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盟四大族的人雙目發直,死死盯着甦醒的彝族後輩。
入了鬼門關的活死人,從閉目中睜開眼睛。
接着,那溟茫無神的空洞眼神,隨着聚焦定神,進而整張臉恢復生機,出現了活人該有的情感。
奉振、川牟尋、角羅風還有絲娜,巴盟四位首領在震駭中又涌現出一股慶幸。
自巴盟遭難以來,他們一直期待有人能轉危爲安。
可天違人願,只有不斷出現的活死人,以及死人。
就算絲娜將不問世事,在合一派中閉關修煉的通天神姥請來,依舊是空歡喜一場。
四大族的災厄,無人能解。
衆人拼耗內力,也只是讓親族朋友多在人間停留幾日。
那幾位長老爲了拯救族人,真元損耗嚴重,導致自己也惹上災厄。
巴盟搞不清緣由,人心惶惶。
這才能在盟中爭議不斷時將這位大都督請來。
雖有玄之又玄的傳聞,但也僅當做一根救命稻草。
誰能想到
對方真的把活死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那種斬斷鎖鏈般的精神異動,以及逆轉陰陽,七星續命的法門,在衆巴盟族人看來,這不是陰陽奇術還能是什麼?
彝族首領風牟尋見到族人逐漸好轉後,看向周奕的眼神完全變了。
他和奉盟主、角羅風一樣看向那七星燈,想到了對方來自臥龍山。
衆首領甚至腦補到,那五莊觀也許就在武侯的草廬邊。
在神姥束手無策,巴盟因這場災厄不知走向何種境地時,突然從臥龍山來了一個力挽狂瀾之人,五丈原的七星燈滅在了彝族後輩的體內,轉化爲生機.
格外排外的四大族不僅找到親切感,還有一種讓人肅穆的宿命感。
脾氣暴躁的風將川牟尋,這位彝族老人看向周奕的眼神瞬間變得友好。
像他這樣的人,一旦認定,就不會左右橫跳。
猴王奉盟主動作更快,搶在了川牟尋與絲娜之前,快步走到周奕身邊。
“大都督,他如何了?”
奉振說話時又朝那七星燈望去一眼。
久在巴蜀安逸,這次深刻體會到外邊的世界,大都督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那麼,對天下大勢,也是判斷有誤。
奉盟主反躬自省,周奕平淡的聲音傳來:“他頑疾已去,靜養一月方可康健,這段時間切忌撩動心火,也不要與人拼鬥內力,以免落下隱患。”
如此說來,已無大礙,四大首領心中一定。
絲娜忍不住問道:“敢問大都督,是什麼東西將他拉到鬼門關的?”
“心網,無形之網。”
通天神姥搶過愛徒話頭:“作何解?爲何老身沒能察覺。”
周奕轉臉看她:“用你之前的話來說,靈媒之能應在精神上,當精神強大已極,足以窺探到虛空之外。你察覺不到,只是因爲精神不夠強,還得再練竅中神。”
神姥受了刺激,那枯瘦乾冷臉上的兩隻眼眶像是又往下凹陷了一分,長到彎曲的指甲掐在胳膊肉中。
她長年閉關,苦練精神秘術超過一甲子,到頭來竟像是一隻井底之蛙。
若非知道眼前這人確切年歲,真要懷疑他是個老妖怪。
只有似她這般苦修下來,才曉得竅中神多麼難練。
一旁的奉盟主也是巴蜀高手,這會兒卻有些雲裡霧裡。
“大都督,這心網又是什麼?”
“能夠將你的心困守在一片精神世界,隔斷人間俗世,再網羅三寶,直至精氣神全部榨乾,心也隨之穿噬,再無力支撐精神世界,墜入幽冥。”
周奕剖玄析微,點撥道:“故而,你們朝他身上注入再多真元內力也無濟於事。”
“唯有把他的精神世界打破,才能將人引渡回來。”
四大族的族人、長老,乃至首領盟主聽罷,除了感覺玄妙之外,還有巨大疑惑。
聽不懂!
這心網詭異無倫,直接把人網入鬼門關,聽上去又是一種可怕而高深的武學,卻一時理解不到幾分精髓。
腦中越想,越感覺自己與這白衣大都督之間隔着一道巨大鴻溝。
通天神姥最先反應過來,知道巴盟是吃了武學高人的暗算,可蒼老的臉上全是質疑之色:
“這又怎麼可能?”
