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不打誑語。
既然慧清大師表示, 不論聶家大郎招來多少鬼物, 他都能用寶通禪寺方丈賜予他的鬼籠圖一畫卷之, 楚妙璃自然也就把心放回了自己肚子裡,重新鎮定自若地看着慧清大師那串佛珠穩穩當當地將聶家大郎給捆了個正着。
慧清大師拋出的佛珠,來自於他多年的蘊養,對凶煞厲鬼最有奇效,那佛珠捆住聶家大郎後, 就自動自發地緊縮起來。
無數閃耀着金光的佛字從佛珠中流瀉而出, 如同烙鐵一樣,噼裡啪啦地深深烙刻在聶家大郎的鬼軀上。
佛印烙體的劇痛, 讓聶家大郎渾身都忍不住變得劇烈抽搐起來。
它雖然也聽到了慧清大師剛纔的保證, 但是它依然不死心地拼命撕扯着喉嚨,召喚着涇河縣城方圓百里以內的所有鬼物。
與之同時, 那些被它特意豢養禁錮在聶家大宅,就爲了替它保護噬魂返生陣的鬼物們也隨着它的召喚次第甦醒。
以爲聶家大郎喚醒它們是爲了給它們餵食血食的鬼物們,發出如同嬰兒一樣的嗷嗷待哺聲,紛紛睜眼,駕輕就熟地朝着那被楚妙璃藏身於防護陣中的貌美少女和那兩個衙役急撲過去。
那兩衙役雖然知道這被仙姑隨手佈置出來的防護陣十分厲害,但是看到這麼多面目猙獰的鬼物,他們仍然忍不住抱成一團,發出一些自己也聽不懂地凌亂慘呼。
楚妙璃與鬼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 一手防護和錮鬼陣法早已經練就的爐火純青,是以,不論那些鬼物怎麼想方設法, 都沒辦法破開她隨手佈置的防護陣。
只是,即便它們沒辦法破開防護陣,但爲了維護防護陣所輸出的信仰之力,也着實有些驚人,因此,楚妙璃只得開口,讓慧清大師趕緊把那鬼籠圖拿出來,讓她開一開眼界。
慧清大師二話不說點頭答應下來。
隨後在楚妙璃好奇的目光中,從自己的袍袖中,取出一個至多也就只有他小指粗細的微型畫軸來。
楚妙璃困惑地眨巴了兩下眼睛,但卻並沒有因此而提出什麼疑義,因爲她知道,對方定有後招。
果不其然,慧清大師剛把那小的可憐的畫軸展開往天上一拋,那畫軸就自動變大,開始散發着讓人渾身都覺得如芒在背的紫金色光芒。
儘管變成了阿飄,但卻從無阿飄自覺的楚妙璃只覺眼前一花,整個鬼軀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天空那一張已經變得異常巨大的畫卷疾飛而去。
楚妙璃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畫卷上距離她越來越近的紫金色牢籠,臉上表情很有幾分無奈地低頭對慧清大師道:“大師,難道你的這幅鬼籠圖不分敵我嗎?瞧它現在這架勢,分明是連我也要收了呀!”
因爲容貌過於出衆,而經常招來覬覦,所以總是冷着一張面孔與世人相處的慧清大師難得神情多了幾分窘迫之意。
他乾咳兩聲,急急朝着楚妙璃一招手,楚妙璃就脫出了那鬼籠圖畫卷的吸力,自動自發地重新飄落回了慧清大師的面前。
“是小僧考慮不周,還請女施主見諒一二。”
這些日子早已經把楚妙璃是個阿飄的事情忘了個精光的慧清大師滿心尷尬,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雖險些被那鬼籠圖收走,但楚妙璃卻並沒有爲此抓着慧清大師的疏漏不放。
畢竟只要是人就會犯錯誤。
而且,慧清大師雖然性情看上去頗爲成熟,但年齡滿打滿算也沒超過二十五。
因此,自覺心理年齡大對方很多,完全可以把對方當個小輩看待的楚妙璃很是大氣地衝着他擺了擺手,然後興致勃勃地望着那鬼籠圖在慧清大師的驅使下大發神威。
很快,那些被聶家大郎陸續召喚來的鬼物們就接二連三的被鬼籠圖裡所瀰漫出來的紫金光芒給抓入了畫卷!
