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向着京城不緊不慢地進發 , 自打陌紅樓來了以後,他們已經在隊伍停留的地方發現了三個跟蹤者,只是一路都未打草驚蛇, 該做什麼便做什麼, 好讓這幾個胭脂堂的人把消息傳回給京城的康王。
又是小半月的行程, 迎親隊伍終於落腳在京城附近的鳳淶縣。
顧長安站在鳳淶縣驛館外多少生出幾分感慨, 她上回來這的時候, 還是坐着囚車來的,沒想到短短數月,境遇又是大大地不同了。
“想什麼呢, 還不進去歇着。”陌紅樓從後面拍拍她的肩,“物是人非, 有的時候是好, 有的時候是壞, 全看時運命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近來好像是多愁善感了點。”顧長安揉揉臉頰, 自嘲地一笑,便同陌紅樓一道進驛館去了。
白辛停了給姜璃的藥,她的病自然也就不治而愈了。只是她近來整個人都愈發陰沉,連跟在她身邊的澤蘭也都大氣不敢亂出,時時謹小慎微。
衆人落座用飯, 陌紅樓附在顧長安耳邊小聲道:“我瞧那公主對你甚有敵意, 偶爾說幾句話也是夾槍帶棒, 這人恐怕不是什麼善茬, 你還是小心些爲好。”
“她的確是任性嬌縱了幾分, 但貴爲一國公主,也無不可。”顧長安掰了塊饅頭塞進嘴裡, 咕噥道,“她是看上了端王,又嫌我礙事,可眼下卻又拿我沒辦法,只能自個兒憋着。”
陌紅樓道:“那回京以後呢,萬一你們那皇帝一個想不開把這公主給端王了,你還真跟她共侍一夫啊?”
顧長安被她那“共侍一夫”四個字說的起了身雞皮疙瘩,搓搓手臂,笑道:“真要是這麼倒黴,那我不嫁也罷了。”
陌紅樓也忍不住低笑,想來顧長安和劉珩是成竹在胸,不怕皇帝“亂點鴛鴦譜”了。
大夥正各自安安生生地吃着,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便有一隊人風風火火闖進來。
顧長安擡眼一眼,嚯,熟人啊,禁軍統領謝源。
大統領都來了,這飯自然就甭吃了。
謝源很客氣地跟劉珩、顧長安,包括姜璃等人都見了禮,然後纔講明來意。
謝源是帶着手諭來的,手諭上只說讓劉珩先行回宮覆命,別的並未提及。
宣讀了手諭,顧長安在一旁聽謝源的解釋,就不禁想發笑——端王即刻回宮,她顧長安卻原地待命。當然此事也不是沒有理由,謝源說是因招待靜慧公主的別院還未修復完畢,所以公主大駕就得屈尊在這驛館住着。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謝源出門充當“門神”後,劉珩只隨口囑咐了決明和白辛幾句,然後就帶着決微出去了。因鳳淶縣離着京城已不遠,他們也不需什麼行裝,直接就能上路。
臨行前,劉珩望着驛館裡垂手而立的顧長安,她微微頷首,罩在陰影中的神色模糊不清,但他知道,這一去,無論結局如何,她都將生死相隨。
劉珩釋然地低笑,這輩子能有顧長安一諾,便也足矣了。
姜璃不曉得大齊宮闈內的彎彎繞繞,但也知道劉珩這時候突然被急召回京不是什麼好事。
她躊躇半晌,才猶豫着敲開了顧長安的房門。
顧長安在房裡坐着,面沉如水,見姜璃進來,起身見個禮,便直不楞登在旁邊站着了,也不跟她說話。
“顧將軍,坐吧,”姜璃說着,自己現在旁邊的圓凳上坐下來,“本宮不懂什麼朝政大局,但自小在宮裡也看了不少骯髒事,對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多少也知道點。本宮不知道你們大齊朝廷裡到底有什麼錯綜複雜的關係,就是想問問你,端王他此去……會怎樣?”
顧長安在她旁邊坐下來,撥弄着桌上的茶碗,道:“末將也不知道。”
“你!”姜璃輕拍桌面,柳眉倒豎,“顧長安,你不過是個將軍,是臣子,將來、將來……你也是要跪我的!”
顧長安垂眸看着漂浮的茶葉末子,淡然道:“末將跪父兄跪君王,公主倘能爲我朝貴人,末將跪一跪公主,也沒什麼不應該,公主無須拿此事來壓末將一頭。”
姜璃胸口上下劇烈地起伏着,顧長安卻像看不見一樣,只是盯着手裡茶碗,不發一言。姜璃氣了一陣,忽然覺得自己跟這個女人較勁很不值,她是堂堂的公主,而她不過是個“武夫”,何況現在,她還有求於這個“武夫”。
“本宮不曉得你爲何不跟端王一同回你們的京城,倒沒想到你這麼沒有膽量,”姜璃輕哼一聲,“如他當真有性命之憂,你也要袖手旁觀不成?”
顧長安脣角微揚,擡眸看着姜璃,“就算末將要袖手旁邊,公主又要如何?”
