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廣場的上冷冷清清地沒有什麼人,鴿羣在噴泉處撲落又飛起,翅膀扇動空氣的“撲凌”聲清晰可聞,除了幾家咖啡店早早地在營業外,這個寧靜小城還沒有準備好開始新的一天。
兩人從公交車上擡着行李下來,周芝齡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倦意從身體裡止不住地往外冒,遇上冰冷的空氣不禁一個激靈。
“還有時間,一起去喝杯咖啡吧。”Rolf看了看手錶提議道。
到了車站的Bar裡,照例要糾結一番的事情就是Rolf到底該喝什麼,“你看你又不喜歡喝咖啡又不喜歡喝甜的,那麼就只剩下熱牛奶可以選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爲什麼要在咖啡店裡喝熱牛奶,這也太好笑了。”Rolf堅決反對這一提議,“就……拿鐵吧,看你總喝,應該還不錯吧。”
周芝齡點了點頭,點單道,“兩杯拿鐵。”
車站的小bar裡每張桌子上都擺有一盆花,一小罐鹽和一小罐肉桂粉,周芝齡拿起肉桂粉往自己的咖啡上灑了些,要放回去時,又停在半空問Rolf,“你要嗎?”
“肉桂?肉桂就算了吧……實在是太香太膩了。”
於是周芝齡想起來什麼似的,趕忙從包裡掏出來一個鋁盒,“差點忘了,我做了巧克力布朗尼給你,吃吃看嗎?”
Rolf愣了一下,接過塑料叉子從還有餘溫的鋁盒中叉出一塊來,“謝謝,難怪你那麼困,今天一定是起得很早了。”他有些愧疚般地聳了聳一側的肩膀。
邊聊邊掰下蛋糕的一小角塞進自己嘴裡,周芝齡嘟囔道,“說好要來送你的,再早些起來也無所謂了。”接着捧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才滿足道,“活過來了,我又可以開始新的一天了,”喝第二口前,她又問道,“你不覺得肉桂有一種特別的可以提神醒腦的氣息嗎?”
Rolf叉起第二塊布朗尼,“哪裡特別了?”
“就是……又像春天又像夏天的感覺。”
火車振動鐵軌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站臺上的指示牌也開始變換狀態,周芝齡探過身看了一眼,“你的車好像來了。”隨後手腳麻利地將剩下的布朗尼打包回鋁盒中,“剩下的你帶上火車吃吧,如果真的覺得很膩就放着好了。”
接過鋁盒Rolf將之小心地放在揹包的最上層,推着拉桿箱兩人一起前往站臺。
車廂裡空蕩蕩地沒什麼人,散發出旅途匆匆的氣息,將行李放置妥當後,Rolf轉身和周芝齡道謝。
眼看也沒什麼可以再幫忙的了,周芝齡便擺了擺手道,“沒什麼,那麼……我們下學期再見吧。”
“今天天氣很好。”可Rolf卻沒有和她揮手說再見。
周芝齡愣了一下,隨即慢慢靠近窗戶,側着身子向天空張望,晨光已經完全破曉,蔚藍的天空飄着幾縷薄雲,冬日的地中海晴空帶着清爽怡人的氣息,她便充滿期待地點了點頭道,“是啊,一會天氣也會暖和起來吧。”
Rolf在椅子上坐下,“假期你打算做些什麼呢,會一直待在這兒嗎?”
眼看他暫時沒有要告別的意思,周芝齡也只好繼續坐下,“是啊,應該不會出去,我還得準備開學的補考呢,雖然我也不覺得我能複習多少,但總之是沒什麼心情出去玩了。”
“如果……如果你想來漢堡的話,可以來找我。”他拉過自己的揹包,從中找出筆和本子來,“我把我在漢堡的聯繫方式給你,你到了漢堡……到了德國境內就可以聯繫我,我來接你。”
周芝齡遲疑着接過他撕下來的紙條,“謝謝你……不過我想我大概是不會來漢堡的。”
這時,火車開始鳴笛,周芝齡趕忙站起來,“要開車了,我得走啦。”
Rolf看着她然後站起來伸出手來,雖然不明白爲什麼這時需要握手,但周芝齡還是忙不迭地伸出右手來。
“不要右手。”Rolf說道。
沒有任何禮儀知識的她尷尬地咧了咧嘴,又伸出了左手,Rolf握住她的左手,將她拉近了一些,很快地在她的左右兩側臉頰輕輕蹭了蹭。
“哎,小兔子,這是……這是貼面禮嗎?”
