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放鬆了就容易出問題,周芝齡難得坐在中庭的長椅上,察覺到內心有什麼東西在空蕩蕩地迴響着,在過去的一個多小時裡,她玩遍了手機上所有能玩的軟件,再也沒有一條信息需要回復,便頹然地仰頭倒在靠背上,陽光暖融融地照着,倒也不像往日那般陰冷,山間的空氣清新得很,周芝齡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重重地嘆了出來。
正當她閉眼陷入繁雜的思緒中時,突然感覺有人在踢她的腳,“哎,你們考完啦?”她坐起來看了看手錶,“還沒有結束啊。”
“提早交卷了,反正又不是很難,當然對於某些人來說就不是這樣了。”張穎程邊說邊嫌棄地看着她,“嘖,小周,我說你這是進入冬眠模式了嗎?”
周芝齡衝他翻了一個白眼,又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今天天氣真好啊,希望下週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不可能,”胖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下週有大寒潮。”
這便讓周芝齡再度鬱鬱寡歡起來,本來化學和物理口語考試沒過導致沒資格參加筆試連掛兩科就夠讓人糟心的了,下週的古建築測繪還要碰上大寒潮,那簡直是生無可戀。
三人照例一起去校園東側的拱形迴廊裡吃飯,自從進入考試季後,來這裡吃飯的學生就少了很多,因此偌大的長廊顯得空蕩蕩的。
周芝齡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在卷意麪,“口語爲什麼沒過,太緊張了嗎?”Rolf坐在她的正對面看似隨意地問道。
“不,我一點也不緊張,我現在完全緊張不起來,我就是……”周芝齡將麪條重新扔回盤子裡,“我就是單純地聽不懂教授在問我什麼問題而已。”
“你怎麼不和教授說英語啊?”胖子先諷刺了一句,隨即又展現出了一絲同情心,“那你說說,我們做些什麼能讓你心情好點呢,比如說假期旅遊回來給你帶點什麼紀念品之類的?”
周芝齡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如果你們口語和我一樣都沒過,我們現在坐在一起抱怨考試掛科之類的,我就會心情好很多。”
“幻想一類的要求就不要再說了。”胖子頭也不擡地大口吃麪。
“那我們來談點別的吧,下週的測繪不是四人一組嗎,除了我們三個還有誰?你們找人了嗎?”周芝齡將橄欖油淋在硬麪包上。
“誰都可以啊,等我回去在FB上問一聲,看有沒有誰自願加入我們。”張穎程說着看了Rolf一眼,“你有什麼熟悉的同學嗎?”
“沒有。”Rolf搖搖頭。
“我就知道,你是一隻可憐的落單的德國小兔子。”
“你以爲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那麼熱衷於拉幫結派啊?”周芝齡看着胖子說道,“你難道就不明白,有些人天生喜歡獨來獨往。”
胖子聞言立刻刻薄地譏諷道,“怎麼可能有人真的喜歡獨來獨往呢,就像沒有人真的喜歡孤獨一樣。孤獨就是獨孤,你再給它蒙上什麼文藝的光環,孤獨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身邊到處都是你這樣的人,那他當然會選擇獨來獨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怎麼了?”周芝齡氣惱道。
“就是有你這種考試的時候連教授問的問題都聽不懂的人,纔會讓人覺得,獨來獨往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不是這樣的。”Rolf突然替周芝齡辯解了一句。
“沒關係。”張胖子拍了拍Rolf的肩膀,“反正Pansy這個人毫無自尊心可言,你不用在意她的想法。”
“不是這樣的。”Rolf又一模一樣地強調了一遍。
古建築測繪那天果然大寒潮來臨,一大早起來便覺得天寒地凍,空氣冷得隨時能凝固起來似得。早晨刷牙的時候,周芝齡難得見到了已經多日未見的Darina,Darina告訴她今天要下雪。
啊,要下雪,周芝齡簡直心如死灰。
揹着單肩包從主城慢慢往下走,順着廊道來到山腳下的車站搭城際間公交,站臺裡的Tabacchi兼bar裡面零散地或站或坐着幾個同學(*注:Tabacchi即菸草店,功能類似於雜貨鋪),周芝齡看見胡秀莉、秦瑞和蔣子濤在櫃檯邊買咖啡和牛角麪包,又看見Rolf獨自坐在站臺邊的長椅上。
她一路小跑過去打招呼,“早上好,胖子呢?”
