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未說完,便聽得女子絮絮叨叨的聲音,一邊拿出藥簍子裡的草藥以石子搗碎着,一邊問道:“見公子的穿着打扮與談吐,看來不似此地之人吧。”
他遲疑的點了點頭。
“那公子又怎會出現在這裡呢?是來辦事的嗎?”她見他身形不凡,或許是哪個世家的公子,來這兒尋些什麼的。
“嗯,找人。”顧遜之任由她將自己的袖口捲起,感到一陣冰涼與點點的辣意。
“這個草藥呢,很有效果的。它塗上以後,就能很快止血了,也會幫助傷口儘快的癒合。”女子敷完藥草,猶豫着便利索的從衣裙上撕裂一條布。
“……姑娘不可!”他及時的按住她道。
“哎呀沒事的,公子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見她如此說,他便也沒有阻攔了。
三兩下的,看她動作輕熟的便包紮好了。
“好啦,是不是感覺到好很多了呢?”女子甜甜的笑着起身瞧着他。
顧遜之也漸漸起身,撫着手臂,詫異道:“姑娘醫術實爲了得,多謝。”
“你不要這麼說,都是因爲我笨手笨腳的,才讓你受了這傷。我爲你做這些,也是應該的嘛。更何況,你不是救了我嗎?我還想着,不知該如何報答你的大恩大德呢。”女子的手指侷促的纏繞着,面上帶着些緋意。
顧遜之看在眼裡,心頭瞭然,決定說些什麼話來撇清時,又聽到她說道:“還沒問公子叫什麼呢?”
他一時啞言,想着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他此次來這裡只是爲了尋覓瑾兒的蹤跡的,便如實道:“顧姓,字遜之。”
女子聽着眼睛亮了亮,“這名字真好聽!”
他爲了掩飾尷尬,也跟後問道:“那,姑娘你呢?”
她微笑了一下,明媚道:“竹苓。”
顧遜之反覆琢磨着,道:“這個好聽。”
“是一種中藥藥材哦。”她笑道。
“竹苓?”他不接觸這些,遂不明白。
“在,公子喚我做什麼。”她的眼中露出一絲可愛的狡黠。
顧遜之被她逗笑。
“我看,這天色也不早啦。公子流露在野外不太好,這裡野獸也有許多,太危險啦。不如就暫且隨竹苓走吧,我有一草木屋可以居住的。”她眼中巴巴着。
他擡目望了望,有些猶豫。
“好啦,公子走吧。”竹苓毫不避諱的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跟着自己。
“好,那就多謝姑娘收留了。”他作揖了一瞬。
她笑着,覺得他似個文人一般禮節。
一路走着走着,天色愈加愈黑。
“公子是今日纔來此地的嗎?”竹苓與他並肩,擡頭詢問道。
“不是,來了,也有幾日了。”顧遜之如實道。
“啊,那你一直都是住在哪兒的?”她立刻停了下來,眼中帶着關切。
“夜間就在樹下歇歇腳。”
竹苓驚詫道:“啊,這怎麼行呢!”
顧遜之微微皺了皺眉。
“一到夜間,樹底下草叢裡,勢必會起一些小蟲的。別小看那些蟲子,也有毒性的。如果不好好處理的話,不久之後皮膚就會潰爛的。”她說着,便朝着他面上,脖頸上瞧去。
“你看,還真有。”竹苓伸手指着他的脖頸右側,有一個小紅點。
“公子覺得此處癢的很嗎?”她面帶擔憂。
顧遜之本沒有注意到,但此番聽她這麼說,愣愣的去撫,結果真感受到了。
“別抓。會傷口感染的。待我回去,爲公子塗上藥膏,便能好了。”竹苓看着那紅點,對着他誠懇道。
“那就,有勞姑娘了。”他被她的醫術折服。
一路走着,經過一處竹林,過後便瞧見那前頭有一草木屋。
竹苓將柵欄拿開,將藥簍子放下,道:“還望公子不要嫌棄,這裡就我一人居住。”
顧遜之環顧了下四周,問道:“姑娘一人在此,不害怕麼?”
