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秦淮溫情 龍場悟道!
嶺南山城九層之上的混亂勁風終於平息。
於兩大高手而言僅是試招,可在旁人看來,卻是一場叫人心驚肉跳的大戰。
宋家子弟向來以天刀爲榮,此番頭一遭見識到能與閥主正面相抗的人物。
當年宋缺擊敗霸刀嶽山名震天下,其後數十載,江湖各路高手乖乖避開他勢力範圍所在的嶺南一帶。
故而,
能從天刀刀下逃走生還,譬如鐵騎會任少名這樣的,便能扛此大旗響徹一方。
宋缺沒把這些人放在眼中,他琢磨刀術,自封嶺南,才讓他們有蹦躂起來的機會。
只不過,恐怕旁人難以想到。
宋缺一戰之後,已產生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想法。
宋智宋魯在與周奕說話,復請他去磨刀堂方向。
作爲一地之主,宋缺卻始終沉默,只是時而側目看周奕一眼。
當身後的宋家子弟正處理狼藉的戰場時,宋智緊張地瞥看兄長。
大兄的情緒狀態很不對啊。
他駭然想到,難道是在方纔一戰中受了暗傷?天師的武功高到了這等地步?
若非周奕在身邊,他早就開口詢問。
宋魯在最前方引路,過了數道溪橋月洞,終至一間頗爲雅緻的內堂。
磨刀堂,就在這內堂的側邊。
此地已不是等閒客人能進入的宋閥密地,因內堂周圍一些佈置涉及到了宗族辛秘,比如進門右側屏風後邊的牆上,就掛着嶺南山城的地形水文圖,甚至還標註糧倉所在。
如今,就大大方方展示在周奕面前。
宋魯手扶長鬚,在一旁給他介紹另外一幅嶺南地形圖。
宋缺走了出去,他要將寶刀送回磨刀堂。
宋智終於等到機會,朝周奕知會一聲,快步追上宋缺,貼近時匆忙發問:
“大兄,你受傷了?”
這話莫名其妙,我何時受的傷?
宋缺眼中淡淡的憂鬱之色濃了一分:“爲何有此一問?”
看來是沒受傷,宋智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想多了。
還好,天師還沒離譜到那種程度。
他尷尬一笑,解釋起來:
“實是方纔之戰已超過我所理解範疇,這周天師名副其實,比我想象中厲害,見大兄苦思冥想,我心中拿捏不定,便有些擔憂。”
宋缺自嘲一笑:“沒想到我也有叫你擔心的時候。”
宋智一邊朝磨刀堂走一邊追問:
“大兄,你若出第九刀,有勝過他的把握嗎?”
宋缺肅容:“不知道。”
“但是關乎生死的一刀,一刀既出,我本身已無法控制。而且,他給我的感覺非常特殊,就算出了這一刀,也無有必勝把握。”
宋智聽到這裡,真是把眼眶都瞪大了。
“大兄是在謙虛嗎?”
“自我刀法大成,人刀合一再無其他之後,又養刀多年,可在嶺南養刀這些年的感悟,或不及方纔一戰中的短短時刻,你看我沉默不言,便是在想這些了。”
宋缺英俊的臉上涌出求知之慾:
“他年歲不大,如何能在這短短光陰中積攢出這份武學境界?着實讓我費解。”
“寧道奇、畢玄,傅採林這些人,都是在悠長時光中飽經霜雪,打磨出自身的道。譬如我,天賦不算差吧,放在他這個年紀,可是遠遠不及。”
說到這,老宋有了點挫敗感。
宋老二吸了一口氣,不差?你的天賦那能叫不差嗎?
分明是中原武林百年難遇的奇才。
人活久了,什麼荒誕事都能見到。
竟有一個叫天刀感慨自己天賦遠不及的人,宋智暈乎乎的,一不留神,宋缺已把刀放回原位。
“大兄,你打算怎麼做?”
宋缺知道他在問什麼:
“不用擔心,你試想一下,天師既有此實力,也就不會忌憚我宋家。但他願意親身來此談過往淵源,足顯誠意。我們支持他,也是最合適的。”
宋智稍有遲疑:“我聽三弟說過這一路與天師的交談,只怕彼此之間的關係還不夠穩固。”
宋缺雖沒對族內兩派中的任何一派表示支持。
但他一方面叫宋智招募兵員,進行種種訓練和做戰鬥的準備功夫。
另一方面又指時機未至,按兵不動。
嶺南想要出兵,任何時候都可行動。
外界的局勢,宋缺更是心知肚明。
他目眺北方,對宋智道:“若我所料不差,與江南戰事有關的消息很快就會送到這裡,我們便可以出兵了。”
“有道是兵貴神速。”
“一旦我們出兵配合,可南北夾擊樑吳楚三方勢力,以最快速度平定南方。”
“那時天下便已成定局。”
宋智點了點頭:“好,待會我就去安排。”
“玉致回來沒有?”
