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樓淺寒是誰?沒聽過。”
“君子樓的七殺少主吧?好像是樓家遺孤。”
十年後。
“君子樓七殺少主?誰啊?”
“這都不知道,說出來嚇死你——他啊,就是亂雪閣閣主樓淺寒!”
十年,許多人事發生翻天覆地變化,亦有許多東西不曾改變,但樓淺寒這個名字,絕對是不變卻又變化巨大的一個。
從無人知曉,變成無人不曉。
“樓閣主的名字,好像比什麼都管用。”望着真正如潮水般退去的人羣,言離憂恍惚呢喃,驀地想起之前在霍斯都邊境也是如此,只憑樓淺寒在人前一站,就讓赫連茗湮不得不放衆人一條生路。
沐酒歌張望一番,朝對街房頂招了招手,偏頭向言離憂笑道:“江湖中哪家有喜歡鬧的孩子不服管,長輩都會用淺寒的名字來嚇唬,可以說是萬用藥,屢試不爽。”
這種話應該用暖烘烘的笑臉說出來麼?言離憂縮了縮脖子,想起樓淺寒對她一直不算友好的態度,渾身禁不住一寒。
樓淺寒並不是獨自前來的,那些硬着頭皮還想繼續鬧事的人都被同來的亂雪閣下屬趕走,等到所有外人都離開,樓淺寒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閣主才悠悠踏着房檐牆垛而來。
“又沒留活口。”溫墨情沒有感恩道謝,反而皺着眉頭抱怨。
樓淺寒瞥了一眼地上廣國法師屍首,嫌惡地移開目光:“看着煩。”
“留不留大概也沒什麼區別。”沐酒歌湊到屍體旁翻看少頃,而後搖搖頭,“牙齒裡有毒囊,典型的死士,就算生擒了他也撬不出有用線索,更別提指出連嵩罪行。真不懂這些人是怎麼想的,跟着一個禍亂別人國家的瘋子甚至不惜搭上性命,究竟有什麼意義?”
溫墨情面色平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沒必要細究。”
師兄弟三人自顧交談,旁邊兩個女人插不上話,各自翻了翻白眼。笑風月突然擡手在言離憂胳膊上狠狠扭了一把,臉色沉得像要下雨:“死丫頭,是不是又打算跟男人跑了?小沒良心的,老孃真是白白花錢買米養你!”
言離憂錯愕,半晌後無奈苦笑:“繼續留在樓中,早晚咱們家招牌被人拆掉,能給老闆娘你少找些麻煩不是最好?這次是僥倖他們及時趕到解圍,即便如此我還是險些嚇掉半個魂兒,再來一次我可受不了。”
“醉風雪月樓還容不下你這尊佛麼?天塌了有我頂着,砸不到你。”笑風月半擡眉毛斜了眼溫墨情,忽而冷笑,“再說你回去幹什麼,繼續讓人欺負?才成親第二天就被丟到家門外四處漂泊,鬧這一身傷病還沒夠?我早跟你說過,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君子樓的男人,都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君子樓似乎成了最無辜的存在,明明與之沒有任何關係的事總要無關遭受牽連各種被罵,言離憂都有些於心不忍了。回身看看被笑風月大嗓門吸引注意力的師兄弟三人,除了樓淺寒一***不變的冷漠面孔外,溫墨情和沐酒歌都面露無奈,對視一眼默默搖頭。
無奈歸無奈,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溫墨情走到言離憂身邊,極其自然地拉住纖細皓腕,輕輕朝笑風月點頭致謝:“多謝笑老闆這段時間的照顧,給您添麻煩了。府中還有很多事情尚未處理,今晚我會趁夜帶離憂回去。該解釋的事情,沐師兄會代爲說個清楚,笑老闆若是覺得仍不解氣,隨時歡迎到定遠郡來找麻煩,或者也可以把火氣都撒在沐師兄身上,我絕不介意。”
笑風月冷哼一聲,仍不給溫墨情好臉色:“要走也得離憂自己同意,你有問過她意見嗎?我樓中的姑娘就由着你隨便送進取出?”
“我……”被笑風月這麼一攪合,言離憂倒真有些猶豫。
定遠王已死,這是不可更改的悲劇,作爲悲劇引發者的她要以什麼表情面對溫墨情、碧簫、溫墨鴻和定遠王府那些人?就算每一個人都不在乎她是不是青蓮王,定遠王的仇,難道就與她沒有半點關係嗎?
都說紅顏禍水,言離憂忽然覺得,自己的確配得上禍水二字。
言離憂的猶豫態度令溫墨情十分不爽,朝沐酒歌使了個眼色後,沐酒歌立刻湊到笑風月身邊,半開玩笑地攬着香肩往外推:“人家小夫妻要說悄悄話,阿月,我們也找個地方聊聊好不好?你看今晚月色多好——嘶,輕點兒打……”
小城是沐酒歌手下,自然要跟着自家少主寸步不離,無可選擇地紅着臉低頭離開;樓淺寒稍作停頓,目光復雜地看了言離憂一眼,而後隻字不說,冷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院落裡,便只剩溫墨情和言離憂二人。
沉默總是不期而至,溫墨情始終不願放開言離憂的手,言離憂亦不掙脫,面對面站在溫墨情身前,低頭不看他,卻能嗅到他身上風塵僕僕後的疲倦味道。
言離憂的心有些酸。
爲什麼直到現在他才趕來?是得知消息太晚麼?還是因爲,他之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來找她?
