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此之前,必有使臣過來請求和親。若是此事不容樂觀,便再走那最後一步。”君無弦驀地站定,一眨也不眨的望她。
和親!姜瑾身形搖晃了一瞬。
那公主她……
不可以,不可以!尉遲夜一定不會忍心讓公主嫁過去的。
想到這裡,她的身子再次顫了顫。鳳眸裡沾染了幾分少有的恐懼之意。
“便是如此。”君無弦無情的道着。
怪不得,怪不得……一切都理通了。
爲何老丞相會三番四次的向皇帝請婚,將其小女許配給君無弦。
原來他早已明辨了局勢,爲了不讓他的女兒被皇帝選去和親,便趁早尋好了乘龍快婿。
“王侯也是早就知曉了麼?”姜瑾帶着點點尋求的目光擡望着他。
“本侯昨夜便問過你了。”君無弦與她深深對望着。
她咬脣,強穩住自己的心神。
“王侯先走吧。阿瑾想要一人靜靜。”她眉目裡帶着落魄。
君無弦漆黑如曜的神色中,劃過一抹黯然。
“姜小姐若想清楚了,可以來找本侯。”
他很是乾脆的轉身,翻身上了馬,馳騁而去。
姜瑾的心中雜亂不已,恐懼、焦灼、無措盤旋在她的身上每一處。
她有些踉蹌的尋到了一處坐下,使自己冷靜下來。
君無弦說得沒錯,兩方在沒有摸清互相實力的同時,絕不會輕易的開戰,這對每一方來說都沒有好處。能和平處理的終歸都不會出此下策。
和親,自古以來都是緩解兩方戰事最好的調節劑。尉遲夜必定會在西謨尋一適合的女子送過去。以此來拉攏兩國的和平。
少說可以穩定其戰事休停兩三載。即便如此,都能給雙方帶來巨大的利益。
姜瑾思索,她必定也會出現在尉遲夜和親名單的考慮之內。
她撫上自己的容顏,鳳眸凜了凜。
這副自己從來都未曾在意過的面容,如今卻是成了她的絆腳石。
她輕嘆着,垂下了玉手。
依照尉遲夜所想,趁此來削弱將軍府的威力,最好不過的便是將她送去邊疆。
他忌憚着,同時也畏懼着。
明眼人都能知曉,王侯與她走得甚密,與將軍府的關係也並不一般。
尉遲夜擔憂她若同君無弦喜結連理,那麼兩家聯合,朝廷的局勢定然無法壟斷,很難形成兩派。
無人相爭,那這矛頭便齊齊的對準了他。
所以,姜瑾細細想來。此時嫁於不嫁君無弦,又有何區別呢?左右不過是尉遲夜一句話的事情,任何人也無法保全自己。
現在面對於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她極大可能會被送去邊疆和親,嫁去那等虎狼之地,永墜暗日。只有自己挑選一個不會給皇帝帶來威脅之人,將自己嫁了,才能躲過此解難。
姜瑾的腦海裡,迅速閃過顧遜之的俊臉。
她皺着眉頭,輕輕搖頭。
他待她極好,若是以此來利用他,她這一輩子都會覺得歉疚的。
她失魂落魄的出了宮,回到了將軍府。
一踏進門,便被父親叫去了書房。
“阿瑾,爲父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說。”
姜懷的面色從未有過的凝重與深沉。
她心中一凜,已然是猜到了何事。
“父親您說罷,阿瑾聽着。”她坐了下來。
“唉,眼看着這邊疆戰事逼近,皇上便想要採取和親之計來暫緩。”姜懷唉聲嘆氣道。
她深深迷惑。
今日尉遲夜找她的時候,還問她該派何人領兵合適,但聽父親如此說來,想是他早間便決定好了。
那爲何在宮中,他會故意曲解其中之意?將話語引向開戰而並非和親呢?
尉遲夜會否是想讓她放鬆警惕,等到真正那日到來的時候便沒有防備呢?
