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多情劍客無情劍

陽興會大門前,兩盞燈籠下正有一人走來走去。

城內動靜極大,只要不是聾子定能聽見。

季亦農的心腹管家心急如焚,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聽得腳步聲,一名着黑衣的探子快步跑來,彙報城內消息。

管家聽罷,轉回府邸深處。

對‘閉關’中的季亦農一字不差的轉述,隨後便等着會主拿主意。

城內各家都在行動,唯有陽興會形單影隻。

南陽郡已深處武林爭鬥的中心,牽扯佛道魔三大道統,還有塞北邪教。

如此險惡的局勢下,陽興會被孤立。

稍有心算之人,便曉得有多麼糟糕。

“我早已知曉,你下去吧。”

又得到同樣的答覆。

管家盯着油紙窗戶,隱隱看到裡邊人正伏案寫字,終於是忍不住了。

“會主,郡城各大派已靠向道門。”

“易觀主成爲唯一話事人,所謂胳膊拗不過大腿,您”

季亦農打斷了他的話:

“我自有打算,你按照我的吩咐去辦即可。”

管家稍稍嘆息一聲。

“是”

屋內,季亦農朝外邊看了一眼,他長呼一口氣,桌案上的燭火被壓彎了腰。

這幾日,他聽得道門參與南陽亂局。

接着便是佛道兩家聯手滅了城內的大明尊教。

陽興會全程沒有參與,他季亦農彷彿是一個局外人。

昨天晚上,他整夜未眠。

當年城內八大勢力雖然明爭暗鬥,可與眼下局勢相比,簡直是小打小鬧。

心亂之下,便把南陽這兩年發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

從陰癸派、任家老爺子詐屍、黑石義莊.再到後來的冠軍棺宮,楊鎮靠向五莊觀.

越想,心中越是發毛。

季亦農將筆擱在硯臺上,雙手抓了抓腦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寫下來的東西。

紙張上的內容,讓他有些害怕。

趕緊拿起這張紙,放在蠟燭上燒掉。

季亦農想起聞長老,不禁嗤笑。

“錯,錯完了。”

“不僅全錯,你們還在內鬥,怎麼可能鬥得贏.”

“雲長老,對不住了,季某可不想送死。”

如果說此前他還有點小心思,在徹底看清了一些東西后,再不敢多想。

接下來怎麼做?

