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就聽見外面的聲音,很是吵雜。小綠推了門進來,一邊放了臉盆,一邊招呼着:“大小姐,快起來吧,外面可熱鬧着呢。”
蘇離恨懶懶的伸了伸胳膊,掙扎着離開被窩,即便明知道外面的天氣剛剛好,不會太冷,卻仍是不願意離開被子。
批了外套站起來,小綠把瑣碎的衣服給她套起來,“這是二夫人才剛剛給送來的,畢竟是喜日子,都要穿的喜慶一點。”蘇離恨心裡想着,這會充好人了。
蘇離恨一邊又滿是邪惡的想,一輩子也沒讓爹給扶了正,下人還不是二夫人二夫人的叫着。
大紅的錦繡緞面,繡着大幅粉色勾黑邊的牡丹,是刺繡,一針一針的手工刺繡,整幅牡丹繡在鍛袍正面,針線細膩,花瓣亭立,隨着身體的形狀走動,盡顯嬌滴,彷彿風吹過大片的花瓣,隨風擺動,整個牡丹都活了一樣,一看着就顯得富貴相當,喜慶有餘。
打眼瞧見就知道,是金陵紡織府的貨色。那是個紡織大戶,有人家預訂了一年還未見得個招待,就算見着了,也都是高價錢,普通富貴人家都難得買幾件。年年上供朝廷,一直是皇室御用,曾經皇后親自出宮去金陵紡織府,只爲了一睹其操作染織的風采,誇口爲:人間織女坊。
想金陵紡織的掌門人金伴花,那在江湖上可是響噹噹的人物:幾兩銅臭不見嫌,千金散盡伴花眠。
一輩子經商,救濟無數,錢財來之,再小的生意,抓住不放,幾兩銅臭都不會嫌少,錢財聚集再多,不惜散盡,只爲求花下一眠,真可謂是風雲人物。
他跟父親交情甚厚,曾經思量着把妹妹蘇天河嫁與他兒子金大金爲妻。怎奈,她那個小妹妹,那從來就不是聽話的主,一刀橫在脖子上,“你今天要是給我嫁過去,我就血濺當場。”嚇得柳二孃淚流不止,哭嚎着嗓門大叫着:“不嫁了,不嫁了,誰再跟我提嫁,我就割了他的舌頭。”
所以只剩得父親巴巴的跑去賠罪,說寵壞了小女兒,從此沒再提過結姻之事。
而他們卻從沒想過要蘇離恨去聯姻,想來心裡明白,這麼個大小姐,名存實亡,其實就是個擺設,有沒有全是無所謂的事情,結了跟沒結是沒甚區別的。所以踏破了門檻的媒婆,爭先恐後的想要爭得妹妹蘇天和的姻緣,卻對這個長期存在的蘇離恨恍如未聞。
最讓蘇離恨哭笑不得的是,曾經在有人叫天和二小姐的時候,旁人問了一句:“怎的叫二小姐,莫不是有個姐姐?”立馬有人搭腔:“沒得吧,何曾聽說過有姐姐。”
江南蘇家,這麼大一個經商人家,丫鬟都能有人記得,有人提親,裡面的大小姐竟然無人知曉,蘇離恨的人生真真是可悲之極。
纔沒多久,就聽見了柳二孃的聲音,“真是懶到骨頭了,太陽這麼高,還不見起來,這麼大的人,非要說出來不成。”
才聽見,門就被推開了,蘇離恨正拿着毛巾擦臉,柳二孃一身暗紅衣着,髮髻上一朵大紅色的牡丹,更顯得像是妓院的老鴇,看了愣是想笑,雖是風韻猶存,長得的確是傾城傾國之姿,可
惜半老徐娘,怎奈那些都成了過去。
爲什麼都是牡丹,滿院子種了就算了,還要在衣服上繡着,頭上戴着,累不累,如果不是天和生辰,蘇離恨說什麼也扯了這身衣服,誰樂意穿誰穿去。
蘇離恨擡眼望了望柳二孃,接着拿了毛巾擦臉,就沒想搭理她。柳二孃見她醒了,才哼聲哼氣的說:“還以爲你不想起來了呢,好歹今天大場面,別失了體統,傳出去叫人笑話,那可是大事情,還以爲我柳玉鳳教導無方。”
蘇離恨瞧着她扭着遷腰就要出去,張嘴就道:“不知道天和起了沒?”她承認她這張嘴,真是的,怎麼就沒忍住。
顯然柳二孃心裡有數,天和這會不帶起來的,她那個小性子,纔是一打一的懶。多少次都要蘇離恨低聲下氣的去哄她:“我的好妹妹,你就起來吧,你再不起來,你的美娘一定剝了我的皮。”天和才能模模糊糊的來句:“她敢!”然後倒頭接着睡。蘇離恨沒法子,只好去掀她的被窩,騷她的胳肢窩,她才能嬌笑着從牀上爬起來,說她有個壞姐姐,一點都不好,虐待她之類的鬼話。
柳二孃沒吱聲,推了門恍如未聞,邁了小步伐就走遠了。
蘇離恨“切”一聲,就扔了毛巾,也邁出了門檻。
外面的樑子上全是結的大紅燈籠,彩旗四處招展,紅絲帶掛了滿堂,大紅紙貼着“壽”字:鏤空剪紙,揮毫金字,楷體還是小篆,盡皆貼滿了。屋裡屋外,人來人往,更全是牡丹,大紅色的,亮粉的,看了真是豔麗的緊。
才瞧見這邊的熱鬧,蘇離恨就聽見大堂裡有人掛了響鞭,吧嗒吧嗒的炸開來,她跑過去,捂着耳朵,笑起來,就是喜歡這樣的鞭炮,那麼響,聽了甚是悅耳,心坎上都回蕩着噼裡啪啦的聲音,很是喜慶,聽了不覺寂寞。
大堂裡濟濟一堂,大都坐在席間,等待宴席的開始。大堂外圍搭了個戲臺子,戲班子坐在下面,吹吹打打,臺子上咿咿呀呀的已經開唱,正是《西廂記》,崔鶯鶯正和張生唱的親熱。
