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上午的太陽正在蓄勢,即將露出它那滾燙的獠牙。

林書友從冰箱裡取出凍好的冰塊,加入劉姨煮的綠豆湯裡,先一大海碗直接幹了,舒服得身體一顫,再盛起第二碗,就着廳堂外壩子上的陽光,小口小口地慢慢品。

喝完後扭頭,看向趴在棺材蓋上拿着紙筆看着一本陣法書的譚文彬,林書友心裡微微有些遺憾。

當初彬哥因爲雙肩怨嬰的關係,整個人散發着刺骨的寒意,唉,現在想想,真是沒趕上好時候。

要是彬哥在七八月份暑期裡犯病,那該多涼爽。

自己就可以在炎炎夏日裡,裹着兩層被子凍得瑟瑟發抖,想想都愜意。

譚文彬:“給我來一碗。”

林書友:“哦,好。”

接過加了冰塊的綠豆湯,譚文彬抿了一口,建議道:“感覺把冰塊改爲冰沙,口感會更好些。”

林書友:“咱們這個冰箱,好像有點難度。”

譚文彬:“你可以把冰塊取出來,讓童子用三叉戟削磨。”

林書友:“好主意。”

譚文彬正在看的這本陣法書,是他自己的抄錄本,上面用其它顏色的筆,寫着密密麻麻的數字,還有各種看起來像是數學公式的東西。

旁邊有個厚厚的小冊子,像是本小字典,是李追遠寫的。

譚文彬學習理解這些低級陣法時,得一邊翻字典一邊做備註,效率雖然慢,但至少有了自己學習的能力。

有小遠哥在,他也不用朝着陣法大師進發,他清楚那個境界拼的不是努力,他要做的,就是將大部分低級陣法的各個種類混個臉熟。

譚文彬:“給小遠哥也送兩碗上去啊,不是,一大盆呢,你打算自己全部喝光?”

林書友撓了撓頭:“我還覺得不夠呢。”

譚文彬:“現在潤生都吃不過你了。”

林家人能起乩童子後,童子現在變得很忙,林書友度過了一開始的疲憊期後,倒是不犯困了,但是本就很大的飯量,再次迎來劇增。

用劉姨的話說就是,再這麼漲下去,她以後炒菜得拿黃河鏟了。

林書友:“就是容易餓得快。”

譚文彬:“那有其它反應不?”

林書友:“有,但不明顯,感覺每天一覺醒來後,精力比昨天,都更充沛了一點。”

譚文彬:“可惡的食利階級。”

童子的收穫是能百分百與林書友共享的,林家人起乩童子,不管是斬妖除魔還是驅邪祈福,都會有一半功德落童子身上,也就是阿友身上。

別人創業開個廠,怕被塞進來太多親戚給自己吃垮嘍。

林書友這裡是反着的,他是一個人吃全族上下的親戚。

雖然增長微弱,但那是坐在家裡,啥事兒不幹就能得到的提升,等於白撿,真是讓人羨慕不已。

林書友端着兩碗綠豆湯上去了。

剛走到門口,紗門被打開,阿璃出現在門口,伸手接過了綠豆湯,轉身進去。

林書友朝裡頭看了一眼,發現小遠哥正專注地坐在書桌前,面前放着好幾沓高聳的書,這書看起來還挺眼熟,他自己也看過,叫《江湖志怪錄》和《正道伏魔錄》。

都是基礎讀物,林書友不理解小遠哥把這些書重新搬出來做什麼,還看得這麼認真。

不過,阿友覺得自己不理解很正常。

下了樓,恰好瞧見李三江回來。

李三江掃了一眼,看見壯壯在看書學習,林書友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起來很閒的樣子。

“友侯。”

“哎!”

“西村木匠家要起魚塘,你去幫個忙,正好晚上帶幾條魚回來煮魚湯喝。”

“好嘞。”

村裡人互相幫忙,不興給工錢,就比如起魚塘這事兒,搭把手,小半天時間,管頓飯再拿幾條魚。

“友侯,你午飯回家吃,別在人家那裡吃啊!”

“哦,好。”

林書友應了一下,跑了出去。

李三江給自己打了一碗綠豆湯,喝了半碗後舒了口氣。

要是讓阿友在人家家裡吃飯,等同放個土匪去人家家裡就食,那就不是做人情而是結仇了。

李三江納罕道:“友侯這伢兒難不成還在長身體?”

譚文彬一邊翻着字典一邊迴應道:

“能吃是福。”

“倒也是,光好吃不懶做,吃不窮。”

李三江家是村裡少有的沒養豬的,主要是嫌麻煩,家裡人工都忙着做紙紮坐齋,沒功夫去伺候牲口。

後來見家裡人口多了,李三江也不是沒有動過壘個豬圈養幾頭豬的想法,按理說剩菜剩飯喂喂豬也挺合適。

但這麼久了,家裡騾子們的飯量不僅不減還一個勁地猛增,弄得李三江覺得,自己養了豬後,不是豬沒剩飯吃,而是第二天醒來一看,豬都被吃了。

“李大哥。”

老田頭來了。

“李大哥,我釀的那藥酒可以喝了,中午我再整倆江西菜,你去我那兒喝一杯?”