聽聖帝的話,不讓聖帝失望

堅定這一信念後,便覺得陽興會在城中被孤立,也沒有任何影響。

不多時,又有一名輕功高手帶着季亦農的秘信出了陽興會。

按道理說,他的信該送去新野。

畢竟新野更近。

但季亦農的手下,卻和之前一樣直奔襄陽。

因爲他效忠的對象乃是陰癸派,更準確一點,是陰後。

新野那邊的情況,雲長老提過。

闢守玄是陰後的師叔,本身實力、輩次都極高,還有一名傑出弟子林士宏。

不僅武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更是一方霸主,掌握三萬大軍與豫章郡大片領地。

陰後雖是宗主,闢守玄這一派系的力量也絲毫不遜。

滅情道高手許留宗與闢守玄交情更深,天蓮宗與老君觀的人是奔着棺宮秘法來的。

所以這些人同意與大明尊教深度合作。

對於什麼追殺石之軒,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季亦農站到屋門口望向新野方向。

兩派六道的人來的越多,說話的聲音便越雜,這些人各懷心思,湊在一起很難成事。

而南陽這邊,可是隻有一道聲音。

季亦農派出去的人離襄陽尚遠,襄陽那邊的消息,卻已隨着漢水派衆多人手來到新野。

魔門的人不在城內,駐地設在新野靠南的白水河畔。

此地有個臨河而建的沙堰村,已被他們佔據。

錢獨關是襄陽黑白兩道通吃的強橫人物,連梅花門這樣的賊寇,都能在他手下混飯吃。

所以,隨手便調動一夥大賊。

搶佔村落,那是信手拈來。

新野城內的縣官也被他們控制起來,城牆守衛領頭,換成漢水派的人手。

城內資源,他們可以隨便取用。

同時安排人手在前沿盯梢,如果南陽大軍出動,他們往白水河邊坐船,直下漢水,很快就能到襄陽。

能伺機而動,又隨時可退。

可謂是萬無一失。

靠近月半,月光明亮,只是時而有云,忽隱忽現。

沙堰村靠北村口守着十幾人,舉着火把走來走去,外邊還有暗哨,可見他們對南陽郡城的異動多有防備。

村內有幾家連在一起的屋舍,中間土牆被推倒構成一個大院。

此時正有一羣人聚在一起商議。

“長老,又有消息傳來。”

一名陰癸派弟子來報,院中那位清秀俊雅,手持銅簫的中年文士招了招手。

他接過字條一看,俊雅的臉上出現猶豫之色。

“又發生了什麼事?”

“佛道兩家聯手,大明尊教損失慘重,宗主叫我們先回襄陽,暫避鋒芒。”

闢守玄說完,看向身旁一位下巴寬大,留着短鬚的中年人。

“許兄怎麼看?”

許留宗露出一絲警惕之色:“我自然沒意見,只是這次道門的舉動有些出人意料。”

從江淮來此的輔公祏毫不猶豫:

“一個佛門已不好處理,如今又有道門摻和,祝宗的擔心倒是沒錯。

這新野對我們來說,也只是一個前頭哨所,還給他們便是,總之隨時可佔,沒什麼稀罕的。”

闢守玄又看向三位老君觀的高手,他們都是闢塵一系人馬。

領頭那個面白無鬚,高高瘦瘦的妖道叫做扶林,他答了一句:

“先等佛道兩家對邪極宗動手,那時纔是出手時機。”

幾人從東都過來,目的明確。

在南陽經營那是陰癸派的事,新野有危險,他們當然不願久留。

滅情道、老君觀、天蓮宗的幾位都不願冒險。

闢守玄便道:

“錢獨關,你去新野城一趟,留好後手。我們只是暫退,日後還要以此地爲跳板,把南陽拿下。”

“是!”

錢獨關笑應一聲:“那幫人一家老小都在錢某掌控之下,沒人敢不聽話。”

“甚好,去吧。”

錢獨關一走,衆人又聊了起來。

南陽城的大概消息他們也清楚,雖說連夜得了陰後催促,倒也不在乎多這一晚。

畢竟,這沙堰村中有魔門四家,高手衆多。

還有漢水派來此的上千號人手。

本就是準備去冠軍城趁火打劫的精銳,聯合起來的勢力,非是大明尊教那點人能比。

並且,他們在新野經營了一段時間。

已用魔門傳統方式控制各個關鍵人物,南陽郡城想悄無聲息打過來,幾乎是做夢。

當天晚上,正在沙堰村不少魔門弟子睡覺做夢時,一艘艘木船繞開了新野,順着朝水而下。

朝水、湍水、湮水、淯水,這四條穿過南陽郡的河流最終交匯白河流向漢水。

朝水是靠西那條河流。

順流而下,直達新野南部。

距離新野城,不足十里。

魔門也派了幾人留在此地,但是,自一艘小船藉着夜色先一步靠岸之後,夜間便有鬼魅似的白影閃動。

不多時,安插在下游的幾個暗哨,全都漂於水面,先一步返回襄陽老家。

近寅時。

新野下游,烏壓壓一片人影,正朝着沙堰村方向移動.

村口的哨衛還未留意,村中的闢守玄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躍上茅草屋頂,細細去聽。

還沒有聽到什麼,老君觀妖道扶林、許留宗輔公祏等人,已全被他驚醒。

幾人都是一般動作,站高瞭望,再用耳去聽。

可是,並未察覺到異動。

“闢老,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闢守玄看了幾人一眼,想到陰後的消息,心中愈發不安。

似他這般高手,產生這樣的情緒絕不可忽視:

“先亮燈~!”

妖道扶林正要回話,忽然面色一緊。

幾人齊齊望向天邊。

不用亮燈,天似乎已經亮了!

