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 程宏安真的是一點都不想要回答羅老太爺的這個問題。
在他看來, 自己女兒雖然做了很多非常過分的事情, 但是上輩子她是受他連累,這輩子又想方設法的救了他們一家,卻是不爭的事實。
因此,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處置自己女兒的話來。
哪怕他知道她因爲執念已經喪心病狂的做盡了惡事也一樣。
向來在外面給人知書達理印象的程夫人更是滿臉羞愧但又異常堅定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兒,還將她的頭用力壓在了自己懷裡, 一副‘我們知道我女兒錯了, 大錯特錯,但是你們絕對不能傷害她’的苦楚樣。
“程賢侄, 不止你心疼女兒, 老夫我也心疼孫女,今天這件事你說什麼都要給我們老羅家一個交代, 否則,別說我不顧念我們兩家的多年情誼。”
說到這個兩家多年來的情誼,羅老太爺就覺得自己心裡跟吃了蒼蠅一樣膈應。
以前他們是不知道,現在從那幅神仙畫裡來看,上輩子的羅家和程家壓根就沒有半點交集,如果不是程畫芬仗着年紀小在中間做出一副她非常、非常喜歡自家小孫女兒的模樣搞鬼,他們兩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越走越近,甚至成爲了整個長州府人所共知的‘通家之誼’。
當然, 在膈應的同時,他也暗暗戒備。
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程畫芬一樣, 表面上對他們好的不能再好,實際上卻在暗地裡不停地朝他們身上捅刀子的!
況且,以程畫芬的心狠手辣,如果她真的如她所願的成爲了端王妃,只怕他們羅家滿門都會被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給滅掉!
羅老太爺知道她一定做的出來!
雖然羅老太爺已經盡力剋制,但是在座的除了羅志誠那個被程畫芬迷昏頭了的傻瓜以外,誰不是人精!
知道他們家與羅家的關係已經到了盡頭的羅宏安深吸了口氣,站起身,鄭重其事地對着羅老太爺夫婦行了一禮道:“老太爺、老夫人,小女有罪,實不可恕,但她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出來,也是我這個做爹的害了她,如果我沒有行差踏錯,她也不會經歷那樣的坎坷不平,更不會偏激至此……”
“爹!”程畫芬沒想到父親在知道了她上輩子的那些難堪的經歷,居然對她還一如往昔,一時間情緒很難自控地從母親程夫人的懷抱中掙扎了出來,喊叫了一聲。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願意爲她所做的一切贖罪。”程宏安再次對着羅老太爺夫婦作了個長揖,“等回去以後,我就會辭去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帶着夫人和芬兒迴歸故里,再也不讓她來打擾到嬌嬌的清淨!”
——至於兩個兒子如今都在長州府的第一書院求學,表現十分優秀,程宏安當然不可能也讓他們跟着一起返鄉。
程夫人對於自己丈夫的這個舉動也十分支持。
一迭聲地用充滿慚愧和堅定的語氣說道:“對,我們帶着芬兒辭官歸故里,我們、我們再也不讓她來這長州府給嬌嬌添堵了!”
羅老太爺有些驚訝程宏安居然會做出如此犧牲。
就是楚妙璃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出了幾分意外之色。
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會願意爲了自己做錯了事情的女兒主動自斷前途的。
尤其現如今的程宏安正值壯年,他的這一舉動,無疑更加的顯得難能可貴。
“爹!”知道自己父親這樣做是爲了救自己的程畫芬更是在程宏安說出這一番話後的瞬間,淚水奪眶。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程賢侄?”羅老太爺帶着三分驚奇七分質疑的問:“以你的資質和能耐,再過個三年五載的,只怕這整個長州府都要以你爲尊吧?”
別以爲他致仕了就不知道,當今陛下對於程宏安這個做事兢兢業業的臣子可是十分滿意的,他的長子,羅雪嬌的父親也不止一次的寫信回來,讓他們好好與程宏安一家交好。
“只有這樣做才能夠彌補嬌嬌的損失,”程宏安滿臉慈愛地看着楚妙璃說道:“這些年來,在我心裡,嬌嬌和我自己的女兒也沒什麼差別了,我只要想到芬兒在揹着我們的時候……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壞事……我的這顆心啊……就揪疼的慌!老太爺,我知道芬兒的心她長歪了!可是她再歪也是我唯一的女兒啊!我不心疼她,不幫她,還有誰能夠幫她?”
難道?
難道還讓她像上輩子一樣,傻乎乎地去攀附不該攀附的男人,然後被杖斃致死嗎?!
程宏安只要想到他剛纔在神仙畫裡所看到的那一幕幕畫面,就覺得睚眥欲裂的厲害!
那是他的獨女啊!
如果不是他太過不謹慎,她又怎麼會落到那樣一個悽慘無比的下場。
程宏安的一腔慈父之心,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針落可聞的靜謐中。
良久,羅老太爺才望着程宏安的兩個兒子問:“對於你們父親的打算你們有什麼想法?又會不會因爲這樣產生什麼怨言?”
甚至在以後企圖報復?
後面的話羅老太爺沒有說出來,但在場但凡有一點腦子的人,都聽出了他老人家的言外之意。
“老太爺,我們沒有任何怨言,”兩位程家少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既然妹妹做錯了事情,我們作爲她的家人,當然要爲她鼎力承擔!”
畢竟,如果沒有她的話,我們現在早已經是菜市口的一縷無頭亡魂了。
“如果老太爺您覺得讓我父親辭官還不消氣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撅了我們用來讀書寫字的手,再也不靠近考場一步。”
“行了!行了!你們別這個樣子了!”
