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圖接連好幾天都對她不冷不熱的,宛若卿情知自己之前的那些話是傷了他,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因爲信任,所以變得放任。
她的自制力,一向令他自傲,如今在赫連圖面前,卻似乎並不頂事了。
她不知道這些變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或者因爲有了御兒,所以很多事情便看得淡了一些,也更容易接受和信任他人的關係吧?
又或者,赫連圖實在對她太好了,事事都爲她安排好,自嫁給他以後,她便再也沒有爲任何時候操心過。
至於答應他,扶他登上那個位置的事情,似乎他忘記了,她也忘記了。
弒父登位,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赫連圖和穆帝的關係一向不錯,不可能爲了讓她儘快完成任務而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而其實,她完全可以先斬後奏。
但是不行,她不想他恨她,所以只能等!
也好,至少在景王府,當着景王妃,衣食無憂,最關鍵的是,御兒有很多人可以照顧他。若她不是景王妃,只是燕陌,恐怕御兒就必須跟着她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何伯他們可能還要逼迫她進行某件大事。
現在的生活環境,對御兒的成長是很有好處的。
赫連圖雖然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是對他的疼愛,甚至超過任何一個父親。
有時候,宛若卿會擔心,御兒要和被寵壞了可該怎麼辦,可是想想,如此也好,若是真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至少何伯他們不會把這麼多責任放到他的肩上。
有皇族世子這個身份在,他這輩子衣食總是無憂的,就讓他當一個快樂的紈絝子弟好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不是很美好嗎?
記得前世的時候,多少媽媽叫喊着,我不是富二代,卻可以是富二代的媽,到底是爲了什麼?
還不是爲了給孩子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嗎?
如今御兒已經得到了那麼多當孃的想要的,她倒開始擔心起來了。
宛若卿苦笑一聲,自從生下御兒以來,她可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的道理了。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
想給他做好所有的一切,讓他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一輩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擔心金錢,責任,輿/論……
多美好的人生?
她終於明白,赫連圖爲什麼總是說要寵壞她了。
因爲此刻的她,就想寵壞御兒。
他自己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何必給孩子那麼美好的品質?
以後她就要兒子欺行霸市,恃強凌弱,揮金如土,玩世不恭,這才應該是她宛若卿的兒子不是嗎?
看着懷中熟睡的人兒,宛若卿笑靨如花,又有些擔憂地看着前方騎馬的赫連圖。
那一日,真是把他惹惱了呢,連馬車都不跟她一起坐了,獨自一人和赫連珏他們騎馬前行。
赫連珏此次是來保護他的父皇穆帝的,景言現在雖然是皇宮精衛隊統領,但是穆帝疑心那麼重的人,對誰都不會太信任,就算是親生兒子,還能背叛他呢,不是?
赫連珏和赫連圖是他最喜歡的兩個兒子,都帶在身邊,總有一個有用。
宛若卿嘆口氣,看着手中的御兒,小聲道:“兒子啊,我們待會去哄哄你爹好不好?”
昆城離白水城並不遠,一行人一大早出發,晚上天剛黑就已經到了。
昆城的城主對於穆帝的到來倒是習以爲常了,帝王嗎,就有這點自由,熱了找個地方避暑,就算年年去,也沒人敢說你奢侈。
昆城城主從當城主的第一天起,就必須做好每年夏天皇族隨時會來的準備,所以一切駕輕就熟。
宛若卿下了馬車,兩個奶孃跟在身後,前呼後擁地往專門給皇族準備的避暑山莊而去。
她和赫連圖和蕭莫生所住的地方相鄰,所以離穆帝住的地方便隔了兩個院子。
蕭莫生畢竟是外戚,所以自然不可能和皇子公主混在一起住。但是赫連御又是“遺孤的兒子”,所以宛若卿他們自然必須和蕭家的人住得近些。
如今宛若卿“有身孕”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西涼,現在就說找個孩子先練習一下,沒人懷疑。
因爲太晚了,穆帝便也沒讓大家見君臣禮,吩咐衆人各自休息,明日再行請安就是了。
自從嫁給赫連圖,宛若卿除了拜堂那一日,還沒有去給穆帝見過禮呢。
剛開始是因爲月份大了,不方便,再說她懷孕這事還是瞞着天下人的。再後來是坐月子,帶孩子,沒時間去,反正只要她不想去,赫連圖總是能想出辦法來的。
完了,好像總是讓他去想辦法,總是想着他肯定有辦法。
自從有了御兒以後,她連腦子都懶得動了呢,因爲赫連圖總是能把一切都給她安排得妥妥當當。
再這樣下去,她的腦子非生鏽了不可。
也好,今天好好動動腦筋吧。
天色有些暗,燈籠倒是都掛上了,畢竟是皇族居住的地方,不容有失。
宛若卿抱着御兒,看着沉着臉的赫連圖,“一不留神”,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下:“哎……”她忍不住叫了一聲,手中的御兒脫手飛了出去。
一道紫色身影快速閃過,接住御兒,順手抱在懷裡,怒氣衝衝地瞪着她道:“你怎麼當孃的,孩子都抱不住?!”
