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頗爲涼爽的夏日黃昏,快要接近九點鐘光景,太陽還遲遲沒有下山,暖融融地掛在地平線以上,給小城裡的山丘、廣場以及街角的桌椅都蒙上一層慢悠悠的閒適濾鏡。
“香草與肉桂”咖啡店外的地中海迴廊內空蕩蕩的沒什麼人,除了一桌格外吵鬧的客人,他們大呼小叫地鬧了好幾個小時,店員幾次用不滿的眼光掃過他們,但這會並不是喝咖啡的時間,外加實在是沒什麼客人,忍一忍,也就由得他們去了。
“你冷靜一點啊!”周芝齡筋疲力盡喘着粗氣拉住胖子的手,Rolf則把他的電腦拿了過去。
“別攔着我!”胖子沉浸在一種戰鬥的亢奮中,用力在周芝齡的掣肘下揮舞着雙臂大喊道,“我還要再戰三百回合,周芝齡你說得對,要面對這一切!罵回去!還怕了他們不成!”
“可是你們已經這樣對罵了三天了啊!”此時此刻周芝齡感覺到了自己的崩潰。
“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的。”胖子摩拳擦掌要去奪回電腦,“這次一口氣把他們的老底全揭了,我就要鬧得雞飛狗跳,我要讓他們不能做人!”喊到慷慨激昂處不禁破了音。
“但是我已經快不行了啊!”周芝齡雙手發酸力竭道,“你沒覺得這幾天別人看我們都怪怪的嗎?”
“那約架怎麼樣?”胖子揮舞着另一隻手,“雖然不能打小喜鵲,但蔣子濤和秦瑞還是可以打的,尤其是那個K仔,最欠揍的就是他了,不是個東西,就讓我們用男人的方式來帥氣地解決一切吧!”
就在兩人互相拉扯爭執的當口,Rolf將胖子的電腦放回桌子上,“幫你刪除好友了。”
“什麼!什麼!”胖子幾乎要原地跳起,“爲什麼要刪除他們,我還沒罵夠呢!你這個社交孤僻症患者!你……”
“我先走了。”沒等胖子說完Rolf便冷冰冰地打斷了他的話,一個人起身獨自離開了。
胖子頹然地坐下,好一會後,總算從幾天幾夜瘋狂罵戰的狂熱中冷靜了下來,周芝齡也累癱在一邊,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水喝着。
張穎程看着Rolf離開的方向發了一會呆,回過神來又看着周芝齡,“你拒絕他啦?”
下一秒周芝齡差點就將水從鼻子裡噴出來,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轉移話題的方式是不是有點狠啊,哎,你爲什麼要拒絕他啊?”胖子轉過身來看着周芝齡,看着瘋狂咳嗽的她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繼續說道,“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拒絕領取大樂透獎金呢?你說是不是,沒道理啊。”
“咳咳……你覺得……咳咳……他是大樂透?”周芝齡邊咳邊將嗆出來的眼淚反手抹掉。
“嚴格來說是大樂透的獎金。”胖子閒閒靠在椅背上。
“大樂透……咳咳……獎金我當然會……咳咳……領啊!”
“哎,我說,周芝齡你這個人怎麼就沒有一點攀比心理呢?你看Yukina不也喜歡Rolf麼,通常這時候你們這些膚淺虛榮的女生不是出於攀比心理也會迫不及待地接受他嗎?”
“哈?Yukina喜歡Rolf嗎,Yukina不是你喜歡的人麼,”周芝齡剛緩過來一點,又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睜大了雙眼微張着嘴,看起來格外傻氣。
“哎呦我去,Rolf是看上了你什麼呀,”胖子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也就你還不知道了吧,她喜歡Rolf喜歡得那麼明顯,小周,你說你這個人是傻呢還是……就不大懂這種事情呢?”
“那……那你……”周芝齡小心翼翼地看着張穎程,胖子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哼”聲來,“我這種成熟穩重的男人是不會被這種小小的困難所打倒的,所以你倒是快點去領大樂透的獎金啊,也好讓沒中獎的人不要再惦記着了。”
“可是……可是……”這會周芝齡又猶疑起來,“我還沒有找到領獎金的正確方式啊!”
