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纔說的對也不對。”
慶聿懷瑾終於開口,語調格外冷峻:“我確實有着提前劃出底線的打算,但這不代表我虛言僞飾。如今是戰是和的決定權在你手上,我並不否認這一點,可是我無法接受你過於苛刻的要求。倘若求和意味着亡國滅種,那我爲何要揹負這樣的恥辱?左右都是一個死,我寧願戰死在沙場上,如此方不負景廉勇士們的期待。”
說到底,她根本不相信陸沉所說的生路,或者說在當前局勢下,景國根本沒有生路可言。
除非陸沉願意退讓一步,這就是她今天親自前來的根源。
爲了那麼一絲極有可能不存在的希望,她願意冒一次險。
“向死而生的勇氣固然可嘉,但很多時候現實遠比你的想象殘酷。”
陸沉給面前的酒盞斟滿酒,徐徐道:“你如今最大的本錢只有兩項,其一是景國內部各方勢力以你爲尊,某種程度上你能代表他們的意志,所以你具備同我談判的底氣。其二,如你方纔所言,你們守不住山東路、慶元路、河北路乃至都城也不要緊,畢竟北方還有遼闊的土地,你們可以繼續往北逃竄,繼續給我軍造成麻煩,爭取將我軍拖入泥潭之中。”
慶聿懷瑾不卑不亢地說道:“將景廉人逼到絕境,對你而言並非最合理的選擇。”
陸沉擡眼看着她說道:“說說你能給出來的條件。”
慶聿懷瑾稍稍思忖,隨即果決地說道:“戰事到此爲止,你們已經佔據的疆土,我們不會想着要回來。除此之外,我願意每年進貢一批金銀牛馬給齊國,具體的數額可以談。”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有魄力的決定。
古往今來歷代王朝,掌權者最易被人詬病的地方就是丟失疆土,反之開疆拓土可以輕易掩蓋其他方面的不足。
目前齊軍已經佔據景國山東路、慶元路和河北路大半地界,如果雙方和談達成,慶聿懷瑾必然要揹負難以想象的重壓,說不定會影響到她對景國的統治基礎。
然而陸沉對此似乎依舊不滿意,他摩挲着酒盞說道:“你知不知道,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慶聿懷瑾心中一沉。
陸沉繼續說道:“河間一戰,我注意到你們景軍也拿出了一些火器,證明你對這方面很注重,這幾年肯定往裡面投入了大量精力和銀錢。你也應該知道,我軍的火器論射程和威力都遠在你費盡心力準備的火器之上。我要告訴你一個事實,大齊和景國在這方面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具體的內情我暫且不便告訴你,只能簡單說一點,火器只是我所勾畫藍圖中的一小部分。”
慶聿懷瑾低聲道:“是又如何?”
陸沉淡淡道:“大齊會全方面領先景國,如果說現在你們還有一戰之力,還能靠着人命阻擋我軍前進的腳步,那麼再過幾年,你們根本不可能具備這樣的能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命真的派不上用場,再者你們能有多少這樣悍不畏死的人?十萬、二十萬還是一百萬?”
慶聿懷瑾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她不想在這種場合失態,無論如何她都要爭取那渺茫的希望。
但是陸沉說的很明白,她手裡沒有足夠的籌碼。
倘若這幾個月景軍能夠取得一些戰果,哪怕只是將齊軍擋在河北路以南,她都不至於如此被動和窘迫。
“既然如此,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慶聿懷瑾定定地看着陸沉,繼而道:“你若不動手,我就要回去了。”
“那你爲何要來呢?”
陸沉微微皺眉,沉聲道:“從始至終你都沒有想過,我既然決定要給你一條生路,肯定不會是苛刻到你完全無法接受的條件。”
慶聿懷瑾略顯狐疑,她確實無法相信陸沉願意主動讓步。
陸沉話鋒一轉道:“景帝臨死之前曾說,將來在我滅景之日,希望我能看在你對我一往情深的份上,給你留一條活路。雖然他和我是敵非友,而且我當時並未開口承諾,但是看在他身爲一代梟雄的份上,我覺得這個建議未嘗不能考慮。”
慶聿懷瑾忍不住冷笑一聲,垂下眼簾說道:“陸沉,如今你手握大勢,又何必做出這種假惺惺的姿態,難道你覺得我會相信?我早就說過不在意自身的生死,更不需要你故作憐憫留一條活路。我的命運早已和大景的存亡聯繫在一起,大景若亡國我又怎能苟活?如果你是想說服我就此投降,然後允許我苟延殘喘,倒也沒有這個必要。”
陸沉緩緩道:“如果我願意給你以及一部分族人一條活路呢?”