“爲父不想看阿瑾去那等蠻夷之地,所以阿瑾啊,你告訴父親,心中可有中意的兒郎?”姜懷詢問着。
她搖頭,“沒有。”
他的老眉深深的擰在了一切,末了,他道:“爲父看那王侯甚是不錯。”
姜瑾微滯,開口道:“王侯今日,同我在宮中說過此事。只是阿瑾並沒有回之。”
姜懷的眼睛亮了亮,“如此極好,莫要考慮了!”
她嘆了口氣道:“父親,皇上他不會讓此事促成的。”
兩家走得過近,又皆是這等身份。尉遲夜若是答應了,豈不是給自己身旁留害麼?
姜懷陷入了沉思。他想着,沒有人比君無弦更加適合自己的女兒了,也只有將阿瑾許配給了他,才能安心。
但女兒說得沒錯,他們的皇上生性多疑,此事怕是很難促成。
若非有什麼不得已之事……
姜懷動了動神色,摸着鬍鬚,試探性的瞧着姜瑾。
“阿瑾啊,你可歡喜王侯?”
“歡不歡喜能如何?婚姻之事又豈能是阿瑾能夠左右的。”
再是這等風盛時期,爲了保全自己,她只能逼不得已。
姜懷遲疑,還是低下頭同她耳語了幾句。
“此事若想要順利促成,也只能如此了。”他感嘆着摸了把鬍鬚道。
她斂目。
父親的意思她明白。
若能生米煮成熟飯,便能鐵打不動了。
只是,只是她不想。
姜瑾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情離開父親的書房,走在回房的路上時,碰到了阿月。
“阿姐,你回來啦。有在宮中碰到王侯嗎?”姜樂立馬迎了過來,神神秘秘的瞧了周圍一眼,壓低聲音道。
她點頭。
“那阿妹的荷包……”她面帶着點點的羞怯道。
姜瑾猛然想起,還有這事。
“抱歉阿妹,阿姐忘了。改日可好?”她的眼神有些無神。
姜樂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覺得與往常不對勁,便也沒再多嘴了。
回到了房中,她將自己重重的摔在了牀榻上,平躺着望着帳頂。
“真的要這樣做麼?”她不知是在問誰。
此番,忽然房門破開,來人闖了進來。
姜瑾駭然,不知出了何事,忙直起了身子。
此時,傳來一陣輕快帶笑的聲音,“這破牆,還好本世子翻過來了。”
他說完,輕拍了拍帶灰的衣袍。
那牆頭上不知誰惡作劇放了荊棘藤蔓上去,讓他險些沒能進來。
“世子,你怎麼過來了?”她皺着眉頭瞧着他。
“想你了,就過來了。”顧遜之來到她的面前,深深的凝視着她。
那日他收到父王的回信,便命人差回去送之,恰巧皇帝給他挑了府邸,他便跟着人過去看了,這廂便搬了進去。
姜瑾心中一哽。
“怎麼了瑾兒?”他收斂了笑容,望着她的臉色並不好。
她哽着哽着,心中的防線便瞬間被擊潰了。
“瑾兒,到底出什麼事了。”顧遜之伸手將她輕輕攬進懷裡,手撫在她的青絲上,輕聲安慰道。
姜瑾靜默的由他摟在懷中,頭一回沒有反抗。
她覺得很疲憊,很疲憊。
需要一個安穩的懷抱,一個能夠傾覆的對象。
顧遜之見她這樣出奇的乖巧,心頭軟了軟。
“有什麼話,就和我說吧。”他輕輕替她順着背。
姜瑾一直在衆人面前表現的淡然沉穩,也從不曾將柔軟的一面釋放出來。
但此時,此時她的心中卻充斥着恐懼與無措,需要一個人能夠安撫她,使她重新振作起來。
末了,二人保持了許久的姿勢。
她輕輕推開,道:“阿瑾好多了,多謝世子。”
顧遜之難得眉眼柔和道:“沒想到我家瑾兒也有這等一面。本世子今日有幸,開了眼界啊。”
他說着,還不忘調侃她。
姜瑾微微一笑,“世子是將我說成一塊冰了麼。”