“意思是你還沒答應他?確實,看他這兩天失魂落魄的不對勁,”胖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不解道,“難道你不喜歡他嗎?我怎麼覺得你挺喜歡他的啊,也特別依賴他呢。”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喜歡他的?”
“好吧……我沒看出來,我是想套你話來着。”胖子聳了聳肩,“可我還是覺得,你應該是喜歡他的啊。”
“什麼叫應該是喜歡他的,難道你是想說,我這種很差勁的人看到他這樣優秀的人自然而然會喜歡嗎?”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周芝齡,“何況他對你那麼好,你簡直就應該跪下來感謝上帝對你的優待。”
“好吧,確實是這樣的。”周芝齡表情凝重道,“所以我也沒有拒絕他啊,我只是沒答應而已。”
“那你爲什麼不答應他啊,你應該立刻馬上答應他!毫不猶豫生怕下一秒他腦子就會清醒過來般地答應他啊!”張穎程的表情是如此地恨鐵不成鋼,給人的感覺是他簡直恨不得代替周芝齡去答應Rolf。
遲疑半晌,周芝齡嘟囔道,“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啊。”
“你不明白什麼?”胖子皺着臉看向她。
這時太陽終於有了點要下山的樣子,地中海的晴空漸次變暗,遠處的天空被染成了金橘色,慢慢地燒了起來,雲彩周圍鑲有金色的邊,小小的迴廊內此刻顯得格外寧靜,不久前纔開放的花朵在另一側的花園內綻放得剛剛好,廊外的小廣場上鴿羣聚集在噴泉旁,不時發出“咕咕咕”的聲響來。
“我不明他爲什麼會喜歡我,就像你說的,我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他,我有什麼理由不答應他呢?可是對於他來說卻不是這樣的,他爲什麼要喜歡我,我完全搞不明白這點,你說我是受寵若驚也好,是搞不明白狀況也罷,總之我現在沒有辦法接受他。”
“什麼?”太陽的謝幕進行了大半,吹拂而來的風也跟着變涼了,胖子抱着雙臂站了起來,“你到底在猶豫些什麼?”
“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很好的東西,可他們並不屬於我,你明白嗎?”周芝齡看着遠處丘陵上模糊的光暈,“我不想太貪心了。”
夜幕下的小城中心還熱鬧着,鱗次櫛比的店鋪中傳來悠揚的樂聲與模糊成一片的歡聲笑語,三五成羣的學生聚集在戶外餐區吃着HappyHour的自助喝着雞尾酒,熱切地聊着天,空氣中瀰漫着醬料、羅勒和水果酒的甜香氣味。
胖子和周芝齡從山下的廊道走上來,去市中心的車站結伴搭車回家,胖子翻開錢包茫然地翻了一會,擡頭看着周芝齡,“你還有多餘的車票嗎?”
“好像還有一張兩頭的車票。”周芝齡說着翻開書包摸索起來,她找出來後對着路燈看了看,“呃……一頭已經打過了。”
“算了。”胖子揮了揮手,“我們去菸草店買票吧。”
“這真不像你的作風,我以爲你會說那就逃票好了。”周芝齡聳了聳肩。
“最近吵架用掉了太多人品,不敢冒險。”胖子十分心累,“吵架真的很累人啊,但是有一種疲憊過後隱隱約約的興奮感,像雨夜過後的清晨,清爽怡人。”
“你語文是看門老大爺教的吧!”
走進菸草店,在等待買票的間隙他們注意到了被拿進店內的廣告牌,最近遊樂場的套票在打折,只要29.9歐一張。
“你去過遊樂場嗎?”胖子扭頭問她。
周芝齡還沒有來得及答話,林蔭道對面的遊樂場突然就亮起了燈光,裝飾着彩色小燈泡的“LUNA PARK”招牌一閃一閃地映照在菸草店的櫥窗上,營造出一種明亮歡樂的節日氣氛來。
“最近有什麼節日嗎?”周芝齡呆愣愣地看着那燈光。
“再拿三張遊樂場的票。”張穎程轉過頭去對菸草店的老闆說道。
“哎?”周芝齡驚訝地看着胖子。
“這週末請你和Rolf去遊樂場。”胖子揮了揮手裡的票。
“真的嗎?你最近簡直大方到不正常。”
“哼,這是你們倆明年的生日禮物,到時候我就不給禮物了!”
