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秦遼臉上再次掛上微笑。
他一言不發地動手調酒,姿態閒適,彷彿一點沒被好友的話影響到, 他的動作依然行雲流水, 看起來就像一名職業調酒師。
噠——
他把挑好的酒擱在吧檯上, 輕輕推到唐哲面前, 後者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這是賠罪?”
“是賄賂。”秦遼他一開始就不打算道歉, “喝了它,然後離開這裡,怎麼樣?”
他現在迫切地希望和許樂好好談談, 獨自的。
唐哲是名好脾氣的男士,聽完好友的話也覺得哭笑不得:“你以爲是誰先提出的邀請?”
提出邀請的人卻變成驅客的人, 還有比這更任性的嗎?
但……好吧, 他認了。
他站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完了之後直視着自己的好友:“下次請我吃飯。”
秦遼朝他笑:“心大,你準備留我一個毒殺你的機會?”
雖然知道了前因後果, 也知道唐哲沒有背叛他們之間的友誼,可……依然覺得不爽快。
唐哲搖了搖頭,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朝他揮揮手:“請在毒殺我之前通知我一聲,看在多年的朋友的份上, 讓我有時間寫個遺言。”
“會的。”
秦遼答應了唐哲。
當然, 這些話都只是朋友間的玩笑而已。
他目送着唐哲離開房間, 坐下來, 露出和善的眼神:“樂樂, 過來坐。”
許樂腳下抽筋,她在他的和善眼神中感知到了了風雨欲來的危險, 她堅硬地笑笑:“我、我站着就好。”
秦遼朝她微笑:“過來坐。”
許樂:“……”
秦遼眼下這一人格絕對是他所有人格里面最危險的,溫和,紳士,強硬,殘虐……種種衝突的屬性雜糅在一起,儼然就是一名披着和善外衣的掠食者。
許樂有一點怕他。
“過來,樂樂。”秦遼再一次笑眯眯地招呼她。
許樂稍一遲疑坐到他面前。
秦遼單手撐着下頜,笑:“向我解釋解釋如何?關於你的天賦類型。”
許樂嚥了咽口水:“就,就像唐先生說的那樣唄……”
“不死,外加死後重生會讓愛上第一眼所看到的人?”
“嗯。”
“奇特的能力。”秦遼面上看不出喜怒,“所以你愛上唐哲也是因爲天賦使然?”
“……是。”
“曾經愛上‘我’也是?”
“……是。”
“瞭解了。”秦遼點了點頭,笑容溫和,“抱歉,我無意把對話弄成審問現場……再喝杯橙汁?”
許樂不說話,她心有惴惴。
秦遼表現得越平靜,她就越擔心。沒辦法,因爲根據她對秦遼的瞭解,僞裝得像名中世紀紳士的秦遼其實心底埋藏着濃厚的陰暗,能將人吞噬殆盡的陰暗。
現在的氛圍很不妙。
“秦、秦導……”她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樂樂在擔心什麼?”秦遼失聲笑出來,“別擔心,樂樂是我唯一不捨得傷害的人,因爲我說過我想要我們都幸福。”
他看起來不像說謊,許樂稍稍放下了心。
然而——
“所以……”秦遼打住話頭,直直地看着她,然後他語氣輕快地說,“樂樂可以自己去死嗎?”
許樂一口血。
秦遼果然還是秦遼,一點不負變態之名!
她捂着胸口給自己順氣,表情複雜:“樂樂雖然死習慣了,但是現在沒有死一死的心情。”
老實說,她的確經常死後詐屍,但誰也不能保證她下一次還能復活,畢竟這能力太過驚世駭俗,又不能人爲科學定義,充滿了不確定性。
就算能夠活過來,她也不想平白無故地搞自殺。
想到這,她回視着他,道:“秦遼,我不想去死。”
“這樣啊。”秦遼嘆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他的語氣充滿了寵溺,就像在和鬧脾氣的戀人說話,“可是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許樂問:“要吃糖嗎?”
秦遼看着她,不語。
許樂訕笑:“開個玩笑。”
秦遼把調酒工具收起來,頭也不擡道:“你走吧。”
“誒?”
“在我反悔之前。”秦遼頓了頓,“感覺現在就開始後悔了。”
許樂聞言“嗖”地一下躥到門口,手腳麻利地打開門鑽出去,唯恐又落入虎口似的。
門“砰”地一聲被摔上。
秦遼趴在吧檯上,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面無表情地望着虛空自言自語。
“她不喜歡‘我們’了。”
“哦,不對,她連曾經的喜歡都是虛假的。”
“她現在又虛假地喜歡着別人了。”
“真難辦啊……”
“乾脆殺了吧。”
……
他突然累了似的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中沉寂着兩團濃得化不開的幽暗,那幽暗彷彿吞噬了他所有的感情,他忽然間變得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缺乏該有的活力與興致了。
這是很少出來溜達的冷漠款秦遼,現在是他佔據了身體的主控權。
這一人格的他原本缺少感情感知,但認識了許樂之後,他有了一些改變。
他變得更像一個人了。
他現在心頭堵得慌,這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陌生感情。他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發現胸腔裡的那顆正在正常跳動之後,臉上出現了疑惑的表情。
如果不是心臟壞掉了,爲什麼會變得如此奇怪?
他面色怪異地想,但他不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不到一會兒便放棄了思索,反而在本能的驅使之下端起了酒杯。
他一杯杯灌下去,覺得好受多了。
他鬆了口氣。
他感覺自己又變得正常了。
他眼中躥起兩道異光,愈發迷醉酒精,不知喝了多少,他站起來,歪歪倒倒地走了出去。
他想要去洗手間。
他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腳下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道視線,來自蹲在門口的某隻小兔子。
他的心臟又開始變得奇怪了。
他和“小兔子”相顧無言。
許樂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離開,等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她不知道,但她就這麼留了下來。
“喝酒了嗎?”她訕訕地問。
秦遼看着她,沒有回答。
許樂強忍着尷尬,一個人撐起了對話:“好大的酒氣,別呀喝這麼多……”
秦遼轉身就走,被許樂拉住褲腳。
“我們談談?”她擡起頭說道,語氣裡帶了一絲祈求。
她現在突然明白了,她之所以沒有立馬撒手離開,是因爲……她不能放開這個人的手。她想和他做朋友,很認真地。
由於身負特殊體質,她所遇到的能夠真誠以待的人就只有她的養父一家而已。秦遼是她的第一個朋友,因爲同爲天賦者,相處起來很輕鬆。
她不能捨棄這個朋友。
她出口解釋道:“我不是有意欺騙你的,起先是因爲不能說出來,後來決定做朋友了,又擔心說出來破壞友誼,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坦白……”
秦遼打斷她的話:“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痞性人格的秦遼能夠灑脫地說出做朋友這種話,儘管不是真心的。他不能,他不會撒謊。他是個喜歡較真的人,比其他人格要更簡單更直接。
“你可以喜歡我?”他問道,仔細看的話,能發現他眼中深藏着一絲委屈。
許樂沉默了。
見此,秦遼看了她一眼,掙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許樂下意識地覺得不能讓他走,因此在反應過來之前,肢體先於思維,不緊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秦遼道:“別跟着我。”
許樂狡辯:“我也往這邊走的。”
秦遼頓住,回頭,問她:“你也要去男士洗手間?”
許樂:“……”
秦遼又問:“你除了隱瞞了你的天賦,還隱瞞了你的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