最後,除了慧清大師刻意留下的楚妙璃、方蓮兒和聶家大郎外,讓所有涇河縣百姓談虎色變的聶家鬼窩居然變成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清淨之地。
“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再做那垂死掙扎?還是早早束手就擒了吧!”楚妙璃手拎方蓮兒化身的桃木長劍,對着聶家大郎冷聲呵斥道。
身捆佛珠被烙佛印,卻不曾痛叫過一聲的聶家大郎在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
“雖然我早就知道,逆天而行註定要經受各種各樣的磨難和坎坷……但是……但是我卻沒有想到……老天爺竟然如此殘忍……竟然讓我……到底還是走到了這最後一步……”
它直接無視了楚妙璃的喝問,在衆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猛然一踩地面,一具寒冷刺骨的冰棺就緩緩從地面浮升而上。
與之一起浮上來的還有冰棺下那密密麻麻的幾乎讓看到的人頭皮都忍不住要爲之炸裂的法陣紋路。
楚妙璃一眼就瞧出那是噬魂返生陣的紋路。
她不動聲色地與慧清大師對望了一眼,選擇了靜觀其變。
他們知道,他們已經沒有必要再做點什麼了。
因爲,結果在他們提前發現噬魂返生陣的陣眼時,就已經註定。
冰棺裡,一點點呈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個面色蒼白如雪的絕色少女。
那少女五官靈秀出衆,嘴角還隱隱能夠瞧見兩個小小的梨渦。
聶家大郎目光深情如水的看了她許久,才喉結微動的發出一聲低低嗟嘆,“你尚在人世的時候,我就算踩只螞蟻,都會被你訓斥,說什麼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如果你知道我爲了讓你復活,做了些什麼慘無人道的事……只怕,我再也沒辦法從你口裡聽到那句充滿依賴的聶哥哥了吧……”
“不過我不後悔,晴娘!”聶家大郎眼神堅定地望着冰棺裡的絕色少女,“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爲只要能夠讓你復活,我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徹底犧牲掉我自己!”
聶家大郎是鬼,沒有眼淚,但它那略略帶着幾分哭腔的呢喃,卻依然讓人不受控制的在心裡生出幾分唏噓之色來。
“其實這樣也不錯,與其等你睜開眼後,嫌我嫌的要死……還不如我現在就灰飛煙滅……反正這噬魂返生陣所需要的鬼魂也就最後一個了……我雖不是女子,但卻有着一腔眷慕你的癡情……我想……你應該不會嫌棄我纔對……”
聶家大郎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一飄三回頭的朝着噬魂返生大陣的陣眼所在處,飄了過去。
它知道它進入那噬魂返生大陣後,定然會如同它原先投入進去的那些無辜少女一樣,變作蓄充滋養它未婚妻晴娘復活的力量,但是它卻沒有半分猶疑和後悔。
它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有半分親眼看到自己的摯愛復活,沒有半分親眼看到她繼續在這讓人流連忘返的美好人間幸福生活下去了。
不過,只要它的愛人活着就好了!
只要它的晴娘還活着……還活得好好的……那麼,即便是讓它魂飛魄散,再也不入輪迴,也沒什麼好惋惜的了。
帶着這樣幸福的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期待,聶家大郎頭也不回地撲入了噬魂返生大陣的陣眼之中。
聶家大郎才撲進陣眼,就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地淒厲嚎叫,“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面的枉死魂呢?這裡面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積攢出來的十八條枉死魂呢?它們都到哪裡去了?!它們怎麼都不見了?!”