但那不是晨光,而是一片流星火光。

“嗖——!”

輔公祏伸手一抓,一支箭頭冒火的箭矢被他從空中摘下。

衆人面色一沉,箭矢穿破黑夜的嗖嗖聲越發密集。

茅草屋被火箭射中,立時冒煙起火。

很快,沙堰村燒了起來,漢水派紮下的營帳,也跟着着火。

有人喊叫滅火,有人被箭矢射中慘叫,原本安靜的村落,短短時間,像是變成了一鍋煮沸的水。

許留宗等人沒有糾結原因。

他們吃了虧,心中惱怒,卻一個比一個清醒。

佛道兩家的人,來了!

“走!”

許留宗一聲爆喝,十幾名滅情道高手隨之響應,老君觀的人,還有輔公祏,也跟上腳步。

闢守玄一動,他手下衆多陰癸派高手也隨之跟上。

所有人都逃向新野方向。

只有那裡,沒有箭矢射來。

在場的高手並不慌亂,只要趁着夜色朝北邊逃上一段,接着分散開來,自身便安全了。

然而,

從村口出來,便看到十多名放風之人的屍體。

箭矢的威脅沒了,迎面便是一記帶着禪意威勢的兇悍掌力!

闢守玄聞聽掌風瞬間便閃身避讓,他速度極快,可身後那名來自老君觀的高手慢了一茬,整個人與地上散落的茅草一起,撞向村口一株松樹。

“喀嚓”一聲,樹枝撞斷。

他可沒有善母的功力,閉目了賬。

“心佛掌!”

許留宗大喝一聲,他偏頭朝闢守玄道:“闢老,這是天台宗的聖僧。”

闢守玄眼皮直跳,腳步才穩便怒瞪許留宗。

“罪過罪過。”

智慧大師告罪一聲,佛目大張,整個人朝闢守玄撲去。

喊殺聲從後方襲來。

許留宗聽到動靜,圍攻大和尚的心思只在轉瞬間便消散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本欲招呼帶來的同門,忽然四下腳步聲大響,一道又一道身影從夜色中閃出。

看到那一堆道門、佛門高手,許留宗連同門也顧不上了。

他錯開位置,駕馭輕功朝東衝去。

滅情道這一脈有“刑遁術”傳承,雖然只有殘卷,失去了兩章遁術,但他的輕功也極是了得,尋常人哪能追得上。

己方高手雖多,但對方不僅有高手,還有大批人手。

一旦沙堰村後邊的人頂不住,待會被高手拖住,那就是被圍殺的局面。

許留宗不願置險,當下發足狂奔。

可是

在他滿提一口真氣奔出一段時,卻聽到後方風聲大作,回眸一看,一道白影越靠越近。

許留宗心中有數,已猜到那是誰了。

這傢伙的速度,比他還要快。

心中非是畏懼,只是不想纏鬥。

“觀主留步吧。”

說了這一句話,瞬間被拉近三丈。

對方無視警告,許留宗心中惡意大涌,他右手曲出一個蘭花指,身形猛得在空中滯住。

趁着周奕下一腳踏出,許留宗右手穿過左臂腋下,彈出破空銳響!

尋常人在空中難做動作,哪怕是高手也不好躲避他這突然一擊。

卻見白影靈動無比,側翻閃開飛針,虛空一掌按來。

許留宗左掌隔空按出,掌力相碰。

一股氣勁刮臉生疼,心生驚異,對方功力竟還在自己之上。

這時兩人距離不過三丈,不露些手段鬥過一場,想走也難。

“觀主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但你身法很快想來是條大魚。”

許留宗面無表情道:“我滅情道對你南陽郡城之事並無興趣,但你若苦苦相逼,決計佔不到便宜。”

他話罷,發現對面拔劍了。

“你便是許留宗?”

許留宗突覺對方話音變冷。

“不錯,正是許某,你也聽過我的名號?”

周奕呵呵笑道:“我正四處找你。”

“哦?”

許留宗暗運真氣:“有什麼計較?”

