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眼睛還未睜開,便想到自己的身邊躺着仲道。已然在睡夢中消失了的尷尬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思索着該如何與他打招呼,隨後慢慢睜開了眼。
空無一人。
我又迷茫地看向房內,也是無人。
“仲道?”
“仲道?”
我喚着他,下榻穿上了靴,走去了房門處。打開了房門後,熹微的晨光中,仲道正光裸着上身練劍。
“啊!”我羞愧大驚,欲躲回房內,卻差點被腳下的門檻羈絆住倒地。
他身邊伺候地僕人都看到我了,皆偷笑着看我,一人揶揄道‘郡主昨夜一定是累着了,都站立不穩。’
仲道笑罵那人一句,又道:“快去準備湯水。待沐浴了,我們還要去上府裡請安呢!”
“是,郎君,婢子們這就去!”
仲道雙手抱胸朝我走了過來,我看到有冒着熱氣的汗水由他的面上滴落下來,結實的胸膛起伏不停,應是先前練劍之故。
“你素來早起嗎?”他問道。
我道:“嗯。更尤其今日,要去向父母大人請安,愈是不敢疲懶了。”
他笑說:“你好似在害怕父母大人會責罵你,他們不會的。昨夜,睡的好嗎?”
我低下微熱的臉,道:“好。”
“唔。唉,我可不好啊。”他嘆氣道。
“爲何?”我問。
他盤腿坐下,幽怨地看着我說:“因爲啊,福兒你一直在抱着我,你抱得那麼緊,我幾乎都要暈厥了過去。”
“啊!怎會!”我窘迫極了,恨自己昨夜竟會熟睡。
他嗤笑一下,摸摸我的發,道:“好啦,我在騙你呢。你呀,根本未曾抱我。反倒是一直睡在榻邊,我都擔心你會掉下去。”
我暗歎‘萬幸’,卻又疑惑地問:“可是,你怎麼會知道我一直睡在榻邊?難不成,你一夜沒有入。。。。”
“夫君!”
一道清亮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仲道一愣,面帶微笑看向了房門,我便也望了過去。一個年方二九、手提食盒、美的如同雨後山茶般的嬌豔女子出現在了我的視線內。
她身着一套鵝黃的襦裙,那纖挑的身姿要我羨慕不易,雙眸中好似又一汪清泉,波光流轉引人注目。
“婤今日好奇怪,竟會這般早醒來。”仲道笑道。
原來,她便是桓禕口中的‘婤’。記得,她好像是一個來自山越的女子,早在四年前便成爲了仲道的侍妾,她是他喜歡的女子。
也是啊,在這整個府裡,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她會喚仲道爲‘夫君’了,我早就該猜到了。不,我錯了,我和她不同,其實只有她可以喚他爲夫君。他說了,我只需喚他‘仲道’便可。
婤打量着我,眼中是不可抑止的驚訝與擔憂,她的視線由我的頭頂一直掃視到我的雙足,恨不得將我看透似的。
“這位,便是郡主了吧?妾是婤,少將軍的侍妾。還望,郡主能原諒婤的無禮。本不該今日前來唐突攪擾了郡主的,只不過,”她說着看向了仲道,羞澀地笑說“好久未能見了夫君,心中放心不下,所以特意早早醒來過來請安。”
仲道撫撫纖眉,輕聲對她說:“那麼,看也看過了,我大好,婤可還有事?”
我面無異色地看着他們的對話,暗想這婤看起來很是和善呢。日後待在府裡時,我倒是可以和她交往。只是,她既然來自山越,桓家之人又是以武功上位,應是,她是不怎麼懂得詩文與樂理的吧?那樣,我又該和她說些什麼呢?總不能只是聊些家中瑣事、鄰里蜚語吧?
想到這裡,與先生多年前的一次對話又浮現在了腦海中。記得,那時先生問我想要嫁一個怎樣的人。我說希望那人能是懂我的,且必然是要懂詩文的,否則二人不知該聊什麼,日子便會無趣了。先生要我不需擔心,因爲朝中大族子弟,除了桓氏乃武將出身,其餘的皆爲書香門第,自然會懂我。
可事到如今,我竟嫁入了桓家。這算是,上天弄人嗎?不過,我倒也沒有怎麼後悔。像是父親說過的那樣,仲道對我,還是不錯的。仲道隱隱看出我心中藏着別人,所以不會逼迫我與他同房、完禮。這樣的夫君,也算是好的吧。
“郡主,郡主。。。。。”
我回神過來,望着婤,她正蹙眉看着我。
她道:“妾親手做了一些糕點,還望郡主不要嫌棄。”
我急忙說:“福兒多謝姐姐了。”
婤一雙纖纖素手打開那食盒,淡淡的溫軟香氣撲面而來,一盤精緻的糕點躍然盒中。
“郡主,請。”她禮貌地說。
我着實是有些餓了,也着實想吃這糕點。不過,我還未梳洗、沐浴,就這樣先用糕點,怕是不太好。於是十指不停糾結着,就是不敢伸過去拿起糕點。
仲道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笑着對婤說:“福兒許是還有些疲累,待她休息好了,洗漱、沐浴完,她便會用了。婤,你先回去吧。清晨,露水還是重一些,仔細莫要病了。”
婤微笑點頭,道:“如此。那麼,夫君、郡主,妾便先行了。”
我道:“唔,唔,姐姐走好。”
待她走遠,仲道頭枕在雙臂上,眼睛盯着那一盤糕點,卻對我說:“你餓了吧?”