“駕馭精神至體外,哪怕與真氣相合在旁人體內也不可能久存,就像人死氣消一般。脫離人體的精氣,乃是死物。”
周奕看向神姥的眼神多少有些冒昧,就像在看一個新兵蛋子。
“你可是在朝精神極致修煉?”
“是。”
“那我問你,竅中煉神的極致是什麼?”
衆人看向神姥,她渾身上下的銀飾、寶石美玉在抖動,整個人的身體微微蜷縮,像是不敢回答。
這位巴蜀高人,被問住了。
神姥心中有答案,若是旁人問起或者沒有經歷此間之事,她定是一口答出。
這時看向周奕那看透一切的眼神,她顯得毫無底氣。
若數十年苦修完全錯誤,豈不招人恥笑。
但是,又迫切想知道答案。
她暗歎一口氣,顧不上什麼顏面:“真人,煉神的極致是什麼?”
周奕見這老婆子態度大變,又想她沒見過四大奇書,甚至連大明尊教的精神秘法也沒見過。
看她一把年紀還滿是求知慾,便正色迴應:
“正和你的說法南轅北轍,精神極致並非感應虛空之外,更不會在脫離人體後變成死物。”
“精神可以實質,譬如黃帝之師廣成子,他著長生訣之後便破碎金剛,以元神破碎虛空而去。”
“倘若精氣二寶離體便消,如何煉神破碎呢?”
寬敞的屋舍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多數人想插話也插不上。
神姥沉默一陣,枯瘦的臉上沒什麼神采,她愣愣地向周奕道謝,眼神和那些活死人剛剛轉醒時差不多,像是遭受了重大打擊。
苦苦修煉到老,突然發現真相,原來自己的理解一直是錯的。
這像是一記快刀紮在胸口上,若非她精神力遠超常人,這時已經崩潰。
絲娜看向師尊,很爲她擔心。
奉盟主的態度更加恭敬:
“大都督,我巴盟中還有不少困於心網,在鬼門關徘徊之人,您可否再施妙手,將他們也拉回來,此恩如泰山之重,巴盟絕不敢忘!”
周奕的目光掃過四大族其餘首領,最後落回奉振身上。
“由急到緩,奉盟主先將情況危急,命懸一線的族人送來,破去精神心網,於我而言也是勞心費神,消耗極大,只能逐次搭救。”
四大首領聞言,長揖而謝。
不多時,大屋內的七星燈再次點亮。
巴盟族人又擡來兩名危在旦夕的活死人。
其中一人,正是瑤族的長老。
若是周奕不在此地,這位長老是必死無疑。
通天神姥不再說話,她一頭白髮散亂,像是個女殭屍一般全程拄在周奕身邊,看他施展奇術,將那瑤族長老喚醒。
這長老還是她的舊識,不過這時沒人說話。
因爲周奕救人之後,就在一旁打坐,不可打擾。
瑤族長老醒來,讓巴盟四大族的族人振奮不已,確認大都督就是他們的救星。
通天神姥也是懂規矩的。
周奕運功調息,她便站遠一些免得遭人忌諱。
趁着這個時間,她又去研究其他的活死人。
可是結果一樣,並不能感受到心網。
就連奉振、角羅風等人也試了試,明知答案,湊也湊不上去,叫人氣餒又鬱悶。
甚至有不少人心底懷疑,這一切只是遮掩。
真相是大都督入了地府,與閻君有什麼秘密盟約之類的,於是叫牛頭馬面解開鎖鏈放人。
這一點,也比較符合四大族中流傳的古早神怪傳說。
周奕來巴盟古寨的第一個夜晚,他將六名活死人喚醒。
通天神姥全程旁觀,偶爾尋得空隙問上兩句。
周奕說完,她便到一邊自學去了。
石青璇早將那面八卦鏡收了起來,看樣子沒機會出黑。
她比神姥靠得近,近距離看他救人、打坐。
什麼陰陽靈媒、精神秘法,對她來說都很新鮮,故而也不會覺得無趣。
接下來連續六日,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日子都是這般過的。
巴盟中出現了兩大現象。
周奕來後,再沒有新的活死人出現。
那些甦醒過來的人,則是在寨子內講述他們半死不活時的經歷。
神鬼怪談的故事自然少不了。
而這些鬼怪傳聞,總是會與天師聯繫在一起,也就導致羌族、彝族、苗族、瑤族下方民寨中的普通人也聽到了。
流落民間的故事,越發具有傳奇色彩。
在巴蜀陰陽兩界,通天神姥本是傲然屹立,地位穩如泰山。
現在,卻被天師降維壓制,成爲天師座下一位受過點撥的老靈媒人。
在巴盟的活死人快要全部甦醒時,黃河三傑與十里狂正帶人與奉振告別。
“奉盟主,此間事了,我們先回關中向鵬爺傳訊。”
吳三思遞上了一封信。
“這是?”