“你……你就是故意跟本宮作對是不是!”姜璃的嗓音忽然拔高,有一瞬間她真是想把這些日子的怒氣都撒出來,就像教訓澤蘭一樣教訓眼前這個礙眼的女人一頓。
顧長安對姜璃的尖叫充耳不聞,只道:“末將只是連說話都沒分量的臣子,端王的事,末將管不了。”
“那要是本宮非叫你去管呢?”姜璃那嬌縱勁兒又悄沒聲冒了出來……儘管話一出口她就暗自後悔,可爲了一國公主的面子,她怎麼都得要緊嘴脣,不能改口。
“公主這可就爲難末將了,”顧長安玩味地看着裝作頗有氣勢的姜璃,道,“抗旨不遵啊,末將弄不好就得把一條小命搭進去,公主打算拿什麼來回報末將呢?”
姜璃怒視着顧長安,試圖從她眼中找到一絲破綻,可看來看去,都看不出她對劉珩的半點牽掛,到最後,姜璃甚至開始懷疑這些天她看見的都是自己的錯覺。
可想着劉珩也許就要遭遇不測,她還是心一橫,咬咬牙道:“你說,只要本宮給的起的,都、都給你。”
顧長安蹙眉思量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舒眉道:“既然如此,公主就給末將立個字據吧,倘若末將冒着掉腦袋的風險按公主說的去辦了,那公主就得想辦法不得嫁給端王,否則麼……就讓公主一生孤苦,如何?”
“你你——”姜璃抖着指尖指向顧長安,“你這個陰險的女人!本宮要不肯立這字據你又能怎樣?”
“那就隨公主了,”顧長安鬆鬆地嘆了口氣,“說不準拿宮城裡早已埋伏了弓箭手,等端王爺一進宮城,咻一下,給射成刺蝟了。”
姜璃癟癟嘴,眼圈一紅一紅的,偏顧長安這人從來就不喜女人哭哭啼啼,乾脆沉下臉來,看着她。
半晌,姜璃才從嗓子眼擠出句話來,“你真狠心,虧他還待你那樣好。也罷,立字據就立字據,本宮豈會怕個破字據。”
姜璃的確是不怕這種也不損及性命的誓言,一生孤苦?笑話,她怎麼會孤苦?
顧長安聽罷,對着牀位的陰影一擺手,“決明,去取紙筆來吧,叫澤蘭把公主的私印也拿來。”
“是,將軍。”決明鬼魅般從那陰影下無聲無息地鑽出來,嚇得姜璃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了。
決明去了又回,回來時候還帶着一臉趾高氣昂的澤蘭。
澤蘭一聽姜璃要立什麼字據,立刻就去瞪着顧長安,無奈顧小將軍刀槍不入,根本沒把澤蘭放在眼裡。
姜璃字寫的規整秀氣,短短几行字,藏着她自個兒說不清的委屈和對劉珩滿腹的情意,最後蓋上她的私印,算是滿足了顧長安的要求。
“這是你要的東西,那你什麼時候動身去京城?”姜璃撇撇嘴,極是不滿地問顧長安道。
顧長安把她那張字據一折,交給了旁邊的決明,道:“此事就不勞公主掛心了,末將什麼時候離開,自有打算。”
“你要是敢騙本宮,那、那,”姜璃轉轉眼珠,似乎也想不出什麼可威脅顧長安的,最後憋出句,“那本宮就殺了你。”
姜璃氣哼哼地摔門而出,顧長安看着她走遠,臉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去。
“將軍,您非要她立這個字據是……?”
“沒什麼,逗逗她,”顧長安轉頭看了眼決明,“手諭上是要我在此待命,我一旦走了那就是抗旨。這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可小。咱們的人都能管住嘴,最怕是靜慧那邊出岔子,只要她一心要保端王,那不管我幹了什麼,在她確保端王平安前,她都會替我兜着。”
“怪不得您一直拿話激她,恐怕她來之前也不曉得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您這麼似是而非的一說,就不怕她不多想。”決明說着禁不住一笑,“她從燕國來,在咱們大齊沒權沒勢,想知道什麼消息搭什麼路子,眼下都得靠着將軍,也怪不得她會求上門來。”
顧長安點頭,“所以咱們暫時給困在鳳淶也未必是壞事。另外,你讓白辛替我去辦件事,此事只能你二人知道,不可假他人之手。”
決明斂起脣邊的一點笑意,“將軍請講。”
顧長安拿出一張薄紙交給決明,道:“這上面畫的是調兵虎符,叫白辛想辦法去造個假的出來,不必多逼真,差不離就行了。”
決明接過那紙,眉心緊蹙,“將軍,您這是……”
“以防萬一,”顧長安面色凝重,“康王能出此下策召端王回京,說明皇上的情況已不容樂觀。一旦京城出現變故,必要趕在發喪前舉兵。你避開胭脂堂的那些眼線,去找葉氏的暗樁,務必要與京裡通上消息。”她摁了下額角,神色間頗顯疲態,“先這樣,你去吧。”
“是,將軍。”
決明走了以後,陌紅樓就進來了,她腳步與呼吸聲都輕的幾乎沒有,是以方纔連決明都沒察覺到她一直在門外。
“長安,你這樣,是死罪啊。”陌紅樓站在她面前,擋去了一些光線,垂眸看着她。
“我這一生,活到現在也是很短暫,稱不上見識過多麼了不得的事情。我只會用兵打仗,不懂朝廷詭譎的變數。我當真摸不準劉珩這一去的吉凶,只能再賭一把。”顧長安擺弄着她的幾根手指,說道,“所以我得要京城裡確切的消息,半點都不能有差池,紅樓,你有辦法幫我麼?”
陌紅樓看着她,緊繃的表情一鬆,璨然笑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