臉頰一抹溫熱,是他的手掌輕柔捧起。
“別胡思亂想。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妻子,我信你,所以纔會與你成親。”被夜風吹涼的脣瓣輕輕掠過額頭,言離憂聽見,溫墨情似是淡淡嘆了口氣,“這件事複雜棘手,我必須處理好王府那邊才能來找你,況且還要保證我們的行動沒有被任何人監視,不然只會讓你處於更加不利地步。其實我早就到了雲淮,不過是想趁這機會找出在背後煽風點火的人才拖到剛纔現身。你要明白,這盤棋局很大也很危險,一步錯,滿盤輸,有些時候,我必須強迫自己不要事事以你爲優先才行。”
這些道理言離憂都懂,可不知爲什麼,心裡還是沉甸甸的。
“父王的喪事……都辦妥了嗎?七七過了,我連一炷香都沒能給父王上……”
見言離憂並沒有因爲自己姍姍來遲而生氣,溫墨情更進一步,將言離憂整個人都擁進懷裡:“該辦的都已經辦完。事實上父王很多年前就已經看破生死,他從不在乎自己哪天會離開人世,所以纔會活得那麼瀟灑自在。關於刺殺這件事你不用顧慮太多,沒有人會怪罪於你,現在府上大家都在盼着你回去,你不在這段時間,顧伯都快急瘋了,天天問我世子妃什麼時候回來;大哥也經常來我房間,雖然沒能表示什麼,我卻知道,他也在掛念你的安危。”
“嗯。”言離憂神思恍惚應了一聲,破有些心不在焉。
溫墨情挑起眉梢:“還在想什麼?”
“我在想……”擡起頭,言離憂認真地看着溫墨情眼眸,“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話?”
說完發現,氣氛有些不對,然而想要後悔爲時已晚,言離憂如過去無數次相同情況的結果一般,被溫墨情那道相當危險的視線牢牢鎖定。
看了半天,溫墨情打了個響指:“好,這件事談妥,今晚就跟我回定遠郡。之後……回答我一個問題。”
不待言離憂詢問是什麼問題,溫墨情出乎意料地扯開她領口。正當言離憂臉色大變想要罵句流氓時,溫墨情卻伸出手指挑起她頸間紅繩,眉眼間滿是不悅。
“沐師兄說,你在流浪時險些凍死餓死,都到這地步了,還不捨得用它?”
月光下,粘合在一起的碎銀團閃着微弱銀光,柔和近似某人。
言離憂恍了恍神,急忙搶回銀團吊墜小心翼翼收回衣領內:“這是我的護身符,不是用來換衣衫糧食的。”
這銀團的來歷言離憂曾對溫墨情說過,一想到還有個虎視眈眈覬覦自己妻子的人,溫墨情的不悅又加深幾分,狠下心趁着四周無人狠狠咬了言離憂嘴脣一口。
“以後記住,這東西用來當個念想還行,你的護身符不是它,是我。”
言離憂打了個寒戰。
“聽着有些肉麻,而且透露出你臉皮越來越厚的重要信息——別這麼看着我,我知道你要使壞。沐大俠和笑老闆都在外面站着呢,我喊一聲他們就會進來,好歹是個什麼少俠之類的,你還是保護保護自己的名聲吧。”
言離憂和溫墨情一前一後從庭院裡出來時,笑風月基本確定言離憂馬上就要離開雲淮已成定局,嘆口氣埋怨幾句,最終還是依依不捨地把言離憂送上馬背。
沐酒歌暫時不打算離開,將馬匹讓給言離憂後與溫墨情私下說了幾句話,臨別時發現溫墨情有些鬱悶表情,不禁興趣大增:“怎麼回事,被媳婦訓斥了?”
溫墨情幽幽嘆息,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慢慢憂鬱搖頭。
“嬌妻難馴。”
如此正經感慨從溫墨情口中說出實在怪異之極,沐酒歌瞠目結舌愣了許久,直至溫墨情、言離憂和樓淺寒盡數離去,這才呆呆回頭看向笑風月:“阿月,墨情剛纔好像說……言姑娘是嬌妻?我這師弟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了?言姑娘的粗暴完全傳承於你,怎麼可能跟嬌妻兩個字貼邊?墨情的腦子……”
“沐酒歌,你給我過來。”
笑風月可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冷冷低喝,細眉斜飛,扯住沐酒歌衣襟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剛纔你很威風是吧?以爲讓我和離憂先走,你自己對付那些人就算英雄是吧?我告你,沐酒歌,你再敢這麼胡來,爲了別人連自己性命都不要,這輩子……這輩子你別想娶我!”
幽幽夜風裡,沐酒歌安然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