“是的,”他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再見了,期望能夠儘快見到你!”
周芝齡用力點了點頭,隨後小跑着跳下火車。
看着列車遠去,周芝齡這才慢騰騰地轉身往回走,剛出車站不多久,便又在上山的廊道上碰見了拖着行李的胖子,胖子一邊走路一邊在手機上吃力地打字。
“你就不怕摔下去嗎?”她看了一會忍不住開口譏諷道。
“小周!”胖子擡頭嚇了一跳,誇張地用手捂着心口,“你怎麼在這兒,我這是見鬼了嗎?”
“到底是誰見鬼了,你拿着行李是要去哪兒?”
胖子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不正給你發簡訊呢,我要去荷蘭一段時間,有個老同學正好在那兒,昨天才定下來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
“唉?你也要走了,那豈不是隻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兒過年。”周芝齡只覺得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胖子將手機塞回兜裡,空出一隻手來撓了撓頭,“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不是還有胡秀莉他們,再說他們肯定還認識別的中國人吧,你們還是會一起過年的。”
“誰會想和不熟的人一起過年啊,我傻坐在那兒有意思嗎?”周芝齡皺着眉頭苦惱道。
“那麼……”胖子侷促地甩了一下手,“你爲什麼那麼早就在山下了啊?”
“我送Rolf去趕飛機啊。”
“噢……他也去搭乘機場快線了啊……不對,他趕飛機做什麼?”
“當然是回德國過寒假啊,還能幹什麼。”說着周芝齡唉聲嘆氣地接過胖子的行李,兩人一起往廊道下走,“你們倒是好,一個兩個地都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
因爲胖子的車還有一會纔來,兩人便拐道去了廣場上的“香草與肉桂”咖啡店,也許是因爲懷着愧疚的心情,張穎程非常難得地露出一副要請客的姿態來,“呃……小周,你要喝什麼?”
“我剛和Rolf一起喝過咖啡,現在喝不下了。”可惜周芝齡卻無福消受。
於是胖子匆忙給自己點了一杯Cappuccino和兩個牛角麪包,隨即大刺刺攤在迴廊內側的椅子上,“說起來,Rolf回國,爲什麼是你去送他,你們倆什麼時候關係變得這麼好了?”
“我們是朋友啊,送他一下也是應……”
話未說完就被胖子所打斷,“你們是朋友?”配合着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周芝齡顯然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於是趕緊說道,“你爲什麼突然去荷蘭,還走得這麼匆忙?”
這話一出,張穎程又不聲響了,他默不作聲地喝了半杯咖啡後,才下定決心似的緩緩開口道,“我真的沒辦法和胡秀莉他們一起過年,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她就是個bitch吧。”
“當然記得,你還說如果我也那麼認爲的話,不過就是嫉妒她比我好看罷了。”此刻的周芝齡隱約覺得接下來她要知道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了,她有些害怕面對這些,但事到臨頭除了插科打諢外她似乎又什麼都做不了。
“你知道中國來意大利留學的人大多數只在三個地方學語言吧?”胖子這樣問道。
“當然。”
“你是從佩魯賈來的,我是從錫耶納來的,所以我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對吧?”胖子難得說話時語速放得如此低緩。
“嗯,是啊。”周芝齡茫然地點點頭,她一時不知道胖子爲什麼要說這些,過了幾秒才醒悟過來他真正要表達的是什麼,“哎,難道說你之前就認識胡秀莉,你們都是在錫耶納學的語言?”