“不害怕呀,因爲我有……它!”言罷,只見那裡屋跑出一隻黃毛大狗,見到了陌生人,便立刻齜牙咧嘴的吠着。
“大黃乖,大黃乖,不要叫啦。這位公子呀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要是將他嚇跑了該如何是好?”竹苓撫着它溫順的毛毛。
顧遜之嚥了口唾沫。
“公子,請進吧。”她明媚的甜笑道。
“有勞姑娘。”他作揖,在那隻大黃狗“虎視眈眈”的眼神中走過。
走進了裡屋,一股清雅淡淡的藥草香撲鼻而來。
顧遜之只覺這裡清幽典雅,雖外形看起來不是那般好,但裡頭的每一物都擺放的條條有序,整整齊齊的。
牀榻也是鋪的乾乾淨淨,屋內看起來一塵不染。
竹苓將藥簍子的藥草放在小石磨上,而後想起什麼似的,進了屋內,給他倒了杯茶水,道:“我這裡什麼也沒有,也就這竹葉茶了。望公子不要見怪。”
顧遜之接過,“多謝。”
飲了一口,淡淡又帶些苦澀的清香瀰漫於口中。
“這個呀,是我經過後期調配而成的。這個時候喝,是再好不過的了。等夏日的時候,我就會去採些野生的菊花,可以降火去暑呢。”竹苓見他神情古怪,不由得解釋道。
“呀,我還得去搗藥草汁呢。公子你先在這裡坐坐,我一會兒就來給你上藥啊。”她匆匆的放下茶盞,到了外頭,開始搗着。
顧遜之見她,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他的瑾兒。
如若在此,能夠同瑾兒一生一世隱居,那也是再好不過的。
只是,瑾兒,真的是他的麼。
他垂了垂眼簾。
不管如何,他都曾在心頭暗暗發誓過,此生此世都要保護她,呵護她,不能讓她受到一絲的委屈。
只要看着瑾兒高興,他就知足了。
但眼下……她到底在哪兒?
顧遜之負手,身形挺長的立與房門外,出身的望着。
竹苓無意間擦了擦手的時候,恰巧對上了他的視線,臉瞬即紅了下來,躲避着。
他回過神,暗暗希望最近幾日能有些新的發現。
對了。或許竹苓姑娘能知道些什麼。
顧遜之方開口,便被一陣喜悅之言打斷,“公子,好啦!”
竹苓將搗碎的草藥呈過來,再從家中尋來棉棒。
“這是何物。”他從未見過如此怪異之物。
“這個呀,是棉棒。就如此見,是由一根細竹木,上頭以一些厚實的棉花至上,扎住底端使其固定。用這個來沾着藥草汁擦拭傷口,這樣就不用造成手與傷口接觸的二次感染啦。”竹苓小心翼翼的以此沾了沾。
“姑娘真是惠詰。”顧遜之毫不掩飾的感嘆道。
她有些害羞,道:“也沒有你說的那個樣啦。那我,現在幫公子擦拭吧。”
“……好。”他微側着身子,將脖頸儘量湊過去一些。
竹苓心中忐忑緊張着,面對於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還是頭一回。
她遲疑的將棉棒放過去,輕輕的點着擦拭着。
冰冰涼涼的,有些舒適。顧遜之總結。
“如果有哪裡不適,公子儘管提出來。”竹苓細心的動作着。
他微一偏頭,正好與她四目相匯。
雙方均迅速的撇過頭去。
竹苓的心口壓抑不住的撲通亂跳,緊張的手都在顫。
“沒有。”顧遜之複雜道。
“那就好。”她的聲音細如蚊子。
驀地,擦拭完畢後,竹苓默默的放下棉棒。
顧遜之也同時坐直,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公子記得,千萬不要用手去抓。不然就功虧一簣了,如果癢的時候,就用此藥膏塗抹。一日三回。”竹苓一邊說,一邊去旁邊的木架子上找出相關的藥膏。
“給。即便公子不記得,我也會提醒你的。”她咯咯的笑着。
顧遜之頓了頓,還是接過了。
只不過,這裝着藥膏的外形,着實奇特……
望着貝殼狀的膏藥,他在手中把弄着,好奇不已。
“這個呀,是我在那邊境的沙子地上尋來的。因爲沒有東西可以盛這藥膏,所以便撿了回來,覺得很合適呢。”竹苓雙手在身後靦腆的交叉道。
“姑娘懂得很多。”他默默的將藥膏收好,並道謝。
她微微一笑。
無聲間,顧遜之猶豫問道:“我有一話,想要問問姑娘。”
他說着,擡頭望着她清秀的面容。