“還沒來。”Rolf戴着他常戴的黑色絨線帽,皮膚又呈現出一種凍得快透明的樣子,他往一旁稍稍讓了讓,示意周芝齡坐下。
“你很冷麼,要不要去喝咖啡?”聽到Rolf說話仍然帶着鼻音,周芝齡指着一旁的bar問道。
Rolf搖了搖頭,“我早晨不太喜歡喝咖啡。”
“那你困的時候怎麼辦?”
“喝啤酒。”
周芝齡左顧右盼了一會,誰知動作幅度太大,將胡秀莉吸引了過來。
“Rolf,早上好,真可惜你沒有和我們一起去測繪,我們要去的那個小鎮聽說是個小小的旅遊景點呢。”她過來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Lisa。”Rolf沒有接她的話。
因爲兩人之間一時無話而顯得氣氛有些尷尬,周芝齡便打圓場問道,“胡秀莉,你們怎麼去,也是坐城際間公交嗎?”
“不,我們做火車,大概半小時就能到。”胡秀莉這才轉向她,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翻,問道,“你和Rolf關係很好麼,看來已經是不錯的朋友了。”
這番話不知怎地,讓周芝齡無所適從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定義自己和Rolf之間的關係,自雪夜過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同學要來得更好一些,可是,已經是朋友了嗎?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不,也不是這樣說……”
她話未說完就便胡秀莉所打斷,“好了,Stefano在叫我,我得去趕火車了,下週見吧。”
Stefano便是秦瑞的意大利語名,那是一個高瘦的男生,總是戴着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周芝齡面無表情地目送着她走遠,又回過頭去看着Rolf,“那麼,你要喝熱可可嗎?”
Rolf突然就失笑了,然後迅速把笑容收回去,恢復到原來的樣子,“謝謝你,但我不怎麼愛吃甜食。”
“好吧。”周芝齡有些尷尬地側轉過身體,對着空曠的站臺說道,“那我自己去吧。”
可當她走進bar裡時,Rolf卻又跟了過來,“天氣太冷了,我想還是喝些熱飲吧。”他解釋道。
“香草碎果仁味的和草莓巧克力味的你要哪個?”周芝齡舉着兩個甜甜圈看着Rolf。
“這種東西配上熱可可也太膩了吧。”Rolf爲難道。
“快選啦。”她催促道。
“那就這個吧。”Rolf指了指白色的香草碎果仁甜甜圈。
這時吧檯的侍應生提醒他們熱飲已經準備好了,周芝齡發現白糖、黃糖邊上還有一小罐子棉花糖,“哇,你看這裡還有……棉花的糖……”她如此生硬地翻譯道。
“Zucchero candito.”Rolf思考了一下糾正她道。
“你都知道怎麼說了,可見你也是想吃的。”說着周芝齡毫不猶豫地拿了三塊扔進屬於Rolf的那杯熱可可裡。
“我根本就不喜歡吃棉花糖。”他強調道。
“放到熱可可裡就不一樣啦,就像讓你直接吃鹽不行,可是撒在薯條上就人人都愛了。”
“我也不喜歡吃薯條。”
“那你喜歡什麼?”
“我就不愛吃零食啊。”
“土豆對於你們歐洲人來說不算是零食吧?”
“土豆不是,可French fries對我來說就是零食了。”
Bar另一端的門被人推開,胖子和美國人Edward走了進來,看見他們兩人手裡一人端了一杯飲料、拿着一個甜甜圈不禁埋怨道,“天哪,我都看見了些什麼,這其樂融融的氛圍,又有誰關心過我這可憐的風雨夜歸人呢?”