兩人捏着車票一路打趣一路回公交站臺上繼續等車,剛走進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身材高大的Ulyan在人羣中看起來格外顯眼,幾乎是同時,他也發現了張、週二人,拿下耳機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今天如何。”
兩人便也含糊着客套了幾句,走到他身旁一起等車,幾乎是以一種突兀到生硬的姿態,Ulyan開口問道,“Pansy,你到底有沒有拒絕Rolf?”
“啊?”周芝齡嚇了一跳,仰起頭來看着Ulyan,“我……我……還沒……”
“說這些雖然不太好,可我覺得Rolf的話,很難會真正察覺一個女生真正想要什麼吧,做事多數憑藉想象和他的自以爲是。”Ulyan受不了似地撇了撇嘴,挑了挑眉毛,“真和他在一起了,對你來說情況也會變得很困難吧。”
“Rolf並不是一個自以爲是的人,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並且能夠堅持這些想法,雖然他有時候不太愛社交,看起來冷冰冰的,但絕對不是一個不顧及他人想法的人,相反,其實他是溫柔而友善的。”周芝齡認真地辯駁Ulyan的說法。
“你們是朋友,所以你對他的瞭解會更多一些,也許是你說的那樣,”Ulyan沒所謂地聳了聳肩,“可是這個城市裡也有別的各式各樣的男生,我的話只是建議……僅僅只是一個私人的建議,你完全可以接觸一下別的男生,再回頭去評價Rolf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你可以不那麼快做出決定的。”
“我爲什麼要去接觸別的男生?”周芝齡不滿地扁了扁嘴,“他們又不是Rolf。”
張穎程聽到這句話,有些微驚訝地迅速看了一眼周芝齡,又很快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移開了。
這時Ulyan的車來了,他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和那兩人揮手道別,等他走了,公交也消失在視線盡頭,周芝齡這纔不無擔心地扭頭看着胖子,“Ulyan好像真的很討厭Rolf啊,感覺是很深的偏見呢……”
“哎呀……”張穎程沒所謂地一揮手,“他們毛子和德國人本來就有仇,你不用太在意。”
“說得也是,”周芝齡放心地點了點頭,一會又擔憂起來,臉皺成一團,“你說Rolf會不會也是那麼想的,他會不會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太着急了,也許等他接觸一下別的女生,比如說Yukina,就會對我有了新的評價,發現我也不過如此,一個普通的差勁的人而已。”
“那你問我啊!”胖子挺了挺胸,油光滿面的臉上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來。
“問你?”周芝齡滿臉的問號,“我問你有什麼用啊,我得問Rolf才行,可我偏偏又不能直接去問他。”
張穎程妄圖在臉上展現出邪魅一笑,卻因爲臉上贅肉過多,而變得十分猙獰,“我恰巧問過他差不多一樣的問題,你想不想知道答案啊?”
胖子要等得車從不遠處的拐角緩緩駛來,周芝齡急得要死一直盯着他看,張穎程不緊不慢地上了車,臨關門前才吊足了她胃口,慢悠悠地說道,“他說啊,因爲Yukina不是你。”
這是相當晴朗的一天,湛藍的天空一碧如洗,幾乎沒有一絲雲彩,有爽朗的風,又微微燥熱着,是個適合出遊的好天氣。
週六一早周芝齡從公交車上下來時看見等在站臺的兩人正在抽菸,胖子背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胸前仍然掛着他的寶貝單反相機,Rolf則是一身輕鬆地什麼也沒帶,他們見周芝齡來了便將煙摁滅,迎上前去。
她上下打量着張穎程,“胖子,你是要去遊樂園裡露營嗎?”