“聽說,就是你要殺我的人?”

周奕見他眉色稍變,直接一劍遞出,這一劍,不僅難以捕捉到劍影,還帶着幾分自由輕快的味道。

風起青萍之末,自由於天地。

在與善母的逍遙拆惡鬥之前,周奕還沒有這份體解。

從固定招法中走出,劍招運轉如意。

行家一出手,豈能逃過許留宗的眼睛。

面對這位劍道大師,許留宗不敢藏私,左手穿右袖,右手穿左袖,雙手拔出,左三右四,多了七枚銀針。

針尾系線,針尖閃爍烏光。

他自不可能用針撥劍,卻用出鬼魅身法,一邊閃跳一邊飛針。

許留宗精通賭術,縱橫洛陽、長安各大賭場。

手法快捷無倫,尋常人的眼睛休想跟上。

他先是避開周奕長劍鋒芒,接着十指操線,以幻影一般的手法頻頻按線。

每一次按線撥開,都是一道巧妙至極的針法。

許留宗的針快,周奕的劍也快,他一劍落空,便連連回劍擋針,針上的勁力明顯不及他的劍法,但每一針都奔着要害而去,無法忽視。

他繞劍針後,想要斷線。

但許留宗撥針,就如同他在賭場搖骰子,有一股盤旋巧勁,總能繞開劍芒。

且前三針落下,後四針再落,毫無縫隙。

左手催動少陰經,右手催動少陽經,將滅情道的功法盡數施展在針上。

又暗合刑遁術中的“七針制神”!

當下劍影閃爍,攪動剛猛勁風。

許留宗卻飛針走線,把自己的破綻縫縫補補,一時間竟難分高下。

叮叮噹噹的碰撞聲不斷響起。

他用針越來越急,可對方劍速超過想象。

那針不斷亮光,朝下扎去,如同密集的雨點。

可那柄劍,怎麼也穿不透。

行走江湖以來,沒見過有人出劍這樣迅猛。

且他的針法,能破碎真氣,什麼掌風拳風,一鑽而破。

可對方卻有致密劍罡,哪怕七針齊發,竟也不能攻破。

真是生平大敵!

許留宗心下焦急,知曉再鬥下去,自己必會精神倦怠,總要失去精微靈巧。

那時針線必斷,自己可就完蛋了。

這小子輕功極高,想逃也難。額頭微微冒汗,感覺惹到一個殺星。

當下挪動數步,把真元一提,滅情道真氣通過紅線注入針上,手指改變節奏,如同彈奏琵琶。

周奕盯針,手眼齊動。

在七針逼迫下,他連消帶打,劍法越來越活。

忽然之間,感覺許留宗節奏改變。

劍身與針尖相撞,叮叮之聲沒有變,但響聲節奏大變,帶着一股影響精神的奇特韻味。

像是青樓女郎,抱着琵琶,哀怨哼唱: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在人心中,生出情情愛愛的纏綿殷切。

許留宗一邊撥絃,一邊留意周奕的動作,此乃滅情大法中的精髓,勾連竅神,能引發人的情慾,只等他中招。

一旦絃音生情,他便殺人滅情。

可連連撥線,周奕始終是無動於衷,他急忙換過曲調。

青樓哀怨情纏,只是許留宗手下所撥,卻無法撩動周奕心絃。

竟是個無情之人,滅情大法失效了!

纏綿悱惻的魔音,毫無作用。

“咻~~!”

紅繩斷,銀針脫離掌控,破空飛遠。

七針制神之陣被破!

許留宗急忙控制其餘六針,然而周奕越破越快,他的劍還是一樣的速度,六針卻失去了七針的效率。

頓時從守勢變成攻勢!

“咻咻咻——!”

須臾之間,銀針全部飛走,周奕一劍絞來,把其餘紅線全部攪碎。

許留宗招法被破,氣息大亂,逃也來不及了。

這時望着那柄要命長劍刺來。

他雙腿朝地上猛地一跪!

“認輸,認輸,我投降了!”

“邪王就在附近,請觀主賣一個面子!”