“不止是她,秦瑞和蔣子濤我也都認識,我們四個人是老鄉,走的是同一個中介,在國內學語言的時候也是同一個機構,”胖子頓了一會,“我們是一班飛機來的意大利。”
“原來你們認識這麼久了……可是……”
“可是看起來一點也不熟是吧?那當然了,一班飛機來的又不等於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胖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根菸來,“太鬱悶了,我得抽根菸繼續和你說。”
“到了錫耶納後,同中介的五個人都被安排在了一所公寓裡,就是常見的那種三個房間分租給五個人的坑爹公寓,”胖子抽了一口煙,“四個男生住兩個雙人間,其中我和秦瑞住一個房間,胡秀莉單獨住一間。”
“恩,和我在佩魯賈的時候差不多,雖然和我住的都是女生。”
“那時候我和秦瑞的關係非常好,不管是爲人處世啊,還是性格上啊,都很合得來,可當時我哪知道這些都是假象,五個人本來相處得都還不錯,畢竟認識有大半年了,還是老鄉,外加當時另幾個男生覺得小喜鵲小小的,長得還挺漂亮,就都很喜歡她,很願意照顧她,哦,我得強調一句,我從來不喜歡小喜鵲,她一看就特有心機。”
“你不喜歡小喜鵲是因爲你喜歡男人嗎?”說道這裡周芝齡斜了一眼胖子。
“你才喜歡男人!”張胖子立刻氣急敗壞地反駁道,說完又覺得不對,連忙改口,“我和你一樣喜歡女人!”
“可我喜歡男人啊!”
“算了,小周我不和你說這些,我老覺得你不是一個女的。”
“什麼?我不是女的,那你看Rolf像男的嗎?”周芝齡反問道。
胖子嘆了口氣,反手將手背靠在嘴邊探過身去壓低聲音道,“我覺得Rolf是個基佬,悄悄地告訴你好了。”
“哈?”周芝齡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來,“你爲什麼會覺得Rolf是基佬,該不會是因爲他長得好看,你出於嫉妒才這麼污衊他的吧?”
“你能不能稍微觀察一下生活!”胖子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你就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一些生活上的細節嗎?”
“比如說?”周芝齡頓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情委實讓人難以接受。
“比如說好幾次了,我發現他在喝熱可可,哪個正常男人那麼喜歡喝熱可可,還加棉花糖,三個棉花糖三種顏色,除了基佬會注意到這種可怕的細節外,哪個直男會這樣,真是娘炮死了。”
“呃……這個嘛……”周芝齡腦海中一片空白,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解釋纔好,該說Rolf其實也寧死不屈地抵抗過嗎,還是陳述自己的先下手爲強好呢,“我們還是繼續說你和胡秀莉他們之間的事情吧,原來你曾經和秦瑞是朋友啊。”
胖子抽了口煙緩了緩神,眼神暗了暗,繼續回到剛纔的話題,“那繼續說,因爲住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就開始產生矛盾,起因都是很小的事情,打掃衛生啊、做飯啊……那時候大家都很幼稚,一點不滿就弄得氣氛很緊張,幾次下來,關係就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不過我和Stefano的關係還是很好,說起來他的這個意大利語名字還是我和他一起找的呢。我們從五個人一起玩,變成了兩個兩個分開行動。我覺得其實這也不錯,就不該那麼天真,幻想什麼友誼天長地久,畢竟大家都是快20歲的人了,總該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能和每個人成爲朋友的,何況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傻逼,你難道還要去和傻逼做朋友嗎?”