“吃的。”胖子沒好氣地說道,隨後一臉鄙夷地看了看只帶了一個隨身小包的周芝齡,“哪像你們啊,沒常識也不愛動腦筋。”
“難道遊樂園裡面沒有吃飯的地方嗎?”周芝齡反脣相譏道。
“天哪,難道你不知道在遊樂園吃飯有多貴嗎?一瓶水有多貴嗎?我可是整整背了六瓶水來!足夠我們三個玩一整天了!”胖子反手拍了拍他沉重的書包。
聞言周芝齡和Rolf便一臉敬佩地看了看胖子,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三個人便出發了。
遊樂園裡到處響着歡樂的樂章,輕快而昂揚,在耳邊跳動着,撩撥着衆人的心,周圍行走着色彩鮮豔的玩偶,造型誇張的糖果屋,跑跳這舉着氣球的孩童,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告訴你,忘記你的煩惱,一切的一切都在鼓動着你及時行樂。
“玩旋轉木馬還是偵探小屋?”進入遊樂園後周芝齡忙不迭翻動着手裡的遊園導航。
“你娘炮不娘炮啊,玩這種,真男人當然是帥氣地玩耍過山車啦!”胖子粗壯的手臂豪氣地指向另一個方向,手臂上的贅肉因爲這劇烈的動作而止不住地顫動着。
“可我又不是……”周芝齡話還沒說完,Rolf便表示了同意,“好啊,那就去玩過山車。”
“爲什麼非要是……”
“你怕了?”Rolf再次打斷周芝齡的話反問道,因爲身高的原因,他微微側着頭挑着眉顯得格外居高臨下。。
“才……纔沒有啊。”原本打算坦誠告訴他們自己不敢玩過山車的周芝齡在Rolf略帶挑釁意味的語氣下不由自主地逞強了起來。
排隊上車時,很不幸他們被排在了第一位,胖子立刻雞賊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厚顏無恥地說道,“我想,應該給年輕人一點表現的機會。”
Rolf不動聲色擡眼看了看周芝齡,優雅地欠了欠身子,“女士優先。”
周芝齡看着第一排的座位暗暗叫苦結舌,而此時此刻的狀況卻又不容許她磨蹭太久,只能膽戰心驚地硬着頭皮落座,胖子在他們身後嘟囔道,“過山車和恐怖片一樣,對情侶很有好處。”
聽到這話後周芝齡本能地覺得氣氛略有些不自在,連忙直視前方不看身旁的Rolf,可Rolf卻喊了她一聲,她扭過頭去,看見他將手伸了出來,“你要是害怕,可以握住我的手。”
“我纔不怕,反正不管坐哪裡都一樣啊……”她倔強地自我安慰道。
Rolf便不置可否地將手伸了回去,臉上掛着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這讓周芝齡無端煩躁起來。
過山車啓動後,開始緩慢地爬坡,發出“咯噔”、“咯噔”的巨大聲響,周芝齡覺得它似乎隨時會“啪嗒”一下掉下去,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許多恐懼的幻想來。
隨着最後一聲“咯噔”聲的結束,過山車停在整個軌道的最高處,靜止不動了,周芝齡看着眼前幾近垂直的巨大落差直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它爲什麼停住了啊?”她從嗓子裡擠出聲音來問道。
“爲了讓你產生恐懼感。”Rolf扭頭看着她,聲音、面色平靜如常。
周芝齡也看着他,嘴角不自覺產生了一個下彎的哭喪弧度來,Rolf便一言不發再次將手伸了過去。
周芝齡還沒有決定這一次要不要拉住他的手時,車身再次發出了可怕的聲響來,她只覺得心往下一墜,慌忙去找Rolf的手,胡亂地捏住,生怕半路他就不見了似得。車身飛速往下衝,她先是聽到風的聲音,接着是人羣發出的尖叫聲,最後耳朵裡盈滿的全是胖子一個人鬼哭狼嚎的慘叫。
等周芝齡雙腳發軟重新回到地面上時,她聽見Rolf用冷冷的聲音在問胖子,“剛纔在過山車上,你是被誰強姦了嗎?”