那般無血無淚的。
“是啊,瑾兒哪兒都好,就是待人冷冰冰的。”顧遜之繞過她,坐下倒了杯水,遞給了她。
她接過,飲了一口放在了桌上。
“北疆,是一個怎樣地方?”她冷不丁開口問道。
“怎的,瑾兒改變主意,想同本世子回北疆了?”他咧嘴輕笑着。
姜瑾沒有說話。
顧遜之感嘆,站起來說道:“那裡比較自由,不似你們西謨這禮節諸多。有什麼好東西,也會一起分享。大傢伙齊聚在一堂,樂哉悠哉,人情溫暖。”
他說着,望向了她。
“嗯,同我想的不一樣。”她回道。
在第一次從父親的嘴中聽說北疆之時,她便不由得想去了邊疆之地,以爲同那兒一樣,遍地皆是蠻夷,且混亂不堪。
但聽他方纔描述的美好,卻是截然相反。
顧遜之不說話,只是對着她笑。
“那夜,我可是惹你生氣了?”姜瑾頓了頓,問道。
他抿了抿嘴,“確實。不過本世子一向是被你這個淘氣小女子給欺壓慣了。放心吧,不管怎麼樣,本世子都不會同你一般計較的。”
她聽着,翻了翻眼。
“真可愛。”他調侃着。
姜瑾心中的烏雲好似散開了一般。
她真誠道:“謝謝你,顧遜之。”
她第一次這樣正經的,將他的身份撇開。
他有些受寵若驚,嘻笑着湊近道:“謝就不必了,來點本世子喜歡的吧。”
她眨了眨鳳眸,道:“世子喜歡什麼感謝方式?”
顧遜之輕笑着,對着她點了點自己的脣。
姜瑾直接轉頭忽視,選擇飲茶。
“好啦,本世子同你開玩笑的。”他將腿腳架高,一副浪蕩的樣子。
她淡淡的放下杯茶,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瑾兒方纔爲何那般失意,是遇到了什麼事麼?還是,君無弦他欺負你了?!”顧遜之的眼中滿是關切。
姜瑾不想讓他替自己擔憂,便隱瞞了過去,“都不是,只是沒由來的,有些心乏。”
她扯謊扯的順風順水,連面都不帶紅的。
“那便好。瑾兒若是有需要,本世子便立馬趕來你的身邊。”他滿面笑意,陽剛不已。
姜瑾心中吐了吐氣,沒有告訴他是明智的。
他現在這樣,只需要時刻的開心便好了。
何必將自己的煩惱也加諸在他的身上呢?
且這等和親之事,還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不想掀出什麼波瀾。按照他這樣的性子,定會去尉遲夜那邊言不平的。
介時她如何不願,都得嫁去北疆了。
姜瑾相信着,不到最後一步,事情都會有轉機的。
事在人爲。她的鳳眸凜了凜。
“世子爲何不走正門進來?”她瞧見他衣袍上髒了灰,便問道。
他嘿嘿一笑,“這不是不想打擾令堂和大夫人麼。”
“你的府邸,皇上可爲你尋好了?”她忽想起了這岔子事。
顧遜之神秘道:“當然。本世子帶你去瞧瞧,走。”
他攬起她的腰身,幾個輕躍,便到了那牆頭。
“瑾兒可知這是誰做的?”他瞅着那上頭的荊棘有些無奈。
姜瑾搖頭,她也不知,約摸是管家怕有賊人罷。
顧遜之依舊攬着她,瞧了眼身旁的大樹,便一個輕起,踏着助力。踩了幾下牆,三兩會兒便翻了出去。
來到了府外,她身形站穩。
“跟着本世子走。”他在前頭,對着她笑着招招手。
一路行了不遠,便瞧見了那上頭的牌匾,早間那會兒還有人看熱鬧好奇呢。
“世子府。”她念着,便一晃眼他人就不見了。
姜瑾踏了進去,見府內甚是清幽,一股子淡淡的木香隨着風兒飄來,甚是安寧。
周邊移植過來不少未知名的花花草草,以及微微泛黃的枝葉。
經過了玄關,便到了正廳裡。