“那你現在和Stefano……”周芝齡小心翼翼地問道。
“本來就這樣維持到半年語言課結束,也勉強算是好聚好散了,就像發喜糖離婚一樣,還算是一件好事對吧,可就在最後還是出了事情。”胖子猛吸一口煙然後吐出來,“你也知道念本科的話,有的大學有入學考,有的沒有,各自的考試時間、註冊時間都不一樣,要自己去留心官網的信息,然後搭火車去考試或者註冊,結束後再回來搬家。當時除了Stefano我和別的人關係已經不怎麼樣了,尤其到了最後階段,我們彼此心裡都很清楚大家要散了,雖然都還在意大利,不過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聯繫,更不會再見了,所以我完全不關心他們以後要幹嘛,只知道他們都報考了米蘭的學校。”
周芝齡凝神聽着,沒有說話。
“我們租住的公寓進門右手邊掛了一塊小黑板,平時是用來寫,誰負責打掃衛生,還有一些瑣事的,我就在黑板上寫了我自己來這裡註冊的時間。你還記得我們來註冊的時間嗎?”胖子問道。
“我記得是……9月初吧。”周芝齡回答道。
“他們去米蘭考試的時間是8月底。”胖子把煙吐出來,煙往周芝齡的方向飄去,她只覺得臉上一陣熱辣的煙氣,十分嗆人。
她擡手將那些煙扇開,問道,“那和你有什麼關係?”
“是啊,和我有什麼關係呢?”胖子也看着她,“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米蘭考試的時間,於是就錯過了考試。一週後中介打電話過來,問他們爲什麼沒有去考試,他們才知道一週前考試就結束了。”
“他們該不是要怪你吧?”周芝齡說這話時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當時胡秀莉說,是我故意害他們的,故意在黑板上寫上9月初的一個日期,讓他們誤以爲考試日期在9月初,我就是存心想害他們,想讓他們錯過考試。這不是見鬼了嗎,我害他們幹嘛?我和他們又不是競爭對手,再說了,就算我們是競爭對手,我也完全不怕他們啊!你說是不是,就他們那個腦容量,都不夠一茶匙啊!”胖子說着就激動起來。
“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啊!”周芝齡覺得一陣不可思議,情緒不禁也跟着激動起來。
“那天掛了中介電話後,大家就鬧了起來。胡秀莉衝我發火後,其他人慢慢都加入了她的陣營,開始一起圍攻我,蔣子濤甚至要打我。所有人情緒都很激動,胡秀莉站在最前面衝我發飆,將我堵在客廳,他們幾個圍着我,我一個人靠着牆,和他們大聲爭執。”
“然……然後呢?”周芝齡緊緊地握住自己的雙手,覺得自己的手冷得嚇人。
“他們罵我居心叵測,說我平日裡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這麼做是嫉妒他們能去米蘭,讓我今天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交待。接着胡秀莉威脅我說,等我回國,她一定找人打死我。我也火大了,就說,胡秀莉,有本事你現在就打死我,自己什麼都不清楚,出了事情就馬上把責任推給別人,你這種樣子還是別留學了!於是蔣子濤上來就揪住我的領子,要揍我,忘了告訴你,蔣子濤是幾個男生裡面最喜歡胡秀莉的。我馬上和他推搡起來,我說,蔣子濤,你最好別碰我,不然我就報警了,這時候秦瑞上來拉開了他。”說到這裡胖子緩了緩,又吸了兩口煙,“那時候,我還不是很擔心,我想,他們都失控了,最起碼秦瑞還會幫我的,我總可以全身而退,到時候等我離開了錫耶納到了這裡,最多把那段回憶當做被狗咬了。”
“後來呢?”周芝齡發覺自己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乾澀。
“拉開了蔣子濤後,另一個平時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董越突然就蹲下來哭了,他抱着腦袋哭了起來,越哭越大聲,一會後他突然就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用手指着我,衝我吼道,‘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的夢想!你知不知道去米蘭大學是我的夢想!你爲什麼要在黑板上寫錯誤的時間!做人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你知道嗎?’,我直接被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這種混亂的邏輯,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就不能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呢?那個男生一邊吼一邊哭,臉漲得通紅,滿臉都是鼻涕眼淚。你不知道當時他的表情有多猙獰,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掐死我一樣,我好像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哭成這樣。”
