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天, 岑清伊一想起林沅芷,心裡頭總有些不是滋味。
岑清伊不知怎麼的,又想起江知意那句話,大概就是如果一個人不如你所想那般, 你會難過嗎?
岑清伊發現自己可能再度想錯了。
起初她以爲江知意說的是自己, 後來以爲說的是秦蓁, 現在卻覺得或許是在說林沅芷……
岑清伊一時冒出悲觀的想法, 該不會她周圍的人都是這樣吧?
江知意大概看出她低落的緣由, 晚上睡覺時, 話裡有話地說:“寶貝, 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就像是演繹一部戲劇, 我們是主角, 至於如何把戲演好,每個人的方式不同,你在舞臺上表現, 有的人會認爲你剛正不阿, 我在舞臺上可能是腹黑工於心計,我們每個人不同的演出, 在不同人眼裡都會有不同的評價,”江知意指尖輕戳岑清伊的心口,“這個時代,眼見也不一定爲實, 所以要靠心去分辨。”
是啊,眼見都不爲真, 岑清伊內心感慨,還有什麼是真的?
Demon酒吧的股東本來是固定的, 林沅芷的加入是個意外,她手裡不知何時拿到了14%的股份,聽說其中還有一個是她策反了現有的股東拿到的,至於用了什麼方式,自然是不光彩的。
生意場上,到底有多少不能露出來的骯髒一面?人前都是衣冠楚楚,光鮮亮麗,岑清伊現在越發覺得,越是光彩奪目,可能欺騙性越強,因爲人們都會被漂亮的光環所迷惑。
江知意後來也說了,人在商場身不由己,猶如動物界的弱肉強食,生意場上同樣適用。
爲了生存,只要不違法,打擦邊球的人很多,冒風險伴隨着高收益,有勇有謀的人不在少數。
“我倒不介意林沅芷這麼做,”江知意靠在岑清伊懷裡,想得很開明,“她大概還有點善心,知道你不可能同意她見不得人的方式,所以沒讓你做項目的法律顧問,萬一以後真的出了事,也牽扯不到你。”
江知意換的角度,讓岑清伊無法否認,這麼說來,她還得感謝林沅芷不讓她加入呢。
岑清伊對林沅芷的感情相對複雜,不是簡單的上下級,儘管有情緒在,心裡想的還是儘量幫她規避風險,她盤算着日後拿話點一點林沅芷,尤其這次Demon酒吧發生命案……
**
岑清伊這一晚沒睡好,沒心思工作,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像又做了夢。
江知意抱着懷裡輾轉的人,指尖撫不平她眉心的紋路,有點事就這樣睡不寧,江知意輕嘆口氣。
江知意也沒資格說岑清伊,岑清伊難受,她看在眼裡也難以入睡。
江知意實在睡不着,摟着懷裡的人擺弄手機,和李春芬的聊天界面停留在那晚“告密”。
慧遠大師和岑清伊的相遇,儘管在李春芬口中是偶然,但江知意總覺得那是刻意而爲。
沒有處心積慮去設計過一件事的人,是不會知道,一個人爲了遇見另一個人可以製造多少個巧合的偶遇。
就像她和岑清伊之間,多少次看似緣分的巧合,實際並非如此。
江知意爲了喜歡的人可以如此,也說得通,那慧遠大師一個出家人,又是爲了什麼?
說是普度衆生,濟世救人,江知意可不信。
臨睡前江知意給江楊發信息問情況,江楊回了句:沒啥大事,明天再說,你早點睡。
**
翌日,何主任的案子開庭,岑清伊起了個大早,胃口不佳,喝了幾口粥,吃了藥便和江知意告別了。
江知意不同往日,慢悠悠地吃完早餐,開車直奔檀香寺去了。
檀香寺周邊不少殘疾人跪地要錢,門口又沾滿一堆賣香的人,見了她紛紛問過來問要不要請香。
江知意燒香拜佛,沒忘記去尋找天驕集團和檀香寺的關聯所在。
檀香寺太大,繞了一圈,繞到中午才發現自己多走了冤枉路。
功德碑就在寺廟正門不遠處,早上江知意因爲那裡人多,大致看了一眼繞過去了。
眼下這會兒,臨近中午,檀香寺要關門了,香客們也陸續往外走。
不少沙彌和檀香寺幫忙的佛友們正在提醒路人們,關門時間到了。
江知意站在功德碑面前,偌大的空間裡就她一個人,她湊近盯着下面那行小字,身後傳來溫潤的聲音,“檀香寺閉門的時間到了,還請您明日再來。”
江知意回身,是一位照着面紗,蓄着長髮的佛友,她點點頭說了句抱歉準備往外走。
那人卻又叫住她,“觀您眉宇,您的家中最近諸事不順,多有爭端,不如請三尊本命佛回去。”
江知意愣了愣,“本命佛?”她頓了頓,這人怎麼知道她有家室的,那人微微俯身,“如有冒犯,請見諒。”說話間轉身要走,江知意上前叫住她,“冒昧問下您的佛號,師父。”
“覺空。”覺空雙手合十施禮。
“您剛纔說請三尊本命佛。”
“是。”
“戴在身上?”