眉心處,血液滴下。

許留宗呼吸一窒,賭對了。

冰涼的劍尖,正從他的額頭上移開。

“邪王在哪?”

許留宗喘了一口氣道:

“觀主劍法之精天下罕見,早晚要超過奕劍大師。我這七針齊發,也是本宗七大異術之一,少有人能敵。

尋常人不被我破氣殺死,也要逃命。觀主卻能破招,實在厲害。”

“別廢話,石之軒呢?”

許留宗又喘了一口氣:“邪王即將從東都南下,我只是先行一步。”

“他來幹什麼。”

“自然是爲了棺宮的道心種魔大法。”

周奕冷冷望着他:“你不是說邪王在附近嗎?”

許留宗猶有餘悸道:

“若是不這樣說,許某已死在觀主劍下。不瞞觀主,我的身份乃是絕密,陰癸派也毫無所知。”

“陰後雖然厲害,卻也不是邪王對手。”

“觀主今日饒我一命,便與邪王結下善緣,那麼襄陽的陰癸派勢力,我邪王一脈,也當助觀主除之。”

話罷,留心周奕的反應。

他的心猛得一沉,滅情道一脈有着極強的感應能力。

比如七大異術中的“千里追魂”,沒有細微感應,怎能不斷追擊故意放走的獵物?

感受到凌厲殺意的剎那,便知邪王的名頭沒能奏效。

許留宗身形一頓,身上的外衣忽然炸散!

烏雲挪動,月光下露出許留宗滿身紅線,他說話時提氣已滿,雙掌前拍。

霎時間身上紅線齊飛,綁在周身的三百六十五根飛針盡數飛起,破風聲交織,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如同野蜂飛舞,齊齊扎向周奕!

滅情道七大奇術之一,百線操練。

“給我去死!”

許留宗怒吼一聲,可週奕早就蓄勢等待,以強對強,渾身勁力全在手上,轟出排雲掌勁,那掌風如怒濤席捲,打得百針紅線四下暴散!

許留宗被針線反射刮傷,又吃掌力,登時倒跌吐血。

周奕的右臂被蹭了三針,左腰也中一針。

針上有滅情道劇毒,灼熱刺痛感立時襲來。

他調動真氣,將毒性壓制。

許留宗卻無視自己的針毒,抓住這個空檔,亡命飛逃。

可是僅遁出五丈。

黑暗中便有一道黑影從他要逃遁的方向殺出,跟着灼熱的劍氣落下。

許留宗雖是魔門宗師,這時也避無可避。

渾身飆血,被一劍斬落。

他慘叫一聲,再來不及說話,下一劍襲來,他翻身張開嘴巴,劍光從他咽喉下穿過,又帶起一蓬鮮血。

許留宗身體歪倒,藉着月光,這纔看清後方景象。

殺他那人,已經湊到了那白衣人身邊,他們捱得很近,有股親暱之感。

看那苗條玲瓏的身線,分明是個女子。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方纔奏響的纏綿曲調,似乎又響了起來。

原來你不是無情之人。

只是多情劍客,無情劍

許留宗嚥下最後一口氣,閉目而死。

“這針有毒,你可要緊?”

“沒事,我馬上便能壓制。”

“你怎不一劍殺了他,這也太不小心,還被他偷襲得手,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

“這傢伙說起邪王,我比較在意。”

周奕運氣再走一個周天,傷口處的灼痛感漸漸消散。

“我知道他是邪王的人,便想問問邪王在哪。”

“沒想他是屬刺蝟的,一身帶刺。”

阿茹依娜看了看許留宗的屍體:“邪王很厲害嗎?”

“嗯,大尊也不及。”

周奕又問:“你把他的手下殺了,會不會害怕。”

她伸出纖細玉手,將他右臂上的一滴血珠抹去。

接着冷冷的聲音響起:

“他死一百次都是活該。”

周奕壓制了毒性,收功睜開眼睛,衝她一笑。

少女感覺自己的手被抓住,不由擡頭望他,幽藍色的眸光在月下晃動着,袖子忽被擼下去一截,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那隻手從她手腕上劃過,叫她冰冷的臉上,飛出一抹酒紅,煞是好看。

“表哥,你幹嘛.”

