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引起大家的足夠重視, 漠州知州着重對北宮長毅等人強調了尋屍鈴響起來的規律。
比方說, 叮叮噹——代表着的是這附近有乾屍出沒。
比方說, 叮叮叮叮噹——代表的則是這附近有溼屍出沒。
通常,溼屍出沒時的鈴聲要比干屍出沒的聲音急促得多。
此刻,北宮長毅懸掛在腰間的那個尋屍鈴就彷彿瘋魔了一般,在不停地無風自鳴着!
叮叮叮叮噹!
叮叮叮叮噹!
北宮長毅聽着尋屍鈴反應異常激烈的報警聲,呆若木雞地看着楚妙璃在他母親印氏的小心攙扶下, 動作有些笨拙地朝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北宮長毅的嘴裡有些發苦, 就好像被人硬生生灌了一口黃連湯一樣。
他腦子懵得厲害,耳邊卻不受控制的在不停的迴盪着他妹妹北宮嬋娟曾經和他說過的話。
今早你離開後, 我聽了孃的吩咐, 去給蘇小姐喂早食,結果到她房間才發現, 她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呼吸,連身體都涼透了!當時我嚇了一跳,連忙把娘找過去和她商量着通知你,不想在此焦頭爛額之際,蘇小姐卻莫名其妙的恢復了呼吸,自己睜開眼睛了!
北宮長毅反覆在心裡咀嚼着這一番話,望着楚妙璃的眼神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端得是震怖萬分!
“毅兒, 你看到這一幕是不是覺得很高興啊,”印氏笑吟吟地攙着未來兒媳對兒子獻寶,“我告訴你啊, 婉兒七八天前就能下牀了,一直都在偷偷練習走路,就爲了給你一個驚喜呢!”
驚喜,我看是驚嚇纔對吧!
北宮長毅在心裡自嘲一笑。
因爲滿心喜悅的緣故,印氏並沒有覺察到自己兒子的不對勁。
只是,她沒發現,並代表着楚妙璃也沒發現。
她在北宮長毅乾巴巴地誇獎中,一邊含羞帶怯地表示一定會繼續鍛鍊,爭取早日不做大家的累贅,一邊憑藉敏銳的觀察力,指着他腰間那個無風自動的銅鈴鐺,說那個鈴鐺瞧着十分有趣,問北宮長毅能不能取下來讓她仔細瞅瞅,又問這銅鈴鐺是誰送給他的,怎麼不經人搖晃也能發出這麼好聽的聲音。
心亂如麻的北宮長毅在聽了楚妙璃的話後,一邊回想着今日知州大人對他所說的那些有關尋屍鈴的特性,一邊將手慢慢地探向了自己的腰間。
一直在旁邊瞧他們互動瞧得不亦樂乎的印氏不喜兒子這副墨跡樣,直接一把將他腰間的銅鈴鐺硬拽了下來,一邊拽還一邊沒好氣地拿眼瞪他:“就沒見過像你這種沒眼力勁兒的傻小子!難道你就沒發現婉兒她是擔心這鈴鐺是哪個姑娘送給你的纔會……哎喲!毅兒!你這鈴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燙?!”
印氏訓到半途,陡然毫無預兆地驚呼一聲,手中拿着的鈴鐺也被她條件反射地拋飛了出去。
楚妙璃見此情形,下意識地揚手接了過來。
北宮長毅不敢置信的看着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這……
這不是真的……
這絕不可能是真的!
北宮長毅在心裡發出一聲近似於絕望的哀鳴!
“郎君,你怎麼了?”楚妙璃見北宮長毅的臉色突然變得比紙還要蒼白,不由得發出一聲充滿不解的詢問。
北宮長毅嘴脣無聲翕動了兩下,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可喉嚨裡卻彷彿被人塞了團棉花般,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郎君?”楚妙璃又問了聲。
“毅兒?”印氏也一邊不停地吹着自己紅腫的手指,一邊滿眼不解都望着他。
北宮長毅勉強穩住自己亂成一團的思緒,眼神複雜無比地看着此刻穩穩當當呆在楚妙璃手中,還在不停發出叮叮叮叮噹聲響的尋屍鈴,強作鎮定道:“我沒事,就是有些吃驚這……這古里古怪的鈴鐺居然還會出這樣的狀況,娘,您沒事吧?沒受傷吧?”