周芝齡愣住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失控的事情。
“這個時候,小喜鵲那個bitch竟然也哭了,她打電話給她老爸,在電話裡尖叫,要讓她老爸找人殺我全家。她一邊哭一邊不停不停地跺腳,不斷地喊着,我就是要殺他全家!一會又對着電話開始尖叫。我徹底傻了,覺得可笑又害怕,一切都荒唐得不行,我想逃卻逃不掉。”胖子說話的聲音開始變慢,變得有些艱難,“我覺得那個屋子裡所有人都瘋了,那些人也不再是我往日裡認識的模樣,他們通通都在那裡面目可憎地發着瘋,明明這一切都是和我無關的事情啊!我心說,這麼簡單的事情,可以解釋清楚的啊,我必須得爲自己辯解是不是?於是我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解釋說,我寫的是我自己的註冊時間,我完全不想害你們,也根本不知道你們會誤解。我還說,這件事情你們應該去找中介,問他們爲什麼沒有提醒你們考試時間纔對。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沒有人要聽我的解釋,那麼簡單的一件事情,就是說不清楚,他們只認準一點,那就是我害他們沒有參加考試。”
“怎麼會這樣……”周芝齡被震驚地不知說什麼好,只能不斷地重複一些無意義的句子。
“我看着Stefano,指望他能爲我說幾句話,好讓我暫時離開。結果他看着我,對我說,張穎程,你真的讓我很失望。”胖子的香菸燃盡了,他很快點起第二根,繼續說道,“他說,如果你明知道不是我們的考試時間,你爲什麼要寫在黑板上呢?我回答他說,‘你知道這不是你們的考試時間,我和你說過,這是我的註冊時間。’結果Stefano看着我,他說,你沒有這麼說過。他就這樣當着我的面說謊,我覺得一切都完了,那個時候我特別特別地害怕。”
周芝齡覺得冷,覺得空氣都在四周凝結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最後呢?”
“最後,董越回國了,不念了,胡秀莉、蔣子濤、秦瑞接受中介的建議調到了和我一個學校,因爲我的入學材料都是中介辦的,他們對這所大學很熟悉,所以去同一個學校,對於中介來說是最方便的,尤其在緊急換學校的時候。”第二根菸被他猛吸幾口很快燃到了盡頭,胖子顯然已經不願意再說更多,“然後就像現在這樣,見面就當陌生人。”
“難怪我們專業五個中國人,你要和我做朋友。”周芝齡脫力地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儘管胖子一直在故作輕鬆,努力在用一種稀鬆平常地口氣來敘述這件事情,可週芝齡能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嚴重,從胖子越說到後面越是緩慢的口氣,架着煙時微微顫抖的手指,和她心中慢慢升騰起來的憤怒。她決定換個話題,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又談起了Rolf。
“你知道嗎,他比我大了整整四歲!”她以爲胖子一定不知道這件事情,沒想到胖子看也沒看她一眼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早就知道了。”
“哎?原來你知道啊,這次考試他都過了,畫測繪也畫得很快,我畫了很久的東西,他一會就改好了,意大利語也說得比我棒很多,真是不可思議。”
“小周你這個人**病又犯了是嗎?幹嘛沒事就自取其辱,你把自己和Rolf比有意思嗎?”胖子毫不客氣地斜了她一眼。
“他到底是幹嘛的,他原來在德國幹嘛的你知道嗎?”周芝齡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
胖子含糊道,“唸書啊,還能幹嗎?”
“在哪兒唸書?”周芝齡不死心一定要刨根問底。
“亞琛大念數學啊。”翻了個白眼後,胖子無可奈何道,“你剛纔不是還說自己和他是朋友嗎,原來知道的還沒有我多。”
“什麼!亞琛大?誰會在亞琛大唸書念得好好的,跑來意大利啊!”周芝齡簡直要跳起來,“那個兔崽子該不會是在騙你吧,你有查過嗎?”