“是。”我小聲說。
他起身走過去關上了房門,指了指那盤糕點說:“此房中只你我二人,萬不會有人撞見你的無禮,快些吃吧。”
“這,合適嗎?”我雖問着,但手已然伸到了盤子旁邊。
仲道咯咯直笑,又走了回來,俯身伸臂用手捏起了兩塊糕點,直接塞入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對我說:“夫爲妻綱,我已然吃了,你還不吃?”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也拿起了一塊細細地吃了。
僕人們回來通報說湯水已然準備好了,衣物也都備好了,請我們去沐浴。仲道又塞入口中一塊糕點,急急地吃下,道:“走吧,福兒。”
“好。”
他仿若很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我稍不安地反抗,他遂又送開了我的手。
。。。。。。。。。。。。
二人在湯水裡浸泡着,隔着一道竹簾,仲道問我:“再過不久,便會見到父母大人了。福兒,你可有緊張?”
我道:“自然是有的。”
他說:“其實不需,他們都是喜歡你的。”
我想到了禕說過的話,苦笑一聲,道:“我知曉。”
仲道沉默片刻,說:“昨日四弟說過的話,你以爲是真的嗎?”
“仲道不是已然承認過了嗎?”我訝異地問道。
奇怪,他都已承認了我們的婚姻就是兩相利用,爲何又要這樣說呢。
他訕訕一笑,說:“是啊,是啊,他說的,無錯啊。我們這婚事,還真是,真是,要每個人都滿意啊。”
僕人們伺候我們更衣時,一人道:“郡主與郎君爲何不一池洗浴呢?還要分開兩池,甚是麻煩!”
仲道說:“好啦,這樣你若還嫌麻煩,改日裡我去上府裡與父母大人說,將你派去伺候禕,看你怎麼辦?!”
那人道:“郎君可莫與婢子玩笑!”
“好啦,只要你們不要再打趣福兒,我便不與你們玩笑,呵呵。”仲道說。
我都聽到了耳中,身旁圍繞着的僕人們皆低聲對我說‘郎君對郡主可真好’。呵,桓禕還真是不好伺候呢,沒人想被調去他身邊伺候。
。。。。。。。。。。。
我將盛滿棗、慄的竹籃雙手捧着遞給了桓公,他慈愛地笑着伸手象徵性地撫摸了一下,然後他身後的僕人接過放好了。我又將盛滿肉脯的竹籃雙手捧着遞給了南康公主,她脣邊噙着一絲笑意,象徵性地撫摸了一下籃子,也有僕人替她接過了放好。
二人要僕人倒了一杯酒,我恭敬地接過喝下。這樣,我便被這個家族正式的接納了。
南康公主隱晦地問:“福兒昨夜睡得可好?仲道可有累着你?”
一旁桓熙、桓歆惡人皆嗤笑看着仲道,他倒是面無異色,撓撓頭,他對南康公主說:“母親,該是爲福兒介紹家中衆人了吧?”
南康公主瞥他一眼,故意不悅地說:“娶了夫人,倒嫌阿孃話多了!”
桓歆大笑出聲,對她說:“母親,兒一旦娶了妻,是萬不會嫌您話多的。您呀,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伯姜十分親暱地拉過了我的手,爲我一一介紹家中之人。其實我在昨日都已知道了,只是今日又多識得了兩個人,一爲桓公的妾室李氏,一爲桓禕之弟、華姜與敬姜之兄-----桓偉。
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子,能夠似李氏這般,她簡直比河中的清水還要柔美。只不過,人們都說她兄長被桓公打敗後,國雖破,她卻能逃過成爲宮婢的命運成爲桓公的妾室是一件大好事。
此刻,我卻不這麼以爲,因爲此時安靜地坐在南康公主下首的她已完全地失去了那曾經屬於她的皇族公主的光芒。
她收斂眉目,面上的笑容無懈可擊,顯得是那麼的安分守己。雖是能活命,但像是現在這般畏首畏腳地活着,真不知到底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說笑間,南康公主突然拋出一句話。
“禕怎麼沒有來?聽聞,他昨夜跑去仲道你們的新房裡大鬧了?”