“勞煩盟主替我們轉交給大都督。”
奉振心情不錯,笑望着這位生諸葛:“何不多待幾日與我們同慶,這信由你們親自給大都督豈不更好?”
吳三思笑着拒絕:“謝過盟主盛情,已耽誤許久,鵬爺該着急了。”
“至於這信,還是勞煩盟主轉手。”
“好吧。”
奉振把信收入袖中,忽然露出嚴肅之色:“幫我捎帶一句話給陶兄,巴盟不可能再向着關中。”
吳三思絲毫不意外。
“我家鵬爺也沒有這個意思。”
“哦?”
他這話倒是讓奉振吃驚了:“按照地緣與天下局勢,陶兄不是跟着李閥做事嗎?”
吳三思道:“幫主從未將黃河幫投入李閥。”
作爲副幫主,他的話自然有可信度。
奉盟主也不是傻瓜,從周奕登山前後黃河幫的反應來看,這事明顯不簡單。
不過,巴盟的態度能變,黃河幫也未嘗不可。
李閥的魅力,遠不及寨中這位。
“一路慢走,我等陶兄的消息。”
“告辭。”
黃河三傑與胡修槐一道拱手,又朝巴盟古寨望去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心中有很多話想說,但不太合適。
畢竟黃河幫真正拿主意的不是他們。
原本在此再待幾日也無妨,但李元吉已到獨尊堡,萬一叫他們去也不好拒絕,到時候兩頭不討好。
“當下最主要的事乃是返回關中,尋鵬爺好好商議。”
“不錯。”
範少明咋舌道:
“好在有老胡這層關係,否則恐怕要惹上大禍,江淮的浪太大,李閥的船可不能上。我想不到李淵有哪裡比得上這位大都督,鵬爺該清醒清醒。”
吳三思附和點頭:“巴盟受此大恩,定然和川幫一樣靠向大都督。西突厥雖與巴盟有交情,恐怕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巴蜀只剩下一個獨尊堡。”
奚介道:“解暉這人比較固執。”
吳三思搖頭:“沒用的,他再固執,也只有一條命。”
“這位大都督最恐怖的地方,在於他太過年輕。江湖上的三大宗師年歲甚高,故而少有走動。他卻有大把時光,我黃河幫不該得罪這樣的人物。”
胡修槐比較乾脆:“若是鵬爺跟定李閥,我便離幫返回龍泉老家,再不問江湖事。”
吳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放心,鵬爺可不是傻子,他與李淵之間沒有那麼深的交情。”
“真如老胡你說的那樣,我也離幫便是。”
“是啊~!”
範少明與奚介齊齊喊道:“我們也不願忘恩負義,索性兩頭不得罪,一走了之。”
黃河幫除了幫主之外,他們最有話語權。
四人一路走一路商議,快要出成都時,果然收到了來自李元吉的邀請。
但是,他們已踏上返程之路,找了個急切理由便順理成章地離開了。
李元吉、涼帝、西秦這三家正在獨尊堡與解暉糾纏。
一旦捲進去,就要與獨尊堡一道對抗窺伺邪帝舍利的各般高手。
四人慶幸自己走得及時。
他們一直趕路,直去金山郡。
與此同時,在巴盟這邊,周奕喚醒了最後一名活死人。
四大族將振奮喜悅之情壓抑了一天。
翌日等周奕打坐調息養好精神後,纔開啓盛宴。
他所救之人過百,飲宴當日,由奉振親手送上一碗百家酒,這代表着巴盟的友誼。
等周奕喝過之後,四大族中那些被他所救之人集體再敬一杯。
接着,便是與羌瑤彝苗四位首領同飲。
巴盟一場災厄平息,大肆歡慶,簡直和過年一樣熱鬧。
賓客盡歡之後,周奕與四大族首領單獨坐在了一起,表露去意。
彝族的川牟尋第一個站起來:
“大都督多留幾天,我們再飲幾場!”
“是啊!”