“現在又不是晚上!”周芝齡皺眉反駁道。
“好吧,又有誰關心過我這風雨日歸人呢?”
“是的,沒有人關心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之前談論胡秀莉時胖子用來諷刺周芝齡的話,現在又被她一模一樣還了回去。
Edward擺了擺手表示問候,“早上好,夥計們,天太冷了,我也得來杯熱咖啡。”
於是四人依次靠在吧檯上喝咖啡,Edward喝着Macchiato抱怨道,“這裡都沒有賣美式咖啡。”
“Macchiato不好喝嗎?”周芝齡問道。
“也不是不好喝,只是這裡的咖啡都差不多一個味道,你們說得出來Macchiato和Cappuccino的區別嗎?”Edward問道。
“當然有區別,我們首先可以從單詞上來分析,Macchiato的意思是被玷污的,也就是說,這種咖啡可以理解爲牛奶被弄髒了的咖啡,但Cappuccino可是有厚厚奶泡層,會撒上巧克力粉的咖啡啊!”周芝齡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呦呦呦,了不起了,這時候你的意大利語又好起來了。”胖子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嘲諷周芝齡的機會,“要不要喊你了不起的周芝齡啊。”
“確實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反正都是Espresso做底。”Rolf說了一句。
“所以你就喝熱可可?”胖子和Edward異口同聲看着Rolf的杯子說道,粉色、藍色、黃色的棉花糖在熱可可表面一沉一浮。
“不是的……我……我其實喜歡喝啤酒。”被人發現自己在喝這麼可愛的東西Rolf立刻尷尬起來。
“啊……啤酒倒是挺有男子漢氣概的。”Edward說道,“你喜歡喝哪種啤酒?”
“菠蘿和梨味的。”
“你的心裡一定住着一位小少女。”胖子託着腮幫子說道。
“……”
這些天的城際公交車都空蕩蕩的,似乎誰也不願意在這種鬼天氣裡出門,他們四人魚貫上車,車內只有零星的一兩個意大利人。
車子啓動後不久,四人便自然而然地閒聊起來,Edward誇讚周芝齡英語講得好,胖子便不服氣道,“那我呢,我的英語應該比Pansy更好吧?”
“感覺還是Pansy說得更好一些。”Edward想了想道。
“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沒說這麼好,但是閱讀得非常快,現在能說這麼好,完全是爲了逃避學習意大利語,”胖子這個自認的多語種小王子非常不服氣,“再加上Rolf老是在陪她說話,她才說得流暢起來,你們都不知道剛開學的時候我聽她說過英語,說得可慢了,感覺她得在腦子裡把一句話寫出來,才能再念出來。”
“那Pansy爲什麼閱讀得非常快?”Rolf好奇地問道。
“那是因爲……”周芝齡瞪了胖子一眼轉過頭來剛想解釋,胖子又打斷她道,“這個我知道,那是因爲她整個中學時代花了六年時間讀完了七本原版的《哈利·波特》,而她這麼做的原因你們知道是爲什麼嗎?”