“別動。”

這時,一根紅色絲線繞在她的手腕上,打成一個蝴蝶結。

少女望着這個蝴蝶結,衝他露出一個笑容。

周奕走到許留宗屍體旁,摸索一番。

什麼都沒有。

可惜,這個刺蝟的針法,倒是真了不得。

“你把這傢伙帶走,找個地方處理掉,人是大和尚殺的,我們別搶功。”

阿茹依娜嗯了一聲:“你小心。”

她提着屍體便走,毫不囉嗦。

周奕一邊想着邪王要去棺宮的消息,一邊朝沙堰村方向去。

一路上,他又順手解決了三人。

忽然聽到大和尚在遠處怒吼!

“陰後——!”

周奕神色一凝,不再追殺散兵,駕馭輕功衝了過去。

遠遠便看到,沙堰村口有許多人在睡覺,動也不動。

他剛剛到,數道目光便飛了過來。

智慧大師氣息不穩,淨念禪院的金剛們護在他身旁。

對面有一名動人女子,半掩面紗,充滿醉人風情。

她旁邊還有一人,正是她的師叔,雲雨雙修闢守玄。

這老魔氣息更亂,胸口不斷起伏,嘴角掛着血跡,差點被大和尚打死。

“聖僧果然厲害,但還要再拼鬥下去嗎?”

闢守玄冷聲道。

智慧大師沒有理會他,雙手合十:“陰後在一旁窺伺,出手偷襲,豈不是落了下乘。”

陰後並不解釋,她撇開闢守玄往前三步。

智慧大師、兩位金剛,陳常恭、鬆隱子等人的僧袍道袍全都鼓動起來。

以陰後爲中心,天魔力場的空間塌陷感越來越強烈。

面對這個女人,衆人不敢貿然出手。

“大師不必追究今夜是誰偷襲在先,你已負傷,還是回去養傷,留點力氣對付棺宮那位成魔之佛。”

智慧大師二目生火,怒瞪過去。

陰後的下半張臉被面紗遮住,但誰都能感受到,她在笑。

兩大頂級高手的氣勢相對,此時的陰後顯然更勝一籌。

周奕飛身落下,站在智慧大師身旁,與他一同面對天魔力場。

這一刻,智慧大師明顯從容不少。

陰後的目光,落在周奕身上。

又在他臉上多打量了幾眼:“易觀主?”

周奕平靜道:“早聞陰後大名,今日才得一見。”

祝玉妍道:“聽說觀主劍法奇妙,本座也想見識一下。”

周奕毫無懼色:“那就請陰後出劍吧。”

周奕緩緩拔劍,這一瞬間

陳常恭、鬆隱子、計荀等人紛紛舉劍。

智慧大師催動佛法,衆多天台宗高僧擺動禪杖。

若非智慧大師受傷,道佛兩家此時早已動手。

不過,當下也是一觸即發。

周奕盯着陰後,卻從細微處感受到,智慧大師的氣息愈發不穩。

這一點,陰後必然察覺。

腦中不斷思考現下局勢。

他不信陰後真會死拼,畢竟這裡死掉的那些人,與她不算一路。

“唰唰~!”

接連兩道身影從空中落下。

妖女來到陰後身側,聖女則是站在周奕身旁。

婠婠方纔又與師妃暄鬥了一場,勝敗難分。

可這一刻,她心中不是滋味。

師妃暄朝着周奕邁近半步,與他一道舉劍,並肩而戰。

小妖女看了周奕一眼,但是周奕不理她,目不斜視,將注意力全放在陰後身上。

“師尊.”