“不飲個十來日,旁人要笑話我巴盟無禮。”
周奕婉言笑道:“謝過幾位首領盛情,但川幫的事未曾解決,我答應過範幫主,總不能失約。”
幾人也知道棺宮的事,不好再勸。
奉振爽快得很,直截了當道:“過一段時間,巴蜀三家將舉行一次會議,我們羌瑤彝苗四族會站在大都督這邊。”
絲娜、角羅風,川牟尋全都點頭。 四大族私下裡已做過種種考量,再無爭議,達成一致意見。
周奕拱手謝過一聲,忽然問道:
“聽說西突厥在此事上給你們壓力?”
“不錯,統葉護派人前來希望我們支持李閥,他們欲要扶持李閥對抗頡利可汗。”
奉振擺出認真臉:“大都督儘可放心,西突厥雖然許下厚利,但也左右不了我們的決定。”
“現在唯一的障礙就是獨尊堡。”
“倘若不能說服解暉,哪怕是我巴盟與川幫一道爲大都督出聲,巴蜀的局勢依然會僵持。”
周奕毫不擔心,反勸奉振:“此行最壞的結果便是如此,但我亦能接受。”
四人聞言會意。
川牟尋的老臉上帶着古板嚴肅之色:“我們會盡力勸說解暉,倘若不成,在天下未定之前,巴盟的立場絕不會變。”
角羅風與絲娜都是這一態度。
奉振提醒道:“解暉與李閥多有交流,這次李淵讓李元吉來此,定然對他多有許諾,不知大都督準備怎麼與解暉商談?”
“知悉幾位與範幫主的態度後,我的想法有所改變。”
“哦?”
四大首領都看向周奕,見他舒眉一笑:
“有了你們兩家支持,巴蜀之兵便不好順江而下,這與我的心意相符,打破此地百姓的安寧非我所願,沒有戰火,繼續安逸下去,那是再好不過。”
“此刻解暉持什麼態度,其實已經不重要。”
“所以,我會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等我去獨尊堡之後,他若是選錯,以後也後悔不得。”
不知爲何,四大首領聽他輕言細語,背脊忽然鑽出一股寒意來。
武林判官威震巴蜀多年,他們巴盟幾位首領也得禮讓。
可是,在這位眼中。
獨尊堡似乎毫無威嚴,他與李閥、西秦涼國來人的目的截然不同。
不是在求獨尊堡辦事,而是要讓他知趣。
但這誇下海口一般的話,匹配上這個人,竟叫巴盟衆人覺得,似乎本該如此。
奉盟主察言觀色,立刻表態:
“獨尊堡雖然勢大,但只要我們和範幫主話語一致,獨尊堡大軍想順三峽而下絕不可能。這一點,我們可以保證。”
“足矣~”
周奕滿意一笑,又與四位首領聊過幾句。
跟着,便在四大族數千族人相送下,離開古寨。
“天師。”
距離古寨不到一里的溪流邊,一名白髮老婆子等候在道左。
正是通天神姥。
有川幫、黃河幫的人傳播消息,神姥也是知道了周奕其他身份。
等他移來目光時,老婆子又一次開口:“老身有一個問想求教。”
“說來聽聽。”
通天神姥道:“實質精神,該從哪一竅煉?”
“這也不固定,不過,天頂大竅一定可以。”
“多謝!”
神姥那枯瘦乾冷的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笑容,其實她是想表達謝意的,但笑起來就是這副尊容。 Www ттkan ¢ ○
她一把年紀,再無時間摸索。
周奕這一句話,等於省了她多年苦功。
“若天師需要人手,儘可差遣我合一派,本派名頭沒有獨尊堡響亮,卻也是巴蜀三大勢力下第一大派,召集數千人隨意得很。”
周奕微感詫異,這神姥還真是有靈性。
“煉通天頂大竅,將竅中神與元氣九九而轉,凝成一絲,一道氣發,等你元神元氣足以共鳴,便曉得什麼叫精神實質了。”
通天神姥的殭屍臉瞬間咧開弧度,被驚喜之色填滿。
她一愣神,回頭看到白衣青年與藍衫少女已經離開。
登時拜倒在地,高呼道:
“老身年歲已高,本是行將就木,今得天師賜法,恩同再造,當供生祠,永不敢忘.”