面對它聲嘶力竭地嚎叫,脣角微翹的楚妙璃輕輕一叩自己手中的桃木長劍,方蓮兒就會意都將那藏入它腹中的十八條渾渾噩噩的枉死魂給悉數放了出來。
聶家大郎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十九條枉死魂,“你們……你們……你們……”
它手指微顫地指着楚妙璃和慧清大師,面目扭曲異常的只恨不能將他們一口一口盡皆吞食下肚!
不過!
爲了它未婚妻的復活大計,它還是勉強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殺意,一字一頓地用充滿乞求的口吻對楚妙璃和慧清大師道:“我自知自己罪無可恕,不論兩位大師要怎樣處罰,我都甘心領受!可我的晴娘無辜……她什麼都不知道……還請兩位大師能夠把這十八條枉死魂還給我……讓我的晴娘復活!”
“讓你的晴娘復活?你是不是忘了?這也是十八條人命?這也是十八條活生生的人命?!”楚妙璃簡直被聶家大郎的厚顏無恥給驚呆了,“難道,在你的眼裡,就只有你的未婚妻是人嗎?”
“她們已經死了!全都被剜心而死了!心臟還被我蓄養的鬼物給吃了個精光!”聶家大郎強忍住滿心地暴躁,繼續和楚妙璃周旋,“可我的晴娘不同!她還有一具沒有半點損害的軀殼留存於世!只要我把這十八條枉死魂投進噬魂返生陣中,再加上我自己的,她就能復活了!她就能復活了!”
說到這裡,聶家大郎又眼巴巴地看着慧清大師道:“我的晴娘最是信佛,也常說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話!大師,您是高僧,是大德,您總不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阿彌陀佛,”慧清大師面無表情地宣了一聲佛號,將那懸浮在半空中,已經囚滿鬼物的鬼籠圖卷緩緩收攏起來。“在小僧眼中衆生平等,施主的未婚妻是生靈,這些無辜枉死的少女也是生靈,所以,請恕小僧無能爲力!”
“無能爲力!你這根本就不是無能爲力!你這是見死不救!你這分明就是見死不救!”眼見成功近在咫尺,卻被眼前這一人一鬼橫加阻撓的聶家大郎氣得就差沒發瘋!
它徒勞地在大陣周圍繞了兩圈,然後再度變幻出一副猙獰異常的面孔道:“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把那些枉死魂還給我!否則!否則我就命令這座大宅的宅靈自爆!它一自爆,鬼氣四溢!整個涇河縣都會變成一片惶惶鬼域!等到那時!你們就是千古罪人!千古罪人!”
“真正的千古罪人不是我們,是你!是走火入魔,背祖忘宗的你!”
從看到冰棺起,就一直在暗地裡捕捉聶家大郎未婚妻的訊息,且動用信仰之力,強行將其從陰間帶回的楚妙璃毫無預兆地衝着對方高喝一聲,“你看看!看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聶家大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晴……晴娘?!”
它的嘴脣也因爲主人心裡的不可置信而劇烈顫抖起來。
渾身遍體鱗傷的女鬼晴娘,也就是聶家大郎的未婚妻,輕輕按着左胸,對聶家大郎露出了一個哀婉至極的微笑。
“聶哥哥,晴娘總算又見到你了!”
原本因爲說服不了楚妙璃二人,已經打算帶着整個涇河縣的百姓爲他和晴娘陪葬的聶家大郎一改剛纔的癲狂,瘋也似的撲到自己未婚妻面前,手足無措地看着它身上的傷,滿臉氣急敗壞地問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傷?是誰傷了你?晴娘,你告訴聶哥哥,是誰傷了你?!”
“聶哥哥,這些傷不止我有,伯父伯母也有,”晴娘凝望着它的未婚夫顫聲道:“自從我們在下面久等你不至,又獲悉你故意滯留陽世,作孽無數,只爲讓我復活後,我們就一直在下面爲你贖罪!”
“贖罪?!”聶家大郎呆若木雞地重複。
“對,贖罪!”晴娘緩緩鬆開了一直捂住左胸的手,“你怎麼對那些無辜的姑娘,下面那些行刑鬼就是怎麼對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