“爲了學英語?”Edward說道。
“難道不是因爲喜歡看嗎?”Rolf反問道。
胖子得意地翹起嘴角,搖了搖手指,“不不不,是因爲有一陣子這本書在中國也非常火,這時候如果是資深書迷就會在班裡很受歡迎,一直都沒有什麼朋友的Pansy覺得自己可以靠看原版書來成爲社交達人,變得更酷一點,但她看得實在是太慢了,不管是新書出來的時候還是電影出來的時候,她都完全跟不上熱點,而等她終於看完,掌握了全書中超多細節的時候,哈利波特系列連電影都全部結束了。”
Edward一邊說着,“這可真是太悲傷了。”一邊又覺得非常好笑。
“那麼有什麼值得談論的細節呢?”Rolf很認真地問周芝齡。
周芝齡正對着張穎程咬牙切齒,他這樣一問,反而愣了一下,隨後才結巴道,“啊……說起來的話……就……就很多啊。”
“比如說呢?”Rolf堅持要問。
“比如說……”周芝齡擡頭看着左前方回憶道,“哈利幾次被困在女貞路時,來接他的羅恩和瘋眼漢穆迪說的都是同一句話,‘Rescuing you,of course’,盧娜·洛夫古德是個非常可愛的名字,Luna是月亮的意思,而她姓lovegood,我的意思是說音譯成中文後大家往往注意不到這個名字的可愛之處,巫師等級考試的冊子全稱是《Cram It!: How to Soar on Your O.W.L.s》,赫敏喜歡羅恩在之前就有幾處伏筆,諸如赫敏談到迷情劑時說,對她來說是留蘭香牙膏的味道,而全書中提到過使用留蘭香牙膏的人正是羅恩……”
Edward和Rolf面面相覷,露出驚訝地神色來,不自覺地微微點着頭,張穎程伸出手來拍了拍周芝齡的肩膀,點點頭道“你要是個男生,我這會都該流眼淚了,孤獨又心酸的人那。”
“閉嘴。”周芝齡尷尬道,“我只是因爲單詞查太多次記住了而已。”
到站後四人又步行了二十來分鐘來到一個開闊的湖邊,這也是個僅僅在當地較爲出名的旅遊景點,由於寒潮的緣故,這一天並沒有什麼遊客。所要測繪的古建築破損嚴重,沉悶地矗立在湖邊,牆面許多地方都已經開裂,已經空置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從大體的建築風格上來判斷,可能是小教堂,也可能是有些宗教風格的私人住宅。
“太高了!”Edward仰頭看着建築喊道,“沒法測!”
“可以測的。”Rolf說道。
“要不我帶着捲尺去二樓,把卷尺從上往下扔,你們在下面拉住,但是這樣也只能測地面到二樓的高度啊。”Edward苦惱道。
“不需要,我們只要測橫截面的寬度就可以知道高度了。”Rolf說道。
“爲什麼?”Edward奇怪地問道。
“第一種方法可以算磚塊高度,第二種方法知道橫截面的柱寬後,將建築的正面照片導入CAD就可以直接根據比例知道長度。”
Rolf說完後,胖子和周芝齡都覺得第二個方法很不錯,Edward在旁邊聽了一會後問道,“好像很容易就解決了,但是CAD是什麼,還有建築的比例,指的又是什麼?”
三人在獵獵的寒風中愣了一會,胖子僵硬地扭頭問道,“那你知道美國第一任總統是誰嗎?”
Edward想了一會,露出一副這個我知道的確定表情說道,“肯尼迪!”
“所以你們的首都叫肯尼迪哥倫比亞特區是嗎?”Rolf看着他問道。
“是嗎?”Edward驚訝道,“美國的首都叫這個名字?”
“你給的選項太多了,”周芝齡緩了一會說道,“一定是選項太多了,你問他一個選項很少的問題看看。”
於是Rolf問道,“美國南北戰爭是哪一方贏了?”
問完三人齊刷刷地看着Edward,Edward思考了一會,又露出一副這個我知道的表情,肯定地回答道,“英國!”
周芝齡打了一個寒顫,覺得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們四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靜地站在寒風中。
“對不起,”張胖子率先打破沉默懺悔道,“我找了一個豬隊友。”
幾個小時後,天空飄起了雪,風從湖面上刮過來,周芝齡拿相機的手幾乎要凍僵,幾次在記錄細部數據時都因爲手指太過僵硬而筆尖打滑。Edward在一旁抽着煙,“咱們去喝點咖啡吧,太冷了。”
也就那麼十來分鐘的光景,原本飄蕩着的細雪轉瞬間成了鵝毛大雪,張穎程在樓上喊道,“太冷了,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一會Rolf便從建築的另一側走到正門口和他們會合,胖子將材料都放進包裡,“走吧,去湖那邊的咖啡店坐坐等雪停了我們再走,下一班車子還有一個多小時纔來。”
Rolf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又看了一眼周芝齡,“我要抽菸了,可以嗎?”