神姥長呼,可視野前方早無人影。
她前幾日大悲,如今大喜,愣神中被趕來的愛徒絲娜扶起。
絲娜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師尊竟激動至此。
她來遲了,不知方纔發生過什麼。
擡眼一掃,眼前除神姥之外空無一人,唯有小橋流水,野花野草:“師尊,這是爲何?”
“嘿嘿嘿”
神姥快意而笑,白髮披灑,似瘋若狂。
只有誠心練武苦修之人,才明白她忽然解惑後的心情是多麼難以控制。
“徒兒,我合一派從此之後便要脫胎換骨了。等我返回派內,立刻將天師錄入本派典冊,以祖法供奉。”
“另外,你要切記,別管其他人是什麼態度,一定要站在天師這邊。”
絲娜點了點頭,巴盟本就是這一態度。
順勢說道:“獨尊堡那邊,估計這次三家會議要出些亂子。”
“那又如何?”
神姥不屑一笑:“什麼武林判官,他算個屁,出亂子只怪他沒眼力。”
“天師已能闡述精神極致,得了天人之妙,偉力不可想象,區區獨尊堡,土雞瓦狗,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愚蠢至極。”
絲娜臉上的肉微微抽動。
師父,你之前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神姥變化之快,叫她也猝不及防。
若是記憶沒有差錯的話,半個月前,師父對南陽這位踩着自己名頭的天師頗有幾分嫉恨。
這纔多久,竟如此拜服推崇。
她胡思亂想時,神姥又在一旁大訴天師的好處,順勢把巴盟和川幫的人誇了一遍。
而稱霸巴蜀的大高手武林判官,則被神姥批得一文不值.
酉時初,周奕前方景色大變。
只見古柏參天,竹樹蔥蘢,紅牆環繞內佛塔直入碧空,寺樓巍然高大。
“那便是大石寺。”
“在成都附近,唯這座寺廟最大,雖然及不上東都的淨念禪院,但在巴蜀算得上宏偉壯麗。”
石青璇在此小住兩年,大石寺周圍的一切她都很熟悉。
沒聽見周奕迴應,轉臉見他在靜耳細聽。
“裡邊有人,而且人數不少。”
石青璇雖未聽見,但相信他的耳力。
“範幫主說過,大石寺中的僧侶全都跑掉了,這夥鳩佔鵲巢之人不知什麼來歷。
可有小路能繞後山的?”
“嗯,你隨我來。”
石青璇話罷在前頭引路,她的武功不算高,不過輕功出彩。
二人在院牆外繞着一片竹林行走。
石青璇聚音成線,一路爲他講解院牆裡邊對應的大概位置。
從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再繞到藏經閣
這所寺剎的規模當真不小。
到了後山,竹樹更密,春風一吹,林中沙沙作響,偶有一聲清脆鳥鳴點綴,分顯清幽雅靜。
石青璇所說的青竹小築不在寺院院牆之內,卻與另外一個獨棟的竈房很近。
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煙囪中冒起青煙,混雜着米飯肉香。
“就是這。”
她聚音成線,指了指一棟破舊二層小屋。
顯是許久沒人打理,檐角窗邊都是蜘蛛網。
輕輕推開一扇窗戶,先後躍入,跟着就看到石青璇定在原地不動,四下打量,像是在通過當年物事追尋回憶。
最終.
她眼睛一亮,掀開一個枯爛的草蓆,接着去敲地上的機關。
與魯妙子安樂窩的機關相似。
“咔”一聲響後,木板張開。
不過出現的並非是往下的道路,僅是一個儲物小空間,長寬不及半丈,深不過四尺。
裡面果有一些物品,積着一層老灰。
假舍利該是黃色晶石,周奕目標明確,目光瞬間掃過。
可是,沒能找到對應上的物件。
最多的東西,便是書籍。
抖了抖灰,周奕翻開一看,都是些醫書、機關學還有曲譜。
不過這些東西看上去並不陳舊,尤其是一本厚厚的醫書,上面整理了一些花草植株的畫像,可是並不完整,畫得很是散亂。
“你畫的?”