“我只是大叫舒緩情緒。”胖子沙啞着嗓子不服氣地強辯道,隨後他視線轉移到他們倆還握着的手上,雞賊地笑話道,“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先是下意識地將手牢牢緊握,下一秒周芝齡便立刻鬆開了Rolf的手,彆扭地走遠了一步,Rolf也沒看她只是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幹嘛?”她問道。
“你該剪手指甲了。”
太陽又攀高了一些,地中海的晴空下豔陽高照,空氣裡的樂章不知何時變成了歡快的舞曲,它在鼓動着人們,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衝破內心的樊籬,釋放出你的熱情吧。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中,胖子率先以一種和他體型所不符合的速度邊尖叫邊衝出了鬼屋,接着是周芝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是邁着長腿悠閒掀開簾子走出來的Rolf,“我得去買個冰淇淋吃了。”胖子捏着自己的嗓子,“嗓子好像要冒煙了。”
“我也要去!”周芝齡舉着手喊道。
“不行,你得幫我看包。”說着胖子將沉重的揹包丟給周芝齡,“你可以待會再去。”
“那我也去買個冰淇淋好了。”說着Rolf便和胖子一起走開了。
周芝齡獨自一人坐在樹蔭下看包,周圍來來往往地大多是帶着小孩子出遊的家庭,也夾雜着許多年輕情侶,爲什麼不答應他呢……她想着,大概是因爲對自己沒有自信吧,如果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拉着Rolf的手……
正入神地想着,突然一杯冰涼的檸檬汁便出現在她的臉頰旁,她猛地擡起頭,Rolf衝她晃了晃杯子,示意她接住。
周芝齡接過杯子後問他,“你的冰淇淋呢?”
“我還沒有習慣去吃那些甜甜的東西。”說完他立刻又補充道,“你做的不算。”
“那胖子呢?”她猛地吸了一口冰涼的檸檬汁,冰爽的涼意一下子衝上她的腦門,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還在排隊吧,你知道小孩子太多了。”說着他挨着周芝齡在她身邊坐下。
“哦。”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便一時無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自以爲是了。”Rolf用這句話打破了沉默。
“不會啊。”周芝齡一下子咬住了吸管,“你不用太在意Ulyan的,他……他只是對你有偏見罷了。”
“不,我們不說他,那你討厭我嗎?覺得我的所作所爲很卑劣嗎?”
“我不討厭你,我沒有辦法討厭你,我很喜歡你。”周芝齡認真地思考後這樣說道。
“可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他低頭看着周芝齡,表情既凝重又落寞。
“我……我是那種在哪裡都不會發光的人,人們常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可是我不會發光,我永遠都不會發光,因爲我根本就不是一塊金子。”
“我知道。”他毫不客氣地迴應。
“我太普通了,普通到不起眼,普通到就算認真地和我相處了也沒辦法發現我身上的閃光點,因爲我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閃光點,就算偶爾有一兩個值得誇讚的優點其實也沒什麼的,畢竟普通人也總有一兩件還算得上是擅長的事情。”周芝齡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意避開了Rolf的視線,專心致志盯着手裡的飲料,注視着杯子中的檸檬片上下起伏。
“不上進,沒有責任心,喜歡逃避,你的這些缺點我一開始就知道了,此外我還發現你欠缺邏輯、衝動、逞強、以及女生特有的敏感又自卑。”Rolf順着周芝齡的話分析道。
“你……”周芝齡爲之氣結,差點脫口而出,那你倒是別喜歡我啊!
“所以我總說你欠缺邏輯,這個世界上有價值和沒價值的東西難道評判標準只是發光或者不發光嗎?玻璃比金子在陽光下更爲耀眼,難道你會因此而覺得玻璃比金子更有價值嗎?何況這個世界上有的是比金子更有價值的東西,我倒是覺得你不發光挺好的,如果你是個閃閃發光的人等不及我找到你,你就已經屬於別人的,一想到會這樣,我覺得你還是不發光的好。”
“可是我不發光,也不代表我是比金子更有價值的東西啊!這個世界上雖然有的是不發光卻比金子更具價值的東西,但我並不是那些東西啊!”周芝齡爲了證明自己的差勁而情緒激動起來。
Rolf看着她,“如果我是個在海灘邊落難快要餓死的人,我真的需要金子嗎?我需要的僅僅是食物和水而已,這個時候食物和水對於我來說比金子要有意義得多,你明白嗎?”