“可以啊。”周芝齡哈着手跺着腳,“可是你爲什麼要抽菸呢?”
“因爲冷啊。”他遞了一根菸給周芝齡,“你要嗎?”
胖子直接劈手奪過了煙,“你別又教她喝酒又教她抽菸的,Pansy本來就一無是處,現在還被你教得一身毛病,這樣人生對於她來說就太殘酷了。”
“爲什麼你們都會抽菸!”周芝齡奇怪地嚷道。
“因爲成熟帥氣的男人都抽菸。”胖子抽了一口煙回答道。
“那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抽菸,你不過就是個過分油膩的胖子而已!”周芝齡反擊道。
“你這種天真的少女根本就不懂我這種睿智風趣的男人魅力所在。”
“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有誰看出來過你這……魅力。”
“我覺得Yukina喜歡我,就是那個高高瘦瘦很冷酷的日本姑娘,你知道的吧,”張胖子說着吐出了一個菸圈,“她平時上課總在看我,顯然就是對我有意思。”
“你該減肥了,太胖了會讓人產生幻覺。”
才互相吐槽了幾句而已,溫度便驟降到沒辦法在大雪中開口說話的程度,到最後幾個人幾乎是一路狂奔到咖啡店裡的。
“得救了。”周芝齡抖了抖身上的雪,“我還以爲自己在演災難片。”
咖啡店裡暖氣開得很足,因爲客人不多的緣故,只開了幾盞必要的燈用以照明,店裡多數地方維持着半明半暗的昏黃色彩,幾人在靠窗處找了張桌子坐下,胖子和Edward點了白蘭地咖啡,周芝齡選了朗姆酒熱可可,“你呢,你點什麼?”周芝齡問Rolf,“還是Spritz嗎?”
“和你一樣吧。”Rolf回答道,
“你早上不還說你其實沒那麼喜歡喝熱可可的嗎。”胖子奇怪地問道。
“也沒有那麼不喜歡……反正這會也不想喝啤酒。”
“你在德國時喝什麼咖啡,就點什麼唄。”胖子不解道。
“在德國時我也不怎麼喝咖啡。”
“怎麼可能,歐洲大街小巷都是這種咖啡店吧,你在德國的時候從不和朋友們出去喝咖啡嗎?我就不信你們永遠都只喝啤酒。”胖子不可思議地反問道。
“我在德國也沒什麼朋友。”Rolf回答完又補充了一句,“所以不會去咖啡店。”
“這太奇怪了,”Edward聳了聳肩,“你要改變這一點,試着去社交,party、醉酒、認識女生,去尋找一些生活的樂趣不好嗎?”
“Party和醉酒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酷好不好,何況Rolf比較喜歡一個人待着,你們就別去管他了。”周芝齡對Edward說道。
聽到這番話,張穎程聳了聳肩看向Edward,“你看看這兩人都是多麼的古怪,而我就得和這麼古怪的兩個人做朋友,我爲人類的和平做出了貢獻,美國總統該表彰我。”
不一會他們點的熱飲就都上來了,正喝着,周芝齡的手機響了,張胖子湊過腦袋去賤兮兮地問她是誰,周芝齡沒好氣地回答,“我媽,還能是誰。”
“喲,你媽還挺時髦的啊,會用微信。”張胖子挑了挑眉,“問你爲什麼不回家過年是吧?”
“不是,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存在感了,想當初我剛出國的時候,每次我爸媽和我視頻都熱淚盈眶的,現在已經壓根不在意我在幹嘛了。”
“你知足吧,我爸媽就沒有熱淚盈眶過,畢竟我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放心的成熟男子。”張穎程自我褒揚道。
周芝齡的白眼差點要翻到天上去,“當然了,你一個移動的肉山大魔王,你爸媽能對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媽到底找你幹嘛?”不去理會周芝齡的譏諷,胖子非要問個明白。
“我剛剛把今天早晨我在公寓外拍的照片發給我媽,和她開玩笑說我在瑞士滑雪。”
“然後呢?”胖子繼續追問。
“她竟然就相信了,叫我好好玩,別亂花錢。”
聽到這裡Rolf笑了一下,“兔崽子……”又和上次一樣周芝齡皺着眉脫口而出一句中文,接着她反應過來這樣他聽不懂,只好說道,“你這隻……復活節出生的討厭的小兔子!”