婠婠挨着祝玉妍身旁,聚音成線。

祝玉妍聽罷,朝闢守玄看了一眼。

幾人幾乎在瞬間達成一致,陰後展開天魔大法扯住道佛兩家高手,陰癸派衆人縱身一躍。

周奕自然不追。

陰後的羣戰能力,非是善母可比。

沒人拖住她,那是要死人的。

他扭頭對大和尚說道:

“大師,快療傷。”

智慧大師也不逞強,立刻盤腿坐下,打坐運氣。

天魔真氣非同小可,他功力再厚也無法忽視。

“這幾個人都是老君觀的。”

陳常恭瞧見計荀拖來的屍體:“他們的功夫,倒是與我們有些淵源。”

鬆隱子道:“真傳道的採補之法頗爲邪惡,這幾人雖然厲害,但氣血虛浮,練得也不到家。”

幾人點評起來。

方纔他們追着這幫人打殺,老君觀來的數名高手,全死在他們手上。

周奕在智慧大師身邊待了一陣。

師妃暄說起陰後拿闢守玄當誘餌,智慧大師滅魔心切,這才被偷襲。

沙堰村那邊的動靜不斷變小。

楊鎮與單雄信先是領人釋放箭雨,又帶人衝陣,混亂的漢水派被殺得大敗。

範乃堂領人與巨鯤幫配合,把隱藏在新野城中的魔教暗手殺個乾淨。

襄陽大龍頭錢獨關自以爲聰明,卻沒搞清楚南陽到底是誰的地界。

新野本地勢力見郡城的人來了,紛紛聯手。

那些沒有被巨鯤幫追蹤到的人手,除了少數幾人趁亂逃命之外,其餘全部伏誅。

周奕在村落周圍轉了一圈,有點擔心。

他皺着眉頭,開始在一些屍體中翻找,心情頗爲沉重。

等晨光熹微時,一旁的師妃暄微微矚目,看到他長鬆一口氣。

這時,一個扛着釘耙的矮胖人大步向前。

他從白河之畔出現,渾身溼透,正拖着一個漢子。

等周奕迎上時。

木道人正蹲下身,用力拍打那漢子的臉。

他愣愣道:“死了?這怎麼能死的!”

周奕探了探那人胸口:“確實死了。”

木道人急了,連連拽他:“你不是會行走陰陽嗎?快快快,把他從地府撈回來。”

“都死透了,怎麼撈。”

周奕納悶了:“還有,這傢伙是誰,你怎麼如此重視。”

木道人連連拍大腿,不願說話。

師妃暄看了一下那漢子的傷勢,見他胸口一排血眼,又看了看釘耙。

“木道長,難道你殺錯人了?”

“沒殺錯,這人道爺我認識,是襄陽匪窩的大龍頭。”

“錢獨關?”周奕來了精神。

“就是這小子,他功夫不賴,但也不是道爺的對手。”

木道人道:“被我打傷跳水後,又被我追上,他被我打服,說要拿漢水派的金銀買自己一條命,我尋思着,你說到新野發財,多半就在這人身上。”

“結果我才把他從水中撈出來,他就沒氣了。”

“欸~”

周奕安慰道:

“沒事,金錢是小,此人爲非作歹許久,乃是大惡,新野村落不少人因他而死。你殺他,那是一點不錯。”

木道人嘆了口氣:

“先拿到他的金銀,再殺他不遲。”

周奕嗯了一聲:

“那你把他屍體扛着,到了新野城,我試試能不能讓他回魂。”

師妃暄聽他們倆說話,不由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木道人竟真的把錢獨關背了起來,一直送到新野城。

很快,大賊錢獨關被吊在城樓上,震懾襄陽衆賊。

官署又貼出文書,要幫沙堰村的百姓重建家園。

新野之民,各都叫好。

沒過多久,這消息就傳入了襄陽城。

不止漢水派大亂,那些被漢水派約束的衆多勢力,也陷入亂局之中。

陰癸派本來的幕後操縱,現在要逼得他們走上明面。

錢家,藏清閣。

望着衆人一臉陰沉,雲長老提議道:

“宗尊,該找一個人接替錢獨關的位置。”

陰後也明白襄陽的重要性:

“何人能勝任?”

雲長老道:

“論辦事能力,有一個人比錢獨關更強。”

“他就是陽興會的季亦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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