羅老太爺被兩位程家少爺的表現給氣笑了,他們這如同慷慨就義的模樣,反倒弄得他這個受害者的爺爺騎虎難下起來。
“像遷怒無辜這樣的事情,我們老羅家是不會做的!只要你們願意接受你們父親辭官並且帶你們妹妹回老家這個事實就好,”羅老太爺一邊說一邊扭頭去看楚妙璃,“嬌嬌,你程叔叔打算用辭官來換取你對你程家姐姐的原諒,你願意嗎?”
“本來我是一點都不願意的,”楚妙璃在衆人很是複雜的注視中,苦笑一聲,“但是,看在程家叔叔和嬸嬸的面子上,我不得不答應他們,畢竟,這些年來,他們對我真的非常不錯。”
羅雪嬌爲什麼被程畫芬屢次三番的欺負還總是往程家跑?
除了她母親羅夫人的再三要求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程家夫婦就和他們自己所說的那,十分疼愛她,特別是程宏安,就差沒把她這個父親不在長州府的侄女兒當自己的親女兒一樣關照了。
楚妙璃的話讓程宏安夫婦臉上的表情又增添了幾分難堪之色。
他們打從心裡知道,他們雖然一直都很心疼羅雪嬌這個小小年紀就命運多舛的小姑娘,但是在他們內心深處最疼愛的——還是自己這個給對方帶來了無盡痛苦和折磨的親女兒。
他們感到滿心愧疚,偏生又不知道該對這樣的楚妙璃說些什麼纔好,最後只有沉默,也只能沉默。
在羅家人的一言難盡中,程家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羅府。
羅家沒人去送,他們只是安靜地看着對方一行離開。
從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話的羅老夫人在看着他們離開後,長吁短嘆道:“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唉,老頭子,你得趕緊寫封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到京裡去,免得雪嬌她爹還矇在鼓裡,一個勁兒的給程宏安幫忙。”
因爲兩家走得近,程宏安老早就向羅老太爺父子透露了他對長州府知府這一位置的野心,羅雪嬌的父親羅老爺看在兩家人如此親密,自己又遠在京城的緣故,很樂得在這上面出一把力,也讓家人在長州府能夠過得更舒心一些,誰曾想,這期間,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被羅老夫人提醒的羅老太爺點點頭,連忙讓下人拿了筆墨紙硯要現場書寫,不過在寫的同時,他也沒閒着,板着臉問楚妙璃程畫芬被着他們到底欺負了她多少回,又是怎麼欺負的,讓她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們聽,不得有半點隱瞞。
楚妙璃用眼角餘光瞟了眼至今還處於魂不守舍狀態的便宜兄長羅志誠,不動聲色地把原主羅雪嬌曾經受過的奇恥大辱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其中,說的最讓羅家人仿若親見的除了今天上午的那出大戲以外,就是三年前程畫芬夥同長州府一衆閨秀幾次三番把她推入湖水中,又嬉笑着將她給硬拽上來,反覆折騰的那一幕。
“……當時我被她們嗆得都以爲馬上就要死掉了!”楚妙璃故意用一種自嘲的口吻,滿臉後怕的對家裡人說。
事實上,羅雪嬌也確實在那個時候被活活溺斃了。
不過它心有不甘,纔會化作活屍,重新自湖水中掙扎而出,回返陽間!
羅老夫人是一個很好說話的老太太,家裡的下人要是犯了什麼錯兒,總愛求到她面前來,讓她在羅夫人面前說說情。
可也正是這樣一個老太太,老淚縱橫地把自己孫女兒抱入懷中,聲音沙啞而哽咽地說道:“就這麼放過那個毒婦,真的是太便宜她了!”
“沒錯!太便宜她了!”羅夫人咬着後槽牙說,眼底有晦暗的光芒一閃而過。
“除了她以外,其他那些幫兇也不能放過!都說子女作孽,父母承擔,既然程宏安能爲他女兒主動辭官回鄉,其他人自然也行!”眼中同樣劃過一抹狠辣之色的羅老太爺徹底判了那些應聲蟲死刑。
楚妙璃對此很是樂見其成。
羅老太爺一問那些閨秀的名字,楚妙璃就滔滔不絕地說出一大串來。
聽完那些名字,別說是羅老太爺和羅志誠這種罕有和她們有所牽扯的,就是羅老夫人和羅夫人這些時常要和她們接觸的也不由得滿心震駭。
如果不是楚妙璃親口所說,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平日裡規行矩步的大家閨秀在背地裡居然能殘忍成那副模樣!
越發覺得自己虧欠了女兒的羅夫人一把將好不容易從婆母懷中爬了出來的女兒用力抱入懷中,聲音狠戾無比地說道:“嬌嬌,你放心,孃親一定會好好爲你出這口惡氣,讓她們後悔自己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的!”
楚妙璃一直都知道羅夫人是個很有手腕的人,她滿臉乖巧地點頭。
“不只是她們,就連程畫芬我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羅夫人一點都不爲自己的出爾反爾感到羞恥,她直接當着家裡人的面,咬牙切齒地道:“她不是很喜歡毀人容嗎?就算是她跟着她爹孃回了老家,我也會好好讓她品嚐一下這被人毀容的痛苦滋味!”
正所謂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再沒有人比羅夫人更清楚眼睜睜看這自己女兒被毀容卻無能爲力的絕望了!
楚妙璃本身也是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事兒還沒完的她很是乾脆地點了點頭,不過,“大哥,對於娘這樣的決定你……”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心裡五味雜陳的羅志誠想都不想的回到,邊回還邊站起身,拱手意圖告退。
如今對這個長子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羅夫人見此情形,不由得冷笑一聲道:“如果直到現在你還惦記着去尋你那程家妹妹道別,你以後也別跨進這道門了!我張七娘沒你這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