竹苓心頭一緊,睫毛眨了眨,帶着點點的羞澀與期盼,道:“公子有什麼,就說吧,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近日,可有在此地碰到過行蹤鬼祟之人?”顧遜之蹙眉道。
行蹤鬼祟之人?她努力的回想着,好像沒有啊。
“應該沒有吧。”她一面說,一面不確定的還在想着。
“這對於我來說,很重要。請姑娘仔細想想。”他拜託道。
竹苓見他如此誠懇,便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開始摩挲着下巴,仔仔細細的回想着這幾日自己都做了什麼,又碰到過什麼。
顧遜之的目光帶着點點的急切。
“啊,有!”竹苓忽然敲了下木桌,想了起來。
“你說。”他耐心的等着。
“我記得是,好幾日之前了吧,有天夜裡,我出去尋一味藥草,因爲此草只在深夜裡開,對於我來說彌足珍貴。當我出了那片竹林之後,就看見了一個黑影……”竹苓回憶着,一邊皺着眉頭道。
“黑影?具體是如何。”顧遜之詢問。
她陷入了那夜的回憶中。
當竹苓揹着藥簍子發現那抹黑影過後,便悄悄的疑問的走了過去,隱蔽在一竹旁。
就見那黑影停頓了下來,走在路中央隨意的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還帶着點點的緊急。
她看清楚了那黑衣人,肩頭正扛着一名女子,看她的打扮就知曉身份不菲。
竹苓想要救那名字,只稍稍的低頭思考了一瞬,便感覺自己後背一痛,頓時暈眩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都已經矇矇亮了。
她當時還以爲是自己採草藥採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腦子一片空白,也想不起來什麼。
待她回去過後,纔想起來昨夜她是要出去採那彌足珍貴的夜草的,卻不想正看見了一黑衣人扛着昏迷過去的女子。
不等竹苓想着如何挽救女子,只是幾瞬的思忖,就感受到一陣疾風而過,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便吃痛的暈了過去。
現在想想,那黑衣人分明就是想要謀害那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會被帶去哪裡。
她很愧疚也很自責。
“你可瞧清楚了!那女子生得如何模樣!”顧遜之幾乎是確信的,一定是瑾兒,一定是瑾兒。
竹苓突如其來的被他這番模樣駭了一跳,幹愣着。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還望姑娘見諒。”他低頭賠道。
竹苓咬脣。
“公子是否在尋那女子?”她的眼神帶着些失落。
顧遜之沒有回話,也不知該如何回話。
“那夜,我見那黑衣人似乎是在躊躇着……該前往哪個方向。他肩上的那名女子,我看不真切,藉着淡淡的月光,也就瞧了一個輪廓。”竹苓平靜道。
“在哪個地方,姑娘可否帶我去看看。”他思索了會兒道。
“可以。”她點了點頭。
走出房門後,大黃撲了過來。
“你乖乖在家看門,我要帶着公子出去一趟。不能讓人拿走我們家任何一樣東西,知道了嗎?”竹苓撫着大黃的腦袋,吩咐道。
大黃也不知聽不聽的懂,見她離開了,便乖乖的來到那門口處,看着門。
穿過一片片的竹林,兩廂無聲。
不知走了多久,終是來到了那夜所抵達的地方。
空曠之下,到了路的中央。
竹苓隻身站着,演示給他看,道:“那夜,黑衣人便揹着那女子,站在這兒。而我,就在那個地方。”
她以手指着那方向。
顧遜之蹙眉細想着。
此處有三個分叉口。
往西,便是西謨的方向,隨之相鄰的右側便是涼國的方向。
而最左側,則是前往邊疆的路途。
他琢磨着,黑衣人到底會往哪個方向過去呢。
此時的西謨國,王侯府中。
合須正在爲眼前的人沏着茶。
忽然,他暗道一聲,“壞了!”