“我爲什麼要查他,”胖子滑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拉起行李箱站了起來,“車要到了,去車站吧。”
列車鳴着笛緩緩地進站了,周芝齡說不清此時此刻的感覺,臨走前胖子突然轉身嚴肅地看着她,“小周,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過往,你又何必去窺探呢?是真是假,對我們來說根本不重要,你認識的也不過是現在的這個Rolf而已啊。”
這句話悶悶地捶打在她胸口,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得乾巴巴地說上一句,“一路順風。”
周芝齡覺得很疲倦,直到回家後,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她覺得冷,又覺得憤怒,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她想,他們不該那麼對胖子。
胖子是個冷漠、自私又油滑的人,但他不會去害人,他有自己的打算,做事情也很靠譜,可是剛纔聽見的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荒謬到讓人覺得可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會解釋不了呢?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情啊!周芝齡倒在牀上,覺得昏昏沉沉的。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她有些消化不過來,她想到胖子最後說的那些話,關於Rolf以前的事情,於是她一骨碌爬起來,打開電腦開始查詢資料,她輸入Rolf的全名和亞琛大的校名,出來了很多無關的信息,相當一部分還是德文網頁,根本看不懂,沒辦法驗證胖子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在網頁裡翻找了一會還是毫無頭緒,周芝齡便放棄了,她去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茶,等她端着茶杯重新坐回電腦前的時候,胖子的話鬼使神差地又在她腦海中響起,“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過往,你又何必去窺探呢?”
那胖子呢,胖子又有什麼不想被人知道的過往呢?周芝齡忍不住這樣想到,盯着搜索欄看了很久,掙扎了幾下,最終她在裡面輸入了胖子的全名,張穎程。
她本以爲不會有什麼發現的,沒想到一下子跳出來好幾個帖子,都是在一所高中的貼吧裡,雖然周芝齡並不知道胖子是哪所高中畢業的,但是這所高中就在胖子的老家,她本能地覺得,這個張穎程很可能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張穎程。
點開後,她的想法得到了驗證,帖子裡出現了胖子的照片,比現在看起來似乎還要更胖一些,穿着咖啡色的套頭毛衣,臉上零星地冒着幾顆痘痘,劉海長長的快要遮住眼睛了,看起來分外油膩,翹着蘭花指捏着一本本子,正在眉飛色舞地和別人講着什麼,很顯然,這是一張偷拍的照片。
帖子的標題是《有沒有人覺得張穎程很disgusting?》裡面說他是個娘娘腔,既小氣又自私,還自以爲英語很好,從來不肯借出自己的英語筆記本,深怕別人能從中受益,還說他說話喜歡翹蘭花指,只喜歡和女孩子在一起玩,油腔滑調,出去聚餐只肯掏十塊錢……
下面有五十多樓的跟帖,說着說着就從申討張穎程的噁心行爲變成了要鼓動全班同學一起孤立他。
周芝齡不明白這是爲什麼,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啊,雖然不對,但也不至於要鼓動全班孤立他吧。她又點開了第二個帖子,《恭喜張穎程不能去德國》根據裡面的說法,胖子應該是在高三的時候參加了上海某機構的赴德計劃考試,爲此從高二開始每週六、日都要上全天的德語班,假期無休,學了一整年德語,結果考試的時候,在面試部分被刷了下來,這之後他的同學們便在貼吧裡歡慶他的落榜。
裡面寫到,張穎程整天逢人就炫耀自己快要去德國了,又炫耀自己德文如何如何地好,而自己德文好是因爲英文學得好,有基礎所以學得快……
跟帖的人回覆道:
他不是很厲害嗎,怎麼又去不成了呢,可見這個厲害都是他吹出來的。
可能是太胖了,噁心到了面試官,所以人家不要他了。
自以爲是,自食其果!
張穎程這種人就該去死!
……
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中迴響,混亂的記憶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周芝齡落荒而逃般將網頁都關了,她非常後悔知道這些,當下心中一團亂麻,這一天她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胖子是對的,她想,我們不該去窺探別人的過往。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住在同一個街區的中國學長過來拜訪她,送了她一包核桃做年貨,又問她三天後要不要和大家一起過年,周芝齡只說,她考慮一下。
打發掉學長後,她想做一些杏仁核桃蛋糕,於是在臥室用門夾核桃,在她“乒乒乓乓”甩門到第三個回合的時候,Darina的臉出現在了門外。
“啊!”周芝齡嚇了一跳,將門拉住,“你怎麼在家裡,沒去打工嗎?”