“沒有。”
說到這事,宋閥兩位掌舵人都皺起眉頭。
宋缺的女兒去尋二哥宋師道去了,而宋師道則迷上了傅採林的大徒弟,對傅君婥一見鍾情。
這許多時日,也不見回來。
最看重的兒子,竟也變成了舔狗。
想他老宋雖有成爲梵清惠舔狗的苗頭,卻能用天刀斬去,宋師道可沒這本事。
“我派人將他們帶回來。”
“不必了,我自會去尋他們。”
嗯?
宋智吃驚不小:“大兄,你要親自出嶺南?這兩個孩子還算乖巧,只說你叫他們回來,命人傳話就好。”
宋缺搖頭:“也不是全爲了他們。”
“我在嶺南窩居多年,也跟不上變化,如今這江湖上翻天覆地,此番正想去見識一下。”
“原來如此。”
宋智不禁失笑:“讓大兄生起走出嶺南的想法,這算是天師的另一項成就。”
兄弟二人又聊過幾句後,便來到內堂。
宋缺臉上看不出什麼,宋智的情緒卻有很大變化。
周奕感知精微,猜到他們一定有過商量。
等宋缺來後,宋魯停止了風土人情介紹,周奕與宋缺像是有默契一般,淺聊兩句後,情不自禁說到方纔的對戰上。
宋老二與宋老三想插話也插不上,默默旁聽。
銀鬚地劍,他二人在嶺南也是響噹噹一號人物,可兩位武道大宗師的交談,涉及諸多難以理解的武道領域。
饒是如此,他們也大有收穫。
尤其是宋智,大兄說什麼他一概不聽,只將周奕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中。
對於一名用劍高手來說,這或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話語投機,也就越聊越深。
周奕看向宋缺,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項:“不知天問第九刀,作何闡釋?”
宋缺道:“這將是最終極的一刀,雖然威力極大,但多年以來,我也僅僅是把握到一絲方向,難以進一步延伸。”
他越說,周奕越好奇了。
又見他一臉肅然,唸唸有詞:“明明暗暗,惟時何爲?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宋缺像是沉浸其中,忽然沉默。
周奕也沒想到,天問第九刀,竟有此造化。
這就不怪宋缺多年不出嶺南,只在山城養刀。
此等武學奧秘,就算是武學奇才窮盡一生,也多半會落下遺憾,沒法在武道極致中窮原竟委。
陰陽參合而生萬物,何爲本源何爲演變?
《天問》這一問,放在宋缺的刀中,委實難以駕馭。
“天師有何見教?”
宋缺見他神色有異,果斷問道。
周奕稍有遲疑,還是點評了一番:“閥主的第八刀至第九刀,跨度實在太大,故而予人一種身臨在跨不過去的天塹之前的感覺。”
“想要一刀劈碎虛空,必須登臨天人無極。”
“而陰陽三合,還在天人之上,須知至陰無極至陽無極歸一,可以破碎虛空。人之三合,直指精氣神,乃是先天三寶歸一,從萬物反推到一,是極致的大三合。”
周奕悠然道:
“尋常先天高手,掌握先天真氣,合以元神。但元神難以修煉到先天,因此只算三反二的初步掌握。元神、元精、元氣,三者皆練到先天,纔是三寶歸一的前提。”
宋缺才情甚高,武道之心極其堅定。
此刻卻情不自禁地露出訝然之色。
驚訝之中,又有了一絲明悟。
他一味練刀,沒瞧過四大奇書,並不通曉這等武道秘辛。
周奕一說,他便知道自己這天問九刀,步子跨大了。
既求陰陽無極,又求大三合。
這豈是凡人能跨越的。
對他而言,簡直像是在空想。
難怪多年苦修,也沒法掌握,只能是毫無保留地拼死一擊。
細細回想周奕的話,腦海中的一團迷霧像是被剝開一般。
甚至在想,原來我宋缺缺的是這個。
他暗自一嘆,看向周奕時,眼中充滿感激之色。
卻又生出疑問:
“當年我宋家先祖與謝家先祖一道面對的孫恩,他是什麼境界?”
“他是至陽無極。”
宋智總算找到一個說話的機會:“不知這樣的人物有何等手段?”
