨多些把握而已,一旦任務完成,我就會被棄之如敝屐。不過現在皇上還不會對我怎麼樣,玉璽一日不尋回,我的利用價值就一日不滅,皇上只得耐着性子留我活口。”擺擺手,溫墨情對言離憂的提醒表現得滿不在乎。
言離憂一直認爲溫墨情這種人最難對付,什麼都不說卻什麼都清清楚楚,陰謀也好詭計也罷,有哪個能逃過他的眼?偏偏上天不長眼,給了他一顆靈活聰明的頭腦外又恩賜健壯身軀、優秀資質,於是便把這人練就成了令人羨慕也令人惱火的傢伙。
“腹誹容易遭報應。”早就把言離憂一舉一動一個眼神摸透的溫墨情很輕鬆就猜到她在想什麼,擡手一個爆慄敲下,不等言離憂反抗,厚厚書卷送到她眼前,“這本書拿回去收好,有時間靜下心來慢慢看。”
畢竟是不同時空,言離憂識別淵國複雜的繁體文字還不熟練,看着那書厚厚一本不禁發怵:“什麼東西,惡人成長札記麼?這麼厚一本何年何月才能看完?”
“能看多少看多少,不求速度,只求理解。這書裡記載着最基本的內功心法,由淺入深,循序漸進,修煉起來並不困難,正適合你用。”
“一大堆麻煩事當頭,我哪有時間學什麼內功心法?”言離憂哭笑不得。
溫墨情深深看着言離憂,表情裡沒有絲毫玩笑意思:“只憑笑老闆教你那一招半式,你打得過誰?以後我不在了,你要有足夠實力保護好自己才行,別寄希望於那個病秧子,他還需要你去保護呢。”
是啊,溫墨疏體弱多病不曾習武,楚辭似乎也不擅長拳腳功夫,真有人對他們不利的話,自己還是這麼半吊子怎能行?言離憂領會溫墨情的意思,點點頭接過書卷貼身收好,微微仰頭看向溫墨情,露出一個比預料中輕鬆許多的明亮笑容。
“許多事情……放到一起說吧——謝謝你,溫墨情。”
溫墨情沒有立刻迴應,而是靜靜與言離憂對視,漆黑如夜的眼眸裡藏着許多難以讀懂的光澤。少頃,溫墨情搖搖頭,語氣有些不滿:“我說過,別叫我全名,聽着不舒服。”
“那叫你什麼?世子大人?溫大俠?”
“都不合適。”溫墨情仍是搖頭,稍作思考,恍然大悟般敲了下手掌,“想到了,以後,你就叫我恩公吧。”
“……溫墨情,你還能要點兒臉嗎?”
“臉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之何用?”
那一剎,言離憂真想對溫墨情頂禮膜拜,跟隨他的步伐學會什麼才叫做無恥。
※※※
言離憂在溫墨情處呆了不長時間,回到天闕殿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趙公公就找上門,點名要她與溫墨疏去御書房。因着言離憂回來時就向溫墨疏說起被發現的事,是而溫墨疏不至於措手不及,暗中吩咐春秋去找溫墨情後便以身體不適爲由拖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估摸着時間差不多才與言離憂隨在趙公公身後往御書房趕去。
在先帝暴病而薨但膝下有數位皇子的情況下,溫敬元受朝臣推舉繼位,於大淵律法而言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剛剛登上皇位時難免憂心多疑,對丟失的玉璽十分重視。然而一年多下來,無論前朝後宮還是市井民間,似乎並沒有人對他的統治提出異議,尋找玉璽的急迫也就慢慢淡了下來,此時同意言離憂離開由溫墨情獨自追查倒也合乎情理。言離憂暫時還不能確定溫敬元傳召她的意圖,不過她已有打算,只要溫敬元同意不再讓她揹負青蓮王之命,她心甘情願去做一個平凡百姓。
不過事情發展似乎沒有言離憂想象的那般順風順水,當她滿懷期待走向御書房時,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