君無弦放下書卷,微擡眸緩聲道:“怎麼了。”
他左右不定的猶豫着,面上帶着點急切。
“屬下該死。”他叩了下來。
“說吧,本候不怪你。”他道。
合須緩緩起身,末了,道:“其實世子他……他……”
君無弦深如潭水的眼眸微動。
“他也一併同屬下曾在涼國找尋姜小姐。但屬下此次被主子喚回來,便將世子徹底忘在了邊境處。也不曾派人去通知,姜小姐一事。”他一臉有罪的低頭道。
眼前的人無言。
“主子,屬下,屬下擔心世子會生什麼事端來。”合須清楚顧遜之的脾性,易衝動,對姜小姐情深意切。
先前他在一旁,可以看着點。
現下將世子一人放於邊境處,定然是不放心的。
如果他有個什麼好歹,就等於連累了主子,讓主子沒法同皇上交代。
“屬下該死,屬下這就去將世子尋回來。”合須起身。
君無弦伸出一手,制止。
他不解的問道:“主子……?”
“世子他,會有分寸的。”一雙幽靜的眼眸閃了閃。
“……是。”合須無言。
邊境之處,顧遜之在原地,絲毫未動。
“如果我是黑衣人,我會將瑾兒帶去哪兒呢……”他琢磨着。
竹苓的眼神黯淡。
瑾兒,就是他要尋的那女子嗎?
唉,真是好生的羨慕。
有公子這樣爲她傾盡全力的男子,一定很幸福吧。
竹苓想着,忽然回憶起有次白日裡,她正打算回草木屋的時候,遠遠的在路中聽見一陣馬蹄聲,放眼望去,是一華麗的馬車,外頭還有一男子騎馬在前頭策着。
她當時也沒怎麼多想,因爲這條道上,來來去去的馬車多的是了。
只不過習以爲常了而已。
所以便看了幾眼就沒有放在心上了。
等她走了許多路時,便聽得好像有刀劍傳來的聲音。
竹苓以爲又是強盜打劫了,便駭然的自顧自走的越來越快,才匆匆的回到了草木屋。
也不知,同此事會不會有關聯呢?
公子是全然相信她所說的話的。
如果將這麼不負責任不確定的話說出來,若不是同一個人,他一定會很失落的吧。
於是竹苓糾結着,便沒有道出來。
此間,忽然一陣風颳過,竹林裡沙沙作響。
一個黑影急切的掠過。
顧遜之察覺到了,便下意識的將竹苓拉過來,對她道:“藏在我的身後。”
她什麼也不知曉的,只是有些恐慌着,不經意的拽上了他的衣袖。
“誰在裝神弄鬼,出來。”他對着四周厲斥道。
“糟糕,被世子發現了。”侍從兩邊爲難着,到底要不要出來呢。
他可是王親自派過來,一路跟蹤世子至此,保護他的安危的。
若此刻出來,豈不是讓王難做嗎?
但若是不出來,終究會少不得讓世子發現,一頓訓斥的。
這該如何是好……
正猶豫着,顧遜之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是你?”
侍從一個激靈,立馬叩下道:“世子恕罪,是王讓奴過來的,因爲擔憂世子的安危,所以纔會如此,還望世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