“小兔子這個名字不錯啊,怎麼樣,就把這個作爲你的nickname吧。”胖子立刻來了興致朝Rolf擠眉弄眼。
“爲什麼非得是小兔子……”Rolf顯然很不情願。
“好吧,那就在德仔和小兔子之間選一個好了,你選哪個?”周芝齡說道。
“那就……小兔子吧。”他不大情願地做出了選擇。
不多,幾人透過咖啡店的大玻璃窗裡看見另一組來測繪的意大利人正狂奔而來,雪花在他們身上積了薄薄一層,伴隨着巨大的動靜,這組成員人仰馬翻地闖了進來,胖子和Edward立刻起身去寒暄,周芝齡本也想跟着去,可是看見Rolf沒有一點要動的意思,她也就留了下來。
“小兔子,你不過去一起聊天嗎?”她將放下的咖啡杯又捧起來。
“實際上,我沒有什麼想要聊的。”Rolf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是吐字清晰,時常給人一種雖然溫柔卻無法親近的感覺。
周芝齡望着他,這幾天剛剛生出來的一些親近感又慢慢消散了,她幾乎能切實地感受到什麼東西從她的手心裡慢慢地滑走,這種感受是如此真切,以至於她生出了一種恐懼,想要拼命地去抓住些什麼,“那麼……你爲什麼不想和我們做朋友呢?”
“爲什麼這麼說?”Rolf略微驚訝地擡頭看着她。
“剛纔胖子問你喝咖啡的事情時,你說你在德國也沒有朋友,爲什麼要用‘也’這個字呢,所以我也還不是你的朋友,是嗎?我知道的,我不是你的朋友,可是……你是真的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享受孤獨嗎?”
Rolf聞言低垂着眼睛,周芝齡看着他,覺得周圍溫暖的飄着咖啡香氣的空氣都凝固了,一切都慢了下來,時間被拉得無限長,她能夠觀察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顫動,下一個瞬間時空又恢復了正常,不遠處Edward和幾個意大利人的喧鬧聲也傳了過來,“也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我也搞不明白這些日復一日極其相似的社交活動的意義在哪裡。”
“社交活動的意義……”
“人越多交流也就越沒有意義,一切都流於表面,我知道很多人喜歡這些,認爲這些社交活動能帶來歡樂和陪伴,可是對於我來說,日復一日地浪費時間在這些淺表層交流上是很可怕的事情,我在這些事情裡看不見光和希望,甚至覺得這些事情會消磨掉我所有的意志。”
“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會覺得這些事情很可怕,因爲社交,我們不得不去迎合別人或是做一些既無聊又可笑的事情,我也會想,爲什麼一定要去迎合別人呢,爲什麼就不能簡簡單單地做自己呢?”
“是……以前我會試着去參加這些活動,家人也一直鼓勵我參與社交,讓我交朋友,可是一旦我置身於那種環境,就覺得自己被消耗了,覺得十分疲憊。”Rolf認真地斟酌着用詞回答道。
“爲什麼覺得自己被消耗了呢?”周芝齡疑惑道,“因爲那些沒完沒了的淺表層交流嗎?”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北極。”Rolf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北極,你覺得冷嗎?”
“不是冷,而是覺得自己和所有人都有時差,無法相互理解而產生的疲憊與焦慮。”
“哦,這樣啊。”周芝齡嘆了口氣,低頭看着咖啡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爲什麼不再往北走幾步呢?等你走到極點上的時候,就和全世界都沒有時差了。”
時空又一次凝固了,沉默像一條河在兩人身旁流淌,Rolf看着她,好看的冷灰色的眼睛閃着光,“周芝齡,我們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