怒吼傳來,宛若卿趕緊“噓”了一聲:“你小聲點,別讓別人聽到了!”
赫連圖這才收聲,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個……把孩子還給我吧。”宛若卿誠惶誠恐地看着他懷裡的赫連御,好在他剛纔在空中打個轉身居然沒受驚嚇,此刻還笑嘻嘻地看着那個將他拋上去的狠心女人。
宛若卿忍不住跟着笑,她要不是知道赫連圖就在身邊,計算好了高度和下降的速度,而且知道即使赫連圖接不住,她自己也能接住,這樣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她也不敢如此冒險啊。
赫連圖一抱孩子,瞪着她:“還想抱,不許抱了,這次你敢把他拋到空中,下次指不定就敢把他拋到河裡,沒見過你這麼狠心的娘!”
呃……
被看出來了?
宛若卿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個啥,阿圖,不會有下次了,你把御兒還給我好不好?”
“不好!”赫連圖再次瞪她,抱着御兒和她保持一段距離,“你抱着我不放心,今晚御兒跟我睡。”
“不行,她要喝奶怎麼辦?”宛若卿叫起來。
“有奶孃!”
“他不認奶孃的奶了,只認我的。”
御兒認人早,雖然還不到三個月,卻識得孃親的氣味,特別是到了晚上,通常都不給奶孃碰,只有宛若卿和赫連圖可以碰他。
至於赫連圖,大概是因爲月子裡抱的多了,這小傢伙居然還跟他挺親的。
所以有時候宛若卿在想,也許有沒有血緣,真的沒有那麼重要,他們之間的父子情誼,不是什麼血緣關係可以代替的。
她自己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和宛誠如可是嫡親的父女呢,娘和宛若離,不也是嫡親的母女,結果呢?
父親要追殺她,若離對親孃的死不聞不問,卻對那個利用孃的人格外親熱。
血緣,真的有效嗎?
宛若卿苦笑一聲,依然跟在赫連圖身後哀求:“阿圖……”
“哼!”
“景王殿下……”
“滾開!”
“孩子他爹,你就饒我這一回了,再也不會有下次了呢。”
“……”
“赫連圖,你到底要怎麼樣啊,你和孩子親又怎麼樣,晚上孩子餓了怎麼辦,你有奶喂他嗎?”
宛若卿身後的兩個奶孃頓時滿頭黑線,王妃娘娘,你強大。
赫連圖深吸一口氣:“你還有臉吼了,你還有理了!”
“我怎麼沒臉吼了,我怎麼沒理了?”宛若卿叫道,“赫連圖,你生氣我能理解,我是問了不該問的話,可我若是不在意你,我能問那些話?我要是隻把你當路人甲,你怎麼看待御兒關我屁事,我沒事問你那些狗屁問題自己找虐,我吃飽了飯撐的?!”
“……女人不要滿嘴髒話!”
“我就髒話怎麼了?”宛若卿跺腳,“你不滿意可以休了我,整天擺着一副陰陽怪氣的嘴臉給誰看啊,我歉也道了,理由也說了,你把兒子還給我還是讓我自己來搶?”
赫連圖沒好氣地看着她,把御兒交到她手上:“沒見過誰道歉是像你這麼道的,一點誠意都沒有。”
“我把兒子都拋上天了,這還沒誠意?”宛若卿笑呵呵地逗着懷裡的御兒,“說明你比他重要,是不是?”
赫連圖氣哼哼地道:“若是都像你這麼道歉,我們西涼的牢房估計都住滿人了。”
“爲什麼?”