李氏的身形微顫,笑容微減。桓公不動聲色地斜睨了一眼南康公主,復又看向李氏。李氏方要說什麼,仲道卻開口笑說:“四弟哪裡是去鬧了,他呀,是趕着將一封信送去給福兒。父親您該知道那人,吳郡陸子然。”
桓公想了想,也笑着說:“我知曉,是福兒的先生吧?自你四歲起便教導你讀習詩書,我說的可對?”
我道:“阿舅說的不錯。”
李氏暗舒了一口氣,桓偉的薄脣微是下拉,似是不悅。
桓公道:“雖然因兒女婚事,陛下免了我幾日的朝事。不過,我自己卻不能懈怠了,還有些文書送到了書房裡,都需我去批示。福兒呀,晌午時我那些兄弟的他們子女們會來府裡與你見過。你與仲道先去歇息一會,等會子怕是又要煩勞一番呢。”
“多謝阿舅關心。”我微微躬身,禮貌回道。
“唔,好。苡,你來爲我研墨吧。”
桓公指指李氏,後者應下,安靜地跟在桓公身後離開了。南康公主笑着望着他們走遠,後又帶了自己的幾個僕人也離去了。
伯姜小聲地說:“阿孃也真是的。聽聞禕只是喝醉了纔會去新房裡耍鬧,且昨夜庶母也已然訓斥過禕了,阿孃今日卻還要提及。”
桓熙對她說:“阿妹無禮!怎可評論母親的對錯?”
伯姜對他撇撇嘴,拽着桓歆的衣袖說:“式哥,這裡好悶,咱們去騎馬吧?不然,咱們去比射箭?”
桓歆寵溺地拍拍她的頭,道:“好啊。偉,你要去嗎?”
桓偉笑笑,說:“也好。”
華姜和敬姜便說也要一道去騎馬。
我心中咂舌,沒想到桓公的孩子們,不論男女竟都善騎射。這樣一看,我和這個家庭,還真是有些格格不入。反觀南仙呢,她精通騎術、武藝,她倒是很適合來做桓家的兒媳。
敬姜怯怯地問我:“阿嫂,您可會騎馬?”
仲道替我答道:“你阿嫂是不會的。”
我急急地答道:“但我可以學,。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會騎射、武藝的女子很是不凡呢。”
伯姜驕傲地笑着,又對仲道說:“那麼,阿兄可要好好教導阿嫂了。”
我道:“有勞夫君了。”
仲道鄭重地說:“可是,學習這些的話,很苦、很累,而且,你需每日勤加練習纔可。”
人們小聲議論起來,都在猜測我是否有毅力去堅持下來。
我那倔強脾氣瞬時便起來了,對仲道說:“有何不可?以後每日清晨,我都會與你一道練功的!”
伯姜快樂地拍拍手,說:“阿嫂之豪氣,堪稱我朝荀灌!”
我擺擺手說:“阿妹說笑了,我又不曾破城救父,哪裡能與那荀灌娘子相比?”
荀灌娘子是前朝荀崧太守的女兒,而荀崧太守,便是我那過逝的姑父荀羨大人及恩姬父親荀蕤的父親了。當年荀崧太守被叛軍圍困,荀灌娘子雖只十一三歲,卻敢於憑藉一身武藝領軍突破圍軍,救了自己父親一命。事情雖已過了幾十載,但她的孝行卻一直被世人稱頌。
仲道說:“好啦。我們先去小憩,幾位弟妹便先行吧。”
幾人笑鬧着離開,桓熙隨着我們一道走着。
桓熙道:“仲道,你決定日後要長留建康,不回姑孰了?”
仲道說:“是,大哥。”
“可你的大志。。。”
“大哥,留在建康,我也可以幫助父親。”仲道鄭重地說。
桓熙打量着他,視線又在我臉上逗留一下,頗爲無奈地說:“隨你,隨你。過幾日,我便要回去姑孰了。你我,好好地在一起喝一場,就算是爲我送行吧。”
仲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有記載的是桓溫三個女兒的婚嫁情況,或許他還有其他女兒,可能因早夭或者嫁的是一般人家沒有記載,三女分別嫁:
琅邪臨沂王氏的王裕之
陳郡長平殷氏的殷仲文
太原晉陽王氏的王愷(他是王坦之的兒子,弟弟王國寶娶了謝安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