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遼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動, 低聲安撫了幾句,這纔看向客廳裡的人。
那是蘇沐。
蘇沐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禮服,頭戴黑色頭飾, 整個人顯得肅穆端莊, 就像是要去參加某個黑色場合。事實也確實如此, 她想以此奔赴屬於自己的和她深愛過的男人的葬禮。
秦遼深感無奈, 他抱着許樂走下樓梯, 一邊走一邊道:
“蘇沐,我有話對你說,先去外面。”
蘇沐沒有挪動一下的打算, 輕輕搖搖頭:“我不去,也不會讓你去。”說完, 她掃了一眼喝醉後仍在昏睡的許樂, “無關人士可以出去。”
她並不是一個惡毒的女人, 甚至可以說心底柔軟,這一點從她火燒別墅之前支走了管家可以看出。
秦遼嘆息:“別鬧。”
蘇沐不說話, 坐下來,抵着身後的玻璃魚缸。她並沒有阻攔秦遼,但她知道秦遼不會留下她一個人離開。
這話一點沒錯。
秦遼加重了語氣,試圖勸她離開,唯獨沒有留下她的打算:“蘇沐, 我們去外面談。”
“既然還這麼在乎我, 又爲什麼抱着別的女人?”蘇沐黯然道。
此時火勢越來越大, 只站在客廳便能感覺得到大火燎在皮膚上的刺痛感, 火也漸漸將出口包圍住了。
秦遼皺眉, 看了蘇沐一眼,抱着許樂衝刺出去, 將她放在遠離大火的地方,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他一把將地上的蘇沐拉起來。
蘇沐靜靜地看着他,張口想說什麼,被秦遼的一句“我愛你,只愛你”堵住,趁着她失神的剎那,秦遼把她扛起來,又往外衝。
火越來越大了,炸裂聲,室內裝飾墜地聲等等交雜在一起,他躲過一塊差點砸中他的長段建材,又避開一盞吊燈,整個逃亡過程中驚險萬分。
蘇沐並不掙扎,只是神色悲傷:“秦遼,你爲什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秦遼聞言腳下一頓,被火苗燎到手臂,悶聲一聲,帶着她逃了出去。
他將她放在許樂的旁邊,這纔去看自己手臂上赤紅一片的傷口。傷得不算嚴重,但也不算輕。查看完傷勢,他低頭看向抱着雙腿失神中的蘇沐,問:
“帶手機了嗎?”眼下他需要報警處理大火。
蘇沐不動一動,像樽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秦遼無聲嘆息,展開了幻境,眨眼間火光消失了,他們落入了一片漆黑的環境裡,漸漸的,遠處有了一團光亮,縹緲不定地閃爍着。
蘇沐不自覺地盯着那團光,耳邊聽得秦遼的聲音:
“還記得這個場景嗎?”
蘇沐不說話,盯着那團光不放,盯着盯着光團裡有了人影,那是她自己,哭泣中的自己,有人在對那個哭泣的她說什麼,她剛開始聽不大清,漸漸地一切清晰一起。
然後,光團裡的人變了,她看到了更年輕的自己,身邊跟着一個男人,那個人長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們或嬉鬧打趣,或緊擁細語,他們無疑是一對戀人。
光團彷彿記載了一對戀人的人生,經歷相識相戀再到生死兩隔。
是的,那個男人死了。
看着那個男人死亡的一幕,她和光團裡的自己一樣,淚流不止。
心臟彷彿破裂一般,她揪住胸前的衣服,嘴裡呢喃了一句,那是一個人名——顧言。
她突然記起一篇關於自己的報導:201X年夏,著名影星蘇沐遭遇連環車禍,被緊急送入醫院治療,粉絲髮起大型祈禱會,得上天垂憐,她逃過一劫,據悉,她的幸運或許與她同行的一名男子有關,那人爲了救她當場死亡。
粉絲擔憂她的心理狀況,沒想到她卻很快復出,重新走上了熒幕。
這是奇蹟。
蘇沐突然記起來了,她有一名戀人,爲了救她死去了,那個人不是秦遼,是顧言。
秦遼的聲音適時響起:“201X年夏,我的好友顧言車禍死亡,他的戀人——也就是你——獲悉當場崩潰,爲了讓你重新站起來,我試圖深度催眠你讓你忘記,可是失敗了,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你對你戀人的那份感情移情到我身上。”
“你只是把我當成了別人,蘇沐。”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奇蹟,有的只是謊言。
蘇沐突然大聲哭泣。
秦遼撤去幻境,俯身摸了摸她的腦袋:“蘇沐,過去了的,就放手吧。”
蘇沐哭得像個孩子,她拂開他的手,站起來,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秦遼知道她要去哪兒,沒有阻止。
此時,大火燒光了整座別墅,火光沖天,兩個無家可歸的人坐在髒兮兮的土地上,這個場景實在有夠愴然的。
許樂迷糊醒來,火光映在她眼裡,她抓了抓虛空,傻兮兮地笑:“星星……”
秦遼就地坐在她身邊,沒好氣地笑:“睡你的吧!”