“最後肯定都打起來了。”
“那你打算跟我打嗎?”
“我不跟行爲和語言很奇怪的女人打架。”赫連圖一撩衣袍跑進屋內去了,宛若卿在外面叫,“待會我去看我爹兼你舅舅,一起去吧。”
裡面的人沒回答。
“我待會找人來叫你。”宛若卿笑呵呵地將他才沉默當做了默認,抱着兒子準備看爹爹的禮物去了。
她和蕭莫生雖然不是親生父女,卻感覺對着他,比對着宛誠如親切多了。
宛若卿一走,赫連圖聽着她的腳步聲不由笑了起來。
她說了,因爲在意,所以纔會問那些問題。
在意呢!
嘿嘿,看起來,他需要再加把勁了,有了這個在意,就是一個好的開頭呢。
宛若卿跑去查看行李,其實蕭莫生自從閒下來以後,經常來景王府看她的,有什麼好東西,當場就送了,不用非等到這個時候的。
這個時候的禮物,不過是爲了拖赫連圖一起去看蕭莫生的一種藉口。
有外人在場,又是他尊敬的長輩,這赫連圖,總不能再拉着臉了吧?
宛若卿覺得她認識赫連圖以後,好像臉皮也變得厚了呢。
以前的她,還從來沒給人道過謙,更加不會這麼死皮賴臉。
可是認識他以後,她覺得做什麼都行,不管是兇他還是賴他,她都覺得那般自然,毫不做作,也許這個就叫做安全距離吧?
她學過心理學,知道這種安全距離的可怕。
因爲知道在這個距離範圍內的人,一直都會在這個距離內,對不離不棄,所以你可以放任自己,在他面前任性,就算將你的缺點全部暴露得精光,他也不會拋棄你,你也可以很肯定,他還會在那裡。
“糟了呢,娘越來越依賴他了,怎麼辦呢?”宛若卿低頭看着御兒,心中悠悠嘆口氣。
從未有過的感覺呢,即使前世和珏,在她心中,也是互相信任和合作愉快的搭檔和伴侶,卻從未想過,以她這種大女人的性子,居然也有依賴上一個人的時候。
居然有種甜絲絲的感覺,好像中了糖衣炮彈,中了卻不想走,明知道危險,卻還是任由自己身陷。
“唉……”宛若卿看看御兒,小傢伙已經趴在她胸口睡着了,“如果沒有你,娘早就走了,一個人浪跡天涯,總比在這裡依賴一個明天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強。”
隨便找了點好酒,宛若卿讓奶孃包上,便跑去找赫連圖。
赫連圖果然已經在門口等着了,還是沉着臉,但是眼中卻有明顯的笑意。
“別憋着了,小心內傷!”宛若卿瞪他,“我知道你很高興!”
赫連圖一下破功,笑出聲來:“就你能耐,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宛若卿將御兒交給奶孃,讓他睡到搖籃去,笑道:“不帶孩子了,怎麼樣,輕輕鬆鬆帶你去見老丈人如何?”
“好,以後只要別再問些無聊又可笑的問題,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行了吧?”赫連圖只覺得今天的宛若卿讓他感覺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好。
今天第一次,他感覺他們像一對爲了一點雞毛蒜皮的瑣事而吵架的小夫妻。
這纔是真正的夫妻不是嗎?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能真正徹底接受他,將他當做真正的丈夫呢?
他嘗試着,將手伸到宛若卿面前:“見老丈人的小夫妻,似乎應該恩愛一些的吧?”
宛若卿笑笑,知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將手緩緩伸出,隨即狠狠拍了一下:“少得寸進尺,看我爹去!”
赫連圖臉上有些失望,宛若卿聳聳肩,咬了一下下脣。
阿圖,給我點時間,也許……只是也許,我能改變一下呢?
等你登上帝位,等你身份改變,而你的心,如果依然不曾改變,那麼,我就嘗試信任你,接受你,伴你一生一世。
若那日到來,你移情別戀。那麼阿圖,我依然會爲今日你對我付出的一切而感動,然後我會離開你,遠走他鄉,從此在你的世界裡消失掉。
但是,我答應你!
永不會恨你!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對我自己的承諾!
我知道,至少到今天爲止,你對我,對御兒,都是真心的,都是真實的。我現在的幸福,也是真實的,所以,我依然會感恩上蒼讓我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