“就是突然燙得有些疼,哎呀!”被兒子提醒的印氏猛然瞪大眼睛,一疊聲地催促楚妙璃,“婉兒!快快!快把你手裡的鈴鐺給扔了!這東西、這東西它燙人的緊啊!”
並不覺得這銅鈴鐺燙人的楚妙璃怔了一怔,纔要開口說點什麼,眼角餘光就在不經意間收到了北宮長毅惶急萬分的暗示。
楚妙璃雖不知他爲何要這樣做,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將那叮噹作響的銅鈴鐺扔回給他道:“郎君,你這鈴鐺到底是從哪裡找回來的啊!你看夫人的手指都被燙腫了。”
汗都差點沒嚇出來的北宮長毅給了楚妙璃一個充滿感激的眼神,一邊將銅鈴鐺重新掛回腰間,一邊配合地說:“今天知州讓我們去衙門開會,回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小攤子上看到有小販在賣這不用搖,也能夠自己發出響聲的鈴鐺,我覺得十分有趣,所以才特意買了一個來……”
許是心神紊亂的緣故,北宮長毅言辭滔滔地說了一大堆的話。
“郎君也是糊塗,這小攤子上的東西曆來千奇百怪的很,你就是要買,也得弄清楚它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發熱的呀,你瞧,眼下可不就因爲你的粗心,而平白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楚妙璃也佯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衝着他埋怨,邊埋怨還邊心疼地給印氏吹手,徹底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大清早垮着一大包繡品去錦繡閣交貨的北宮嬋娟回來了。
她見家裡人都站在門口,不由得滿臉擔憂地問大家出了什麼事。
“嬋娘妹妹,你有所不知……”北宮長毅還沒想到到底要在怎樣不引起印氏懷疑的情況下,把他的發現告訴妹妹,楚妙璃已經搶先一步向北宮嬋娟‘控訴’起北宮長毅的罪行了。
北宮嬋娟自幼爲了保護母親,沒少和哥哥‘陽奉陰違’,今兒個雖是頭回姑嫂合作,但也默契地緊,很快就扯了自己兄長腰間的那個銅鈴鐺,似模似樣地催促着兄長趕緊和她一起去退錢。
“啊呀,哥你怎麼能這麼胡鬧,走走走!我們趕緊去把這銅鈴鐺給退了來!這也是錢呢!”她一副小財迷的模樣。
印氏怕楚妙璃覺得她女兒太過小家子氣,連忙出言描補道:“我們剛來這漠州的時候,很是過了番苦日子,嬋娘她也是餓怕了,所以纔會瞧上去有些斤斤計較——”
楚妙璃雖然直到現在還沒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行事向來冷靜穩重慣了的她,還是以着一副十分從容的姿態,在北宮長毅充滿讚賞的目光中,很是羞澀地表示,她知道嬋娘妹妹也是爲了這個家好纔會這樣精打細算,她十分理解,也很樂意向對方學習持家之道。
她的話聽在印氏耳朵裡,自然是說不出的熨帖,而北宮長毅見此情形,也見縫插針的表示要對楚妙璃去外面走走。
“璃娘來到我們家也有一段時間了,也該去外面走走,看看這附近的景色了!”
同樣不知道自己兄長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的北宮嬋娟也在旁邊默契十足地連連點頭,直說他們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給楚妙璃買一些必需品來。
印氏卻有些擔憂,“婉兒,你覺得自己的腳撐得住嗎?”