他十分疲憊地撐着眼皮,望着遠處漆黑的海面一言不發。
秦遼等到有人發現失火報警再到出警已經是午夜兩點以後的事了,而當他和消防員交接好離開時天已薄亮。
此時他坐在助理來接他的車上,望着車外一掠而過的風景,然後……許樂終於醒了,同時醒來的還有她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
“啊,秦導,你僞裝成國寶意欲何爲?”
頂着兩隻黑眼圈的秦遼掃她一眼:“安靜。”
許樂聽話地閉嘴了,只拿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轉,然後很合情合理地注意到他手臂上粗糙的包紮,“嘶”了一聲,最終沒關上話匣:“秦導,你手怎麼了?”
秦遼淡淡道:“蚊子咬了。”
“這必須是天外飛蚊的傑作啊!”許樂湊過頭去,“可以讓我瞻仰一下天外之物來訪過的遺蹟嗎?”
她只是變相地想要了解情況。
秦遼斜了她一眼:“不行。”
“別這麼小氣嘛。”
秦遼依然拒絕。
見此,許樂終於收起了不正經的表象,問:“秦導,我能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你變成這種慘狀嗎?”
秦遼閉着眼,澀澀道:“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然後,他們去了一座墓園。
處於郊區的墓園彷彿比別處更加陰沉,海城特產的黏溼空氣不客氣地往人皮膚裡鑽,許樂被溼氣撲了一鼻一臉,縮了縮脖子,往秦遼身邊靠了靠。
“秦、秦秦導?”
她慫慫的模樣讓秦遼暗沉的心情有所消減,淡笑:“害怕?”
許樂爲自己辯解:“誰大清早的跑這種地方觀光遊覽?”
她放眼望去,入眼都是統一的灰色調,沒有其他發現,便又收回了視線:“所以,我們這是來拜訪誰?”
秦遼道:“談不上拜訪。”說完,頓了頓,“來帶一個人回去。”
許樂抖了抖:“這種地方這種時候能帶走的你確定是人?”
事實證明,還是有人的,還很熟悉。
當許樂看到坐在某塊墓碑前的蘇影后時,她不由噎了下,耳邊聽到秦遼介紹道:“蘇沐面前的那位是我的友人,也是蘇沐的戀人,蘇沐之前只是把我當成了他。”
許樂眨眨眼:“當成了你?你們很像?”
秦遼搖頭。
許樂默了默:“雖然很失禮,但不得不說,蘇影后眼神不太好啊。”
秦遼沒多做解釋。
許樂也沒多問,她預感問得太多不太好。
根據現在她得到的信息來看,倒是可以理解秦遼和蘇沐之間爲什麼氛圍怪怪的了。
秦遼又道:“以後她不會再把我當成誰了,這就是我說的‘她有喜歡的人,那個人不是我’的意思。”
許樂“嗯”了一聲,並沒有高興起來。在一座墓園裡,看着她的假想情敵坐在她死去的戀人墓碑面前失魂落魄着,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都高興不起來。
這個時候,佔據她心頭更多的是複雜的感慨。
這世界最無奈的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蘇影后也是一個可憐人。
許樂扭頭看向秦遼:“你要去陪陪她嗎?”
“不。”秦遼頓了頓,“那並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
事實上他到現在還在質疑,質疑當初催眠蘇沐的事是不是做錯了。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局外人而已,不應該自以爲是地干涉太多,他也沒有能力和權利扮演另一個人的人生。
大概是真的做錯了。
秦遼只是來確認蘇沐的情況,遠遠看了一會兒後就帶着許樂離開了。走的時候,許樂還有些擔心:“我們這麼走了真的好嗎?”
“你想去陪着她?”
“……我想她並不樂意。”
“噗。”
兩人走出墓園,秦遼突然停下腳步:“丫頭,你要不要嫁給我?”
許樂一驚,聽秦遼說:“大叔我沒什麼長處,就是寵妻無下限,你要不要體驗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