十年不識君王面,始信嬋娟解誤人,唱崔鶯鶯的,面容真真是姣好,面若冠玉,脣若抹朱,眼睛只見一轉,便能奪人性命了。
用他的唱詞,那就是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
此時正上演夜深人靜,月朗風清,僧衆都睡着了,就見張生來到後花園內,偷看小姐燒香,隨即吟詩一首:“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鶯鶯也隨即和了一首:“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蘇離恨想着,這不正是天和最喜歡的一幕,都日上三竿了,天和怎的還不起來,這麼熱鬧還吵不醒她。
往日天和最愛熱鬧,不管是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去插一槓子,雞飛狗跳的雜事,上至廳堂的檯面,還是下至廚房的瑣碎,她都一定要品頭論足,知道個所以然來。無數次騙了蘇離恨一起出府,上街遊玩,遇見事情就大咧咧的拿着父親的名聲出來顯擺,“我是蘇府的二小姐,你們知道嗎?”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甚是氣人。所幸知道她的人
是多,大半不願意招惹她,剩的她得寸進尺。
纔想着,就聽見臺上唱道: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寧。
回頭就聽見小綠叫她,“大小姐,不好了,你過來一下。”
她退到一旁,小綠附耳說道:“二小姐鬧脾氣,不肯出來,二夫人叫你去瞧瞧。”蘇離恨想着,怎麼趕上今天來脾氣啊,豈不是要忙壞了她那嬌媚的孃親。
一路順着小路走到天和門前,看見柳玉鳳諂媚的哄着:“天和,你快開門啊,就是有什麼不開心的,儘管說出來,娘給你去辦好不好?你這樣關在裡面,一會客人都來了,叫娘怎麼開口,你爹要是怪罪了娘也沒法子交代啊。”
裡面沒什麼聲音,離近了,才聽見嚶嚶的哭泣,不一會傳出一聲,“誰都別過來,我就是不要出去。”哭喪着的腔調,聽了像是哭了太久了,連聲音都變啞了,柳二孃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直轉悠,焦頭爛額。
見了蘇離恨如同見了救星一樣,卻還是隱藏着,矜持的說:“你快去看看你妹妹,不肯出來,你爹回頭一樣要怪罪。”
蘇離恨嘴角噙笑,心想老狐狸,拿爹壓我。
她過去拍了拍門,喊着:“天和,是我,姐姐,你開開門,叫我進去,有什麼事,你跟姐姐說,姐姐給你做主。”
天和跟哭傻了一樣,還是那句話,哭哭啼啼的說:“誰都別過來,我就是不要出去。”蘇離恨就奇了,這是什麼情況,想天和平日裡對她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基本上不說個“不”字,這是誰給她得罪了,哭了這麼半天,還不肯出來。
回過頭,就劈頭蓋臉的問柳二孃:“柳玉鳳,你說!你做了什麼了,惹到天和,哭了這麼半天,還不肯出來?”顯然柳二孃嚇呆了,很是害怕:“沒啊,我沒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啊,那是我親閨女,我疼還來不及呢,怎麼捨得讓她哭啊!”
說着就嚎啕的拍着門喊冤,“天和啊,你來看看你姐姐,長大了,就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快點出來給孃親做主啊!”
蘇離恨瞧這模樣,甚是不順眼,又去拍了拍門,“天和,你快開門啊,到底是什麼事情,你還哭到現在?”裡面只剩下啼哭的聲音。
不一會小丫鬟小道跑過來,喊着:“二夫人,那邊開席了,老爺叫夫人和小姐都過去呢。”
蘇離恨站在門口看了看柳二孃,然後說:“行了,別跟嚎喪似的,趕緊過去,我來把天和弄出來。”
說完了,柳二孃攏了攏雲鬢,擦了擦眼角,“那你快點,你爹那邊不好交代。”然後扭了細腰走掉了。
蘇離恨見他們都走了,又說道:“天和,這會都走了,你有什麼事情,快說吧,是不是二孃又說了什麼惹你不開心了?”
裡面這會有了動靜,似乎誰從牀上站起來了,踱着步子走到門前,猶豫半晌,卻還是沒見開門,蘇離恨氣了半死,好好的,今天怎麼弄出點事情來,“天和,你是不是要氣死姐姐纔好,二孃就指望着在姐姐身上找點差錯,你說你怎麼就不心疼姐姐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