迎客的椅子擺得很是整齊,器具具全,安有一桌臺。
她走了出去,在一亭內瞧見了顧遜之。
“怎麼樣,本世子的府邸可還算不錯?”他神清氣爽的笑看着四周。
“確實不錯。”姜瑾毫不掩飾的讚賞着。
那池中還養有大大小小的紅錦鯉,煞是養眼。
“只是,還缺幾個奴僕。”她提醒他道。
諾大的府中,若是沒有下人,便多了幾分麻煩。
“瑾兒說得不錯。但本世子自來便不喜歡人伺候。”他皺了皺眉。
“那世子的衣物由誰清洗?這膳食又由誰做?還有各瑣碎之事,如若都親力親爲,便不符你的身份了。”姜瑾談笑着。
顧遜之眼睛亮了亮,他只想着不喜歡由人服侍自己,卻沒想到這些的小事。
“瑾兒說得對,明兒本世子便從宮裡頭調來幾個使使。”他一口敲定道。
她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沒想到顧遜之的府邸,竟隔着她將軍府如此之近。大概是他自己要求的罷。
在他的府上喝茶談話過了好久,直到夜色黑幕了,纔回了自家府邸。
用過了晚膳後,她便坐在了假石上,擡頭望着空中的一輪明月,心中感嘆不已。
姜瑾想起白日宮裡頭,君無弦同她說的話。
她不知這樣做,對與不對。
眼看着大勢洶洶來至,她或許別無選擇,只能相信他。
但她也在不斷的糾結與猶豫中,若嫁了,那便真的是嫁了。
她的心中藏着對未知的恐懼,對當下的無措,以及對即將到來之事的迷惘。
不知怎的,姜瑾此時,很想同他見一面。
她望着黑夜上頭的皎潔,內心在不經意的鼓動着。
她低下了頭,不明白這份悸動來自於何處。
對於感情之事,她總是青澀的。
常人很快便能明白自己的想要,而她卻總是在衡量着,猜測着,不清不楚着。
另一旁皎潔的月光下,君無弦負手站在房門口,凝視着那輪月色。
他的身形比挺纖長,眼神波瀾點點,似在投入的想着什麼。
“王侯。夜深了,該就寢了。”婢女在一旁癡癡了好一會兒,提醒他道。
“嗯。”他收回了留戀的目光,轉身披着外衫進了房內。
婢女兀自的嘆了口氣,徑直的離去。
次日,合須帶着信鴿過來,道:“姜小姐請主子在名香樓一敘。”
“備馬。”
君無弦深深的望了一眼上頭娟秀的字跡,確認是她本人所寫。
他將紙卷緩緩收入木匣中,穩妥的合上。便動身前去了。
姜瑾侯了一小會兒,便等到了來人。
她一眼望見了他,他也幾乎是默契的,一眼瞧見了她。
君無弦繞過人羣,在女子們癡癡的目光之下,來到了她的身前坐下。
她笑看着那些女子的神情,調侃道:“不愧是王侯,走到哪裡都能有這些愛慕者。”
他沒有理會那些人,對着她溫潤笑道:“姜小姐也是一樣。”
君無弦說着,微微側頭,便瞧見一幫的男子呆看着她。在對上他的視線後,皆自行慚悔的扭回頭去。
姜瑾輕輕笑着,“看來阿瑾不應該選在此地的。”
她的本意是想請他吃一頓飯。
不外乎夾雜着一些私人的事情。
“本侯覺得甚好。名香樓,西謨第一酒樓。其菜色皆是數一數二的招牌,姜小姐的眼光不差。”君無弦淡淡道着,兀自爲自己斟了一杯酒。
“王侯喜歡便好。”姜瑾以茶代酒,與他輕碰了碰。
驀地放下,小二眼力見的過來詢問要點什麼菜色。
姜瑾想了想,道:“將這裡最好的全上上來吧。”
小二立刻點頭哈腰的搭着布巾去了。
“讓姜小姐破費了。”君無弦面色溫潤,輕聲道。
她笑,“王侯一直以來都幫了阿瑾不少的忙了,不過請一頓飯而已,沒有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