室友臉色煞白地看着她,“沒,我在睡覺。”
“可是已經是下午了。”她嘟囔道。
“是,不過我要睡覺,你輕點。”說完Darina又回去睡覺了。
周芝齡輕手輕腳將地上夾到一半的核桃撿起來去廚房接着敲,大約到了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又有人來找她,開門一看,竟然是秦瑞,還是爲了過年的事情。
照舊穿着他那件運動衫樣式的厚外套,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我下午遇到學長了,說你還不確定要不要一起過年,他讓我再來勸勸你,人多才熱鬧嘛,再說你一個人要怎麼辦啊,室友不也是個鬼佬麼。”他站在門外似乎有些拘謹,而周芝齡也沒有要叫他進來的意思。
“那你們也叫張穎程了嗎?”她故意這樣問道。
“他去荷蘭了,你不知道嗎?”秦瑞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來反問她。
“我不知道啊。”周芝齡只好配合着做出受到了打擊的姿態,“他還沒來得及和我說吧,你是怎麼知道的?”
“學長給他打過電話了,原本也要叫他來吃飯的,看來他根本不把你當朋友嘛。”秦瑞聳了聳肩,“來我們家吃年夜飯吧,我們家比較大,方便開party,這樣你還可以和小喜鵲一起說說話。”
聽到小喜鵲這三個字,周芝齡簡直覺得自己當下連血液都要凝固了,她站在原地,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來,“我再……考慮考慮吧。”
“好吧。”秦瑞似乎覺得她十分奇怪,撓了撓頭,拘謹地咧了咧嘴,一時間也沒什麼可以再說的了,便趕緊告辭道,“晚些時候我再給你打電話確認好了。”
這下週芝齡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了,她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踱步,覺得情況異常複雜,已經超越了她的腦容量。
不知道踱到了第幾圈,電話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遲疑着接通後是Rolf的聲音,“晚上好,Pansy,我已經到漢堡的家裡了。”
“Rolf,你是啊!”周芝齡此時此刻聽見Rolf的聲音覺得無比親切和安心。
“是我,你呢,我走之後你一切都還好嗎?”
“我……”周芝齡覺得沒有任何恰當的言語可以形容自己目前的抓狂狀態,如果Rolf就在她面前,她還可以藉助肢體語言和他表達一下,可是現在完全不行,“我在做蛋糕,巧克力底,裡面還加了一些杏仁和……”她發現自己不會說核桃這個單詞,於是又抓狂了一下,“加了一些堅果。”
“什麼堅果?”但Rolf偏偏就是要這樣問她。
於是周芝齡只好坐回到電腦前,在翻譯器上查了單詞後回答他,“Noce.”
“那一定很好吃吧。”
“我還沒吃呢。”
“真遺憾,不能和你一起吃了。”那邊難得地在進行一些正常的寒暄。
“沒關係,你可以吃德國大肘子。”周芝齡也趕緊象徵性地安慰道。
閒扯了幾句後,周芝齡很快掛了電話,跑去洗了個澡清醒一下腦子,等她擦着頭髮回到臥室,剛剛打算從頭到尾整理一遍整件事情時,手機再度響了起來,她探過身去望了一眼,來電顯示是秦瑞的號碼。她驚恐地看着手機,可又不能不接,最後還是硬着頭皮接了起來,“喂?”
“你一定會來的吧?”沒想到裡面傳來的是胡秀莉的聲音,嚇得周芝齡一個激靈險些當場要把手機扔出去。
“我……”
“大家在一起過年不是很好嘛,難道你要一個人過年?還是要去哪裡呢?”那尖細的聲音從電波的另一端傳來。
“其實我……”周芝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此刻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上午胖子和她說的那些事情使得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去面對胡秀莉、秦瑞他們,於是她開始心急火燎地想對策,眼睛四下逡巡,突然看見了擺在書堆上的便條,上面是Rolf在漢堡的聯繫方式,下一秒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我要去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