楚妙璃感激地衝印氏笑笑,還沒開口,就被北宮嬋娟打斷了。
“娘!婉兒姐姐她肯定行的!就算她自己不行,哥也會親自把婉兒姐姐揹回來的,對不對?!”北宮嬋娟一邊說一邊沖印氏擠眉弄眼。
被女兒暗示的印氏頓時在臉上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對對對,你們這就帶婉兒出去好好走走,毅兒啊,要是婉兒中途走不動的話,你記得把她給揹回來啊!你們本來就情投意合,又在我這個做孃的面前過了明路,不論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敢胡亂置喙的!”
如果是以前的北宮長毅聽了印氏這樣的吩咐,定然會滿心抗拒的很,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一心想着要早點與妹妹以及楚妙璃通氣的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應承了下來。
就這樣,三人在印氏的眼皮子底下,緩緩走出了北宮家的大門。
因爲事關重大,北宮長毅沒有胡亂找個地方,就把他心裡藏着的事告訴二人,而是直接帶着他們走進了巷口不遠的一間小茶樓裡,還找掌櫃的要了個雅間。
北宮嬋娟還是頭一回見自己兄長態度如此反常,心裡慌亂的不行。
一進入雅間,她就慌不迭地問他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爲什麼要避開母親把她們姑嫂兩個給帶到這裡來。
北宮長毅深吸了口氣,臉上表情分外複雜地將一直被北宮嬋娟握在手中,此時已經停止了響動的銅鈴鐺放到了雅間的八仙桌正中央。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楚妙璃不動聲色和地北宮嬋娟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這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銅鈴鐺嗎?”
“不,這個銅鈴鐺一點都不普通!”北宮長毅苦笑一聲,“這個鈴鐺是知州大人交給我的,特意用來探查溼屍蹤跡的!”
“什麼?!”早在半月前就已經從兄長口中得知漠州城裡藏了只溼屍的北宮嬋娟驚呼出聲,隨後,她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猛然瞪大眼睛,衝着自己兄長嘶喊道:“這絕不可能!”
楚妙璃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可是……”北宮長毅回想着剛纔那不可置信地一幕,臉上表情痛苦無比地說道:“可是這銅鈴鐺只有遇到乾屍和溼屍纔會無風自動,也只有接觸到與人幾乎沒什麼區別的溼屍,銅鈴鐺表面的溫度纔會迅速攀升到一個足以把溼屍燙傷的程度……嬋娘,哥也不想……不想娘她……但是……但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現實啊!”
“不!我不信!娘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她平日裡看到人殺雞宰鴨都駭得要死,怎麼可能會是殺人不眨眼的溼屍,她——”北宮嬋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她臉色同樣灰敗地看着自己兄長,用一種幾乎崩潰地哭腔說:“難道這纔是她不能見血的真正原因嗎?她怕那些動物的血會引發她嗜血的渴望,她怕那些動物的血會讓她在我們面前暴露她的真實身份?!”
北宮長毅滿臉苦笑地點點頭,“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可是……可是……她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我們家的呢?這些年來,我們與她朝夕相處,根本就沒有瞧出半點破綻啊?!她心善,是個慈母,她從不害人啊!她怎麼會是、怎麼會是溼屍呢!”
“嬋娘,我比你更不希望她是,不過,我們現在必須要面對現實了!”北宮長毅到底是個心志堅韌無比的男人,在最初的失態過後,他已然恢復了冷靜,他的眼睛裡也帶出了幾分決絕的光。
這樣的他,無疑把北宮嬋娟給嚇壞了。
“哥,你、你要對娘、你要對她做什麼?!”
“去做一個玄士應該做的事!”北宮長毅強忍住心頭的酸澀,站起身道。
“不!哥!你不能這麼做!就算她當真是,她也沒對我們兄妹倆做過什麼壞事啊!”北宮嬋娟一把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試圖勸說他改變主意。
“她沒傷害過我們,並不代表她也沒傷害過別人!”北宮長毅抖着手拉開北宮嬋娟,一邊拜託楚妙璃照看好他妹妹,叮囑她,在事情解決以前,千萬不要離開這裡,一邊擡腳朝外走去,誰知道,他纔剛一推開雅間的門,就看到印氏站在門口對着他露出了一個異常怪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