“是。”
“總不能我一個人帶吧?”
“您,您的伴侶,您的孩子。”覺空話音落下,着實讓江知意意外,她現在懷孕,身形卻是沒有變化的,如何看得出來?江知意上前一步,覺空退了一步,江知意輕聲道:“如果您是卜算出來的,可否幫我算……”
覺空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江知意最終跟着覺空請了三尊本命佛,孩子的本命佛,是覺空按照預產期給請的,“那我脖子上還帶着戒指,如果再帶本命佛,會不會不太好?”
江知意對於這類事,向來謹慎,覺空微微俯身,“本命佛隨身攜帶即可。”
江知意還有心見見慧遠大師,但也猜測到沒那麼容易,她也不想動用外部關係,“聽說檀香寺每週五都有免費的齋飯供香客們食用,住持慧遠大師也會同食,我要早點過來能否趕得上?”
“清晨早早排隊的人很多,是否趕得上,全憑緣分。”覺空說罷轉身走了。
今天週一,江知意盤算週五起個大早過來,她就不信趕不上。
**
岑清伊到法院太早,在外面坐在車裡發呆,想起昨晚的事,她便給江楊打了個電話,”你沒事吧?”
江楊似乎有些意外接到她的電話,岑清伊認真道:“你先跟我說說,我待會也問問警方。”
呂飛磊和對方是在走廊盡頭打起來的,加之光線暗,隱約看得見是個身形魁梧、胳膊上帶紋身的黃毛,身後還跟着兩個戴帽子的人,一個圓臉,一個方臉。
三人將呂飛磊圍在走廊盡頭,說了沒幾句就動手打架,最後是黃毛將呂飛磊推到牆上,大概也就是那一下,是用刀子捅的。
“那估計是個有紋身的黃毛的概率大。”岑清伊昨晚聽秦川也是這麼說的,江楊嗯了一聲,“警方還在排查證人,或許會有線索。”
“那現在Demon酒吧。”
“封了。”
“封了就當休假了。”岑清伊寬慰了幾句,江楊沒有太大反應,岑清伊車窗被敲響,安歌叫她:“老大,要開庭了。”
岑清伊掛了電話,江知意盯着屏幕,隨後江槐的電話打過來,第一句就是:“又惹禍了。”
江楊啞然,自家兄弟還不如一個外人,岑清伊還知道關心他一句呢。
岑清伊在庭審上見到了何主任,明顯憔悴了許多,士氣不振。
岑清伊已經研究過胡局長給她的資料,現在要證明的就是何主任送的資料並非構成國家秘密。
因爲之前胡局長通氣,區法院側重區檢察院意見,岑清伊心裡其實有點沒底。
這案子並不複雜,但如果上頭要搞事,那就只能甘認倒黴。
照例走了流程,雙方闡述基本觀點後開始質證,關鍵點在於何主任通過拍照和複印的方式將證據給孔佔剛家屬餘睿的行爲到底能否定性爲泄露國家機密,再細究那就是涉嫌孔佔剛貪污的證據到底是不是國家機密?