“落難的人總不會永遠落難的,一旦當他得救後,難道還會覺得食物和水比金子更珍貴嗎?”周芝齡因爲激動而臉色微微漲紅,“胖子說,你就像大樂透的獎金,我一定會想要,我是想要啊,我知道這些天來我太過依賴你,我已經沒有辦法想象離開你,失去你的日子,可是……我沒有想過和你在一起,這對於我來說有種不真實的荒謬感,就好比……好比……明明唸書很稀鬆平常的我,有一天卻收到了哈佛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你明白這種感覺嗎?就算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我也不敢去啊!”
“爲什麼不敢去,現在是哈佛大學求着你去,你就只管去。”他着急地看着她。
“入學之後我這種人要怎麼畢業呢,你有沒有想過這點?”
“我陪你去啊,有我在,你一定可以畢業的。”Rolf一本正經地回答她,似乎他們真的是在爭論是否要去哈佛大學唸書這件事情。
“你明白太過美好的事物,反而讓你不敢伸手去觸碰的心情嗎?沒有真實感,一切都漂浮在半空中,像個氣泡,美則美矣,卻隨時會破碎。”
“有勇氣去承受不幸卻沒有勇氣去抓住美好嗎?”Rolf質問道。
“就像不幸發生在我們身上時,我們總是會問,爲什麼是我,可對於我這種人來說,哪怕是幸福降臨在我身上,我也會疑惑,爲什麼是我?”周芝齡憂慮地託着腮,手肘撐在大腿上,感覺到微微的刺痛,彎着腰,似乎隨時要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臂彎裡。
“我不是說過,幸與不幸都要有人去承受嗎,沒有太多的爲什麼。”他依舊勸說着。
“那……那就算你是落難的人,現在明明有大龍蝦擺在你面前,你爲什麼非要選擇一片過期的白麪包呢!”
Rolf突然擡手很輕地觸碰了一下週芝齡的臉頰,周芝齡擡起頭來莫名地看着他,“你摸我幹嘛?”
“我剛剛是打你。”他有些生氣起來。
“你……你幹嘛打我?”她稍稍向後斜着身子。
“就算是拒絕我,也不要用這種理由,就那麼沒有勇氣來接受我嗎?”冷灰色的眼睛格外的嚴肅和真摯,帶着不容逃避的壓迫感。
“可我實在是搞不明白,爲什麼有人要選一片過期白麪包,如果是我,我當然會想要大龍蝦啊!如果不搞清楚這點,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地和你在一起。”周芝齡在這種壓迫下將心中的疑惑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如果我解釋清楚了,你會和我在一起嗎?”他誠懇道。
“也許吧。”周芝齡不確定地說道,可心中卻又分明在用力地期待着Rolf可以說服自己。
“我其實覺得你很好,也許一開始你平凡無奇又帶着許多缺點,讓我覺得我們是不會成爲朋友的,可瞭解你越多越覺得你好,比別的人都要好,就算有這這樣那樣的缺點,你還是在努力坦誠地面對一切,你從來沒有遮掩避諱過自己的不好,也總是及時坦率地說出自己的困惑和想法,看到這樣的你,我覺得生活是真實而可觸摸的,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你,和你產生直接的聯繫。”Rolf深吸了一口氣,“也許你覺得這種品質無關緊要,可對於我來說卻無比重要,老實說,我並不是一個落難的人,你也並不是一片過期白麪包,一定要打比方的話,我是一個想要獲得快樂的小男孩,而你是一張價值29.9歐的遊樂園入場券。是的,你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沒什麼價值,可對於我來說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你給我金子或是鑽石,任何閃閃發光的東西都沒有用,我想的就是一張入場券而已。直到遇到你,認真地打算和你在一起後,我才能鼓起勇氣面對那段糟糕的過去,我想要儘快和過去說再見,是因爲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新生活,我想象着有你陪伴在身邊的日子,便覺得一切都沒有那麼艱難了,不管我要面對多麼難堪的事實,可我接下來的生活卻讓人期待,就好比熬過難熬的期末考試季便有一個漫長的假期在等着我,考試季就沒有那麼難熬了。”
“可是……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周芝齡微微張着嘴,驚訝地看着Rolf。