周奕話語簡短:“掌握了天地之力。”
宋智與宋魯聽罷,既覺匪夷所思,又露出嚮往之色。
宋缺沉吟了一會,又向周奕打聽起淨念禪院那場打碎虛空破碎的大戰。
周奕詳述之後,就連宋缺都難以淡定。
常居嶺南,竟變成了井底之蛙。
宋缺踏出山城的念頭,愈發強烈。
這一日晚上,在宋魯的安排下,嶺南宋閥進行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宴會。
許是見過日間兩人大戰的緣故,宋家子弟在敬畏中更顯熱情。
周奕打聽了一下二公子與三小姐的下落,這才得知他們已在長安。
宴會上,作爲宋家主戰派代表宋智,主動向周奕提出要參與江南戰事。
他誠意十足,表示已在調動戰兵。
周奕一直沒朝這上提,宋閥主動開口,屬於是皆大歡喜。
儘管沒有宋閥幫忙,蕭銑幾個也蹦躂不了多久。
可他們參戰,無疑能加速平定天下的進程。
周奕的語氣更顯友好,在這一宴中,與宋家幾位推杯換盞,賓客盡歡。
他本打算談完事就走的。
可宋閥幾人實在熱情,翌日由本地通宋魯領着他去鬱林郡遊逛。
周奕瞧見不少用珊瑚、硨磲、珍珠製作的海邊物產,以及一些藤編器具,金銀飾品。
他不僅看,還花錢購買。
有些物件很有嶺南特色,姑娘家也許會喜歡。
想到各有不同的喜好,周奕買的就挺多,宋魯但笑不語,只是叫人護送。
在嶺南山城又待了兩日,主要和天刀交流武學心得。
他們各有所獲。
周奕告辭時,宋缺一路相送,從鬱林直至蒼梧。
此事飛速傳遍嶺南,讓許多人驚掉下巴。
就算是寧散人來做客,宋缺也最多送到山城門口,別提到蒼梧郡城了。
天刀可是嶺南說一不二的人物。
他做到這一步,便是讓整個嶺南看到了他的態度。
就連那些消息閉塞的俚僚各族,也明白了“天師”二字有多麼重的份量
“大兄,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蒼梧郡城城樓上,望見遠去的那道白影,宋智感慨起來。
一旁的宋魯也不斷點頭。
宋缺面含笑容:“其一是我們之間的淵源,其二是我對他看重與感激,其三乃是審時度勢。”
宋魯也頗爲認可:“天師有這等驚世駭俗的才情,能叫大兄看好也不算奇怪。”
宋缺應了一聲,又道:“戰事已起,這一次,我們一道行動。”
宋魯宋智沒再驚訝。
大兄送天師至蒼梧,已引發軒然大波,親自參加戰事,也就不稀奇了
周奕返程途中,又一次從沈法興的地盤上路過。
他穿城而過,一路打聽消息,早聽到了江都公開支持自己的傳聞,與來時相比,沈法興的防守正在收縮。
江都大軍本是抗周聯盟設想中的助力,臨江宮中傳出的消息,可謂給了沈法興一記迎頭痛擊。
他現在連反攻吳郡,奪回太湖的心思都沒了。
樑帝蕭銑同樣陷入困境。
他指望搭上嶺南宋閥,這條退路直接斷開。
周奕返回建康那天,小寒已深,空氣中更有幾分涼意,李靖正率軍攻打宣城,徐世績再戰江夏。
建康城營帳中,唯有虛行之坐鎮,處理南北各地傳來的戰況。
軍營之中無比忙碌,不斷有人進出跑動。
一見自家主公回來,虛行之先是一臉喜色地彙報近況。
跟着問起嶺南宋閥。
得知宋缺已經出兵,虛行之大叫一聲好。
“蕭銑、林士弘、沈法興雖是枯木朽株,冢中枯骨,但他們掌握的兵力當真不少。我們雖能贏下,也需不少時日。”
“如今宋閥從南向北,將大大加速這一過程。”
“主公麾下兵多將廣,我們可從東西夾擊,兩面作戰,又在江北伏一軍人馬,將這些人全部逼到江邊,讓他們逃無可逃!”
虛行之估測了一下:
“我可斷定,勢頭一成,這三家地盤上立刻會有大批城池投降,也許到了年初,就能有結果。這也符合主公心願,將此戰對平民的波及降至最低。”
周奕點頭,笑着問了句:“可需我出手?”
“除了林士弘,沒有一個人值得主公動手。”
“不過,聽說此人一直在閉關。”
虛行之話罷忽然面色一變,輕拍大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