岑清伊首先陳述觀點,孔佔剛是涉嫌貪污的證據不應該定性爲國家機密,孔佔剛相關案件已經到了審判階段,作爲公開審理的案件,證據基本固定,也會在庭審中公開,不具備保密的需求,”岑清伊頓了頓,看來一眼公訴人,鄭重道:“換句話說,當孔佔剛涉嫌貪污移交給法院提交庭審,證據已經從所謂的保密狀態自動轉換爲解密狀態,最爲重要的,”岑清伊提出《刑事訴訟法》第十四條,辯護人何淳峰在人民檢察院提起審查訴訟那一天開始,就可以查閱、複製案卷資料……”
“辯護人,第十四條的後一句是什麼?”公訴人打斷岑清伊,“就連其他辯護人都要經人民法院和檢察院的許可才能進行你所說的行爲,更何況是餘睿,更沒有權利查看。”
“公訴人,何淳峰作爲孔佔剛涉嫌貪污案的辯護人,他有義務將案件的相關情況告知當事人的親屬,也就是餘睿。”
“請辯護人注意,是告知,而不是拍照或者複印案件。”
“拍照和複印案件也是一種告知手段,公訴人忽略了本案的核心,那就是本案還在審理階段,相關案件不應該被認定爲爲國家機密。”
“孔佔剛涉嫌貪污案的證據就是國家機密,很明顯適不適合公開的,何淳峰不應該將國家機密文件交給其他人。”
岑清伊等待的就是他這一句,“公訴人,接下來,我將通過以下幾方面論述,爲什麼孔佔剛涉嫌受賄案的證據不應該定性爲國家機密。”
岑清伊依次闡明觀點:
首先是何淳峰是辯護人,是一名律師,不屬於國家保密規定的保密人員,“那也就是何淳峰不具有保密的義務。”
其次,儘管現在孔佔剛涉嫌貪污案的證據現在被鑑定爲國家機密文件了,但從程序上來說,並不合法,因爲都是事後通過保密局鑑定,屬於程序倒置,“也就是這份資料沒有事前鑑定保密文件的過程,所有這份資料不是國家機密文件。”
再次,案件處於公開審理階段,縱然是保密的國家機密文件,也自動轉換爲解密文件了,“因爲公開審理,無異於人盡皆知。”
最後,案件上起初並沒有標明密級,也沒人告知辯護人何淳峰這需要保密,所以何淳峰也不存在主觀故意泄露,“但是根據法律規定,律師構成泄露國家秘密罪的前提是主觀故意。”
綜上所述,何淳峰並沒有泄露國家秘密。一番脣槍舌劍,法院選擇擇期宣判。岑清伊提出取保候審,被拒絕,氣得岑清伊心口窩着一口氣。
**
從法院出來,岑清伊心口那團鬱悶還沒散開。
岑清伊這口氣還沒順過來,胡局長打電話過來,說市委副書記要見她。
“我又不歸市委管,而且我律所裡好多事……”
“你這個小同志,讓你來你就來!”胡局長沉聲道。
岑清伊和胡局長一起去市委大院,去了才知道,不過是去挨訓的。
之前何玉澤,後來的吳有貴,再後來的呂飛磊,再到何主任,包括何主任接下江城油氣的案子,市委副書記鍾朝亮問她:“你們天城律所是不是對工作有什麼情緒,哪些案子該碰哪些不該碰,不清楚嗎?你們一直找市裡的麻煩,知不知道給我們市裡帶來多大的影響?”
岑清伊也不是吃素的,在律師圈裡出了名的不會看臉色,當然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故意不看的,明裡勸她,暗裡也都有點敬佩她這性子,敢和上頭對着幹。
談到幾個案子,岑清伊更有話說了,接連頂撞鐘朝亮,尤其是何主任的事,“江城油氣的案子,不該碰嗎?多少老人等着那筆錢活命呢,難道就不管了嗎?何主任一直兢兢業業,這次明顯被冤枉的,這次江城油氣本該是我接,後來讓他接了,搞不好就是有人故意找茬。”
“有冤申冤,不要帶情緒工作,沒有根據的事不要亂說,”鍾朝亮臉色也沉下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仗着江鬆副市長認識你,你就沒大沒小的蠻幹。”
“這是副市長江鬆有什麼關係?”岑清伊從沒有私下獨自約見江鬆,也不知道鍾朝亮怎麼知道的,“我就事論事而已。”
胡局長怕岑清伊跟領導吵起來,從中勸說,岑清伊憋着氣不再開口,鍾朝亮擺擺手,“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之後的工作要好好聽上級的指示,你想往上找的念頭打住吧,往上找也是給市裡找麻煩,吳有貴和何玉澤的案件公安廳已經向我彙報,你作爲律師就少管吧,至於何主任,我再看,你先走吧。”
**
岑清伊出了市委大院,心口還是悶悶的,這一天沒個順利的事。
岑清伊坐在車裡,閉着眼睛,眼下不想回家,不想把工作情緒帶回家。
接了江知意的電話,她以可能加班爲由,先不回去吃晚飯了。
岑清伊開着車子,避開繁華區,開窗迎着夜風,整個人清醒了不少。
胡局長的電話這時候打過來,“你這個小同志,真是拿你沒辦法,不過這麼一鬧,老何的取保候審可能有希望了,鍾書記說會和法院打招呼的。”
意外收穫,讓岑清伊心裡冒出點喜悅來,總算有點好事。
岑清伊掉轉車頭往家走,心情排解的差不多,也知道餓了。
忍冬和夏冰望着她,忍冬捶她一拳,“你還知道回來。”
夏冰小聲說:“你說不回來吃,江醫生也沒吃,回來就進臥室了。”
岑清伊洗了手回臥室,牀頭的小夜燈墊着,江知意蜷縮躺在牀上,睡着了,眼角掛着淚。
岑清伊心裡咯噔一下,姐姐怎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