“也許恰恰就是因爲你什麼也沒做,僅僅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就讓我的人生髮生了那麼大的轉變,才更讓我堅信這些就是命運的力量,即便之前的我從不相信什麼命運和神蹟,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我好像也沒有辦法。”
“這些就是命運嗎?”周芝齡自言自語道,“譬如那麼討厭留學的我竟然來留學了,那麼優秀的你竟然因爲一個莫名其妙的誤解而來到了意大利,在十萬種可能性裡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種可能性我們都不會相遇,可我們還是相遇了,這些就被稱之爲命運對嗎?”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他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
“我……”
正在這時,胖子舉着冰淇淋回來了,“我好像打斷了什麼不得了的對話。”看着眼前的倆人,他撓了撓後腦勺,“但是這裡開心果味的冰淇淋真不錯,你要嚐嚐嗎?”他將冰淇淋朝周芝齡的方向傾斜了一點。
“除了薄荷碎巧克力以外別的口味我什麼都不想吃。”周芝齡莫名地覺得有些生氣。
“好吧……”胖子挑了挑眉大口地吃了起來。
“我知道了。”Rolf突然起身,隨後便大步離開了。
“他知道什麼了?”胖子吃着冰淇淋嘟囔道,“不會給你去買冰淇淋了吧,嘖嘖。”
“吃你的開心果!”周芝齡不耐煩地呵斥道。
“嚴格來說是開心果口味的冰淇淋,而不是開心果。”胖子完全不爲周芝齡煩躁的情緒所動,“你們之間又怎麼了,你又拒絕他了?”
“沒有。”她扁了扁嘴。
“哦,那就是還是沒有答應,女人真可怕。”胖子聳了聳肩,“大樂透獎金可要快點領,你不領有的是人想去領。”
“急什麼,獎券在我一個人的手裡。”
“哎呦,長進了。”要不是手裡舉着冰淇淋,胖子一定是要給周芝齡鼓鼓掌的。
不多時,Rolf回來後果然帶給周芝齡一支薄荷碎巧克力的冰淇淋,胖子在前面大步開路,“接下來玩什麼,坐海盜船嗎?”
“不坐!”周芝齡馬上否決他的想法,“再坐就要吐了”
“那就……那就……”胖子一邊無意義地碎碎念着,一邊眼睛在四處逡巡,突然兩眼發光,指着不遠處的摩天輪說道,“就摩天輪吧!”
“爲什麼要坐摩天輪?”Rolf反問道。
“難道你們不明白摩天輪的意義嗎?”他略略有些着急。
“什麼意義?”周芝齡也不解道。
“幸福摩天輪啊!你們不覺得看見摩天輪就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和愛意嗎?”胖子熱情地推銷着。
“不覺得。”餘下的兩人異口同聲道。
“怎麼會不覺得呢,我的QQ暱稱就叫‘幸福摩天輪’呢!”胖子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來。
“你該不會像無知少女一樣還相信着那些坐了摩天輪就能獲得幸福的無聊偶像劇謊言吧?”周芝齡的表情何止是嫌棄簡直就是嫌棄。
聽他倆吵了一會,Rolf冷淡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紅色的摩天輪,“不過就是個會旋轉的機器罷了,如果摩天輪能帶來幸福,那榨汁機的愛意簡直要蔓延到杯子外,真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相信這種愚蠢的……”
周芝齡微微側身看着他,盛夏的陽光打在Rolf身上,她錯覺他在發着光,時光與歡樂的樂章從她身邊劃過,一再地鼓動着她,她突然就踮起腳,擡起左手一下勾住Rolf的脖子,將比她高出許多的男生拉至和自己一個高度,轉臉就親了上去。
胖子一邊轉身一邊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們怎麼就不懂呢,摩天輪裡有空調,在夏……哎!哎!周芝齡你在幹什麼!哎!我的相機呢!”
當天晚上,Rolf的FB上更新了一張照片,周芝齡右手舉着一支薄荷碎巧克力冰淇淋,左手勾着他的脖子扭頭強吻他,他在笑着往邊上躲,背景是大片湛藍色的地中海晴空和一角的紅色摩天輪。
他是這樣描述這張照片的,“既然你們已經問了那麼多次,我就明確回答一次好了,我們正在戀愛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