慶聿懷瑾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字字問道:“什麼意思?”
陸沉反問道:“你知道沙州七部嗎?”
“當然知道。”
慶聿懷瑾遲疑道:“你是想讓大景效仿沙州七部,從此成爲齊國的附庸?姑且不說我們是否願意接受,你真能放心維繫這種關係?你就不怕等我們緩過來,再度成爲齊國的腹心之患?還是說你想用這種手段麻痹我們,然後一點點清除我們景廉人的力量?”
她的反應確實很敏銳,考慮問題也很全面,然而這並非陸沉的本意。
“我先給你講一講沙州的歷史。”
陸沉站起身來,踱步道:“元嘉七年以前沙州一直對大齊忠心耿耿,根源在於百餘年前他們曾面臨滅頂之災,是當時的齊國太祖皇帝派兵解救了他們,你應該不知道那時候沙州的敵人從何而來。”
慶聿懷瑾虛心地說道:“你說。”
陸沉走到帳內西面一處架子旁邊,擡手掀開蓋在上面的帷布,映入慶聿懷瑾眼簾的是一幅簡易天下地形圖。
他指向沙州區域的西邊,淡淡道:“敵人便是從這裡來。”
慶聿懷瑾雙眼微眯,她似乎捕捉到陸沉的真實想法。
“這天下很大,遠遠比你的想象更大,世間也不只是有大齊、景國、代國、沙州七部和南詔國。”
陸沉轉身看着她,正色道:“據我所知,沙州和代國的西邊就有很多國家,那裡並非不毛之地。南詔國往南和瀚海東南方向,同樣有很多海外之國。或許在並不遙遠的將來,我們就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從海上來,他們有可能帶着善意,也有可能帶着刀槍。”
慶聿懷瑾起身問道:“你究竟是什麼打算?”
“很簡單,我會給你們景廉人一條活路,但這條路能否走通,最終還是要看你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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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擡手按在地圖西北角代國的位置,微笑道:“你可以帶着族人往這裡走,順便將高陽族殘存的勢力也帶走,然後一路往西,永遠都不要回來。”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慶聿懷瑾的預料,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陸沉居然會指出這樣一條路。
倉促之間她顯然無法做出決定,因而陷入長久的沉思。
陸沉也不着急,走回長桌那一頭坐下,靜靜地品嚐着河北當地的美酒。
不知過了多久,慶聿懷瑾輕聲問道:“你爲何要這樣做?”
“原因很多,其中有幾條比較重要。”
陸沉不疾不徐地說道:“第一點,我希望能以比較小的代價平定北地,儘可能少折損一些將士。當然,如果你們死硬到底,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力爭在五年之內徹底肅清你們景廉人在河北的殘餘勢力,再用十年時間掃蕩整個北方草原。”
“繼續。”
“第二點,西方那些神秘的敵人曾經侵擾沙州地界,難保他們不會捲土重來。我已經掌握一條隱秘的情報,如今在極西之地出現一位雄主,他正在四處討伐壯大勢力,說不定十年後那裡也會出現一個強大的王朝。”
慶聿懷瑾沉聲道:“你要用我們景廉人做刀?”
“不是我用你們做刀,而是我唯一能給你和一部分景廉人的活路。”
陸沉坦然道:“齊景之間仇深似海,戰爭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除非一方徹底失敗。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景國的滅亡已成定局,你可以選擇繼續死戰到底,也可以選擇走那條路,或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片刻過後,慶聿懷瑾冷笑道:“好厲害的算計,用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瓦解我們的抵抗決心,讓我帶着族人去往萬里之外陌生荒涼的土地,你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北方遼闊的疆土,瞬間成就天下一統之偉業。”
陸沉微笑道:“你可以這麼想,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沒有必要太爲景廉人着想。”
慶聿懷瑾很想啐他一口。
帳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對於慶聿懷瑾來說,陸沉開出來的條件只比她的預想好一點點,但是她也知道對方肯定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如何?”
陸沉淡然地看着這位景國女王。
慶聿懷瑾輕吸一口氣,眼中浮現一抹悲痛之色,一字字道:“我可以接受你這個提議,不過我也有幾個條件,你如果不肯答應,那就一切免談!”
陸沉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
“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