“嗯,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了。”
周奕把醫書放下,他又尋找一遍,確實沒有黃晶石,最有用的一樣東西,乃是一本用牛皮包裹着的書冊。
他掃過一眼,發現是武功秘籍。
翻開細看,裡邊所說的內容,竟頗有見地。
“大都督,那是我娘留給我練功的。”
“哦,抱歉。”
周奕笑了笑,把書冊遞還給她。
石青璇沒接:“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既然你都看過了,就送給你好了。”
周奕也沒推拒,許諾道:
“你不喜武學,那等我叫人尋醫書、曲譜、機關術給你送來。”
“不要,我的書本就看不完。”
她輕盈一笑,不給周奕說話的機會:“假舍利不在這裡,你會不會很失望。”
“沒事,獨尊堡那邊着急的也不是我。”
石青璇不想壞了他的事,想了想道:“去袁道長那裡問一下吧,倘若也沒有,我帶你去邪帝廟。”
她從儲物機關下取來一支短簫,接着就把機關合上。
就在這時,從竈房那邊,忽有腳步聲朝這邊靠攏。
機關“咔”的一聲響,正被盯着半開窗戶的一名大漢聽個真切。
“誰在那裡?!”
一聲沉悶喝聲帶着古怪音節,說話之人要麼口舌不便,要麼就是不熟漢話。
周奕更傾向於後者。
石青璇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離開,卻見他把枯爛草蓆重新蓋上。
這時又有數人奔來,顯然是聽到喝聲。
二人若在這時走,依然能將人輕鬆甩開。
可石青璇剛出門,就發現重新闔上窗扇的周奕沒朝後山去,而是迎上了一名手持鋼槍的壯漢。
那壯漢虎背熊腰,高近八尺,他寬大的額頭上有一道長疤,下方眼窩深凹,目色兇狠異常,加之滿臉橫肉,大嘴開合,足以嚇得小兒止啼。
一見周奕從窗內衝出,他二話不說,舉槍便刺!
說來也奇怪,這兇悍之人一運長槍,整個人氣勢大變。
他的槍勢如山洪暴發,充滿了戰場上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還有一種一往無前的霸氣。
勢頭一起,隨之而來的便是精神威壓。
這威嚴能形成巨大精神壓迫,令對手未戰先怯。
周奕本以爲他們是頡利手下金狼親衛,對方一出招,他便否定了。
先避開當頭這大漢的槍勢鋒芒。
不退反進,朝另外奔來的三人靠攏。
與這大漢一致,那三人各使長槍,槍勢一模一樣。
四人結成槍陣,見周奕在陣中只顧閃退,便以爲十拿九穩。
“小子,去死~!”
那大漢一聲怒吼,把一等一的實力發揮到極致,手中長槍抖出一個碗大的槍花,一股奇特氣勁出現在槍頭,高度凝聚,跟着發出一道白芒,挑向周奕的護身真氣。
“這是哪家武學?”
周奕露出‘驚’色。
“喝哈哈哈~!”
大漢身旁,那名高個漢子用生澀漢話嘲諷道:“小子有眼無珠,此乃無堅不摧的參合勁,專破護身真氣,你身法再滑,又能撐過幾時?”
參合勁?
他反應過來:“北霸槍?原來你們是吐谷渾慕容氏。”
那熊一般壯碩的大漢冷笑一聲:“不錯,受死吧!”
四人渾身鼓盪剛猛無匹的真氣,槍尖挑出白芒,封鎖了周奕所有逃跑路線,他們盯着眼前的獵物,這將是必殺一擊。
然而.
方纔還在靠身法遊滑的獵物,忽然變了招法。
一種詭異的空間收縮之感陡然出現在槍尖部位,方纔失力,就看到白衣袖光一閃,四柄長槍全被拿住。
四人心中驚駭萬分,
下一刻,一股怪力順着長槍衝入腦海,將他們的精神威壓擊得粉碎!
如此大的精神衝擊,導致他們整個人在戰鬥中恍惚失神。
等胸口一陣刺痛,眼睛已經被血色浸染。
周奕奪下四槍,反手投出,槍風咆哮,把四人心脈貫透。
此刻,大石寺內傳來諸多腳步聲。
其中一道破風聲極爲尖銳。
周奕不想在此理會,他一個閃身,追上了等候在竹林中的石青璇,朝林海深處遁走。
過了一會兒,見無人追來,二人腳步放緩。
石青璇好奇問道:“怎不直接走?”
“不太好。”
“爲何?”
竹海中,周奕朝身後大石寺看了一眼:
“方纔若是直接走,你留下的東西準要被發現,興許會被他們一把火燒掉。”
“哦,又不是什麼重要之物。”
“那些都是石姑娘兒時物件,因我所毀,到時候我可欠大了。”
似是聽了他的話,風動竹海的沙沙聲中,傳來一道銀鈴般的靈動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