“成啊,少擱點辣子。”

“放心,我懂的。”

李三江走到壩子上,想去廚房跟婷侯說一聲中午不用做自己那份飯……猶豫了一下,算了,多一提。

劉金霞、花婆子和王蓮來打牌了。

老田頭看見劉金霞,明顯身子一緊。

劉金霞對老田頭笑了笑:“你也在啊。”

老田頭:“對啊,我在的。”

劉金霞:“你真不回九江去了?”

老田頭:“暫時不回的。”

打完招呼,劉金霞就準備上牌桌了。

老田頭:“我做了些點心,待會兒給香侯送去。”

劉金霞:“行,你做的點心我家翠翠愛吃,你讓香侯給你拿點我家的醃蒜。”

老田頭:“好,我愛吃蒜。”

王蓮和花婆子坐在桌邊偷笑。

花婆子更是出聲調侃道:“醋愛喝不,我家霞侯姐姐還會釀醋。”

老田頭:“愛喝的,愛喝。”

李三江催促老田頭走,一起去喝酒,再不走,他怕老田頭整出一桌調料給自己下酒。

花婆子發出感慨:“要是年輕時那會兒,該多好。”

王蓮:“是啊。”

劉金霞:“開牌,開牌,天天地盡給你們尋開心了,也不說多輸點錢給我。”

打着打着,劉金霞發現,今兒還真要贏不少錢了。

主要是柳玉梅輸得多,把把讓別人成了大的。

劉金霞湊過頭,小聲問道:“柳家姐姐是遇到什麼喜事兒了麼?”

大家牌桌老姊妹,有些道道哪可能真看不透,連最老實的王蓮都清楚自己一直是被照顧的。

孫子孫女要開學了,兒子要換藥了,每到這種錢磨子壓手的時候,自己都能從柳玉梅那裡多贏一筆錢,以解燃眉之急。

柳家姐姐有個習慣,平時少輸,心情一好,就多輸點。

柳玉梅:“今兒個是心情好,家裡擔子輕了,老了有指望,就更賠得起了。”

劉姨端着茶點走過來,又給她們續上了茶水。

自打老太太帶小遠去開了那次會後,整個人的精神頭都不一樣了。

罵阿力笨,花圃侍弄得難看,罵自己廚藝這些年不見漲,天天給她吃的是什麼東西。

昨晚阿力還對自己說,主母是不是身子出了問題,讓自己多去看看,幫忙做調理。

自己瞪了阿力一眼,老太太這分明是又有了新的底氣,恢復本性,又作起來了。

樓上房間裡,李追遠坐在書桌前,快速翻頁着手頭上的這本書,目光不斷掃過,書裡早就背下來的內容被重新鞏固。

等把書桌上的這兩套書全都又翻了一遍後,少年後背往椅子上輕輕一靠。

腦子裡,充斥着“爲正道所滅”。

魏正道當初鎮壓邪祟,全都是一勞永逸,不留後患。

可問題是……李追遠重新梳理書中內容,按照魏正道寫的方法,去鎮壓邪祟,遇到那些難纏或特殊的,依舊沒辦法將它們徹底鎮殺。

所以,要麼是魏正道吹了牛,要麼就是魏正道藏了一手。

李追遠不覺得魏正道在自吹自擂。

因爲少年自己,就是魏正道當年行事風格之下的第一受害人。

但少年也不覺得,魏正道在寫書時,故意藏拙。

一來魏正道寫這書用的是珍貴的佛皮紙,二來這也不符合魏正道的性格。

阿璃將綠豆湯端了過來,裡面的冰塊已經融化,但湯還是冰涼的。

李追遠喝完後,幫阿璃一起收拾起畫桌。

阿璃今天穿的是黑金色的馬面裙,白色上襯,頭髮盤起插着一根木簪。

相似的款式阿璃以前也穿過,但女孩歲數見長,穿出來的感覺也就不一樣了。

比起平時經常穿的襦裙,這套衣服的她顯得更加清冷、生人勿近,當然,在面對自己時,阿璃會立刻變得很柔和。

午飯前,潘子和雷子騎着自行車來了。

“小遠侯,小遠侯!”

“來了。”

李追遠下樓後,看見潘子和雷子站在譚文彬身邊,潘子主動給譚文彬遞煙,雷子幫忙點起。

二人穿的是那種深藍色的工作服,有油污,但很新。

高考對他倆而言,只是走個形式,他們只需要拿到高中畢業證就行,也早就在尋單位準備上班了。

之前有各種說法流出,去什麼單位的都有,現在二人正式入職了位於興仁鎮的一家叫龍興工具廠的公家企業。

廠子不大,但效益很好,廠門外天天排着等着拉貨的卡車,現在想進這廠入職還真挺困難。

二人剛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和他們以前放假時去窯廠搬磚時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潘子臉上有傷,是他爹打的。

他爹的意思是,要把他的工資存起來,留作以後給他娶媳婦兒用。

潘子不肯,他爹就罵他,說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結果潘子回了一句:我屎尿是爺奶倒洗的。

他爹聽了,一上頭,給潘子一巴掌,潘子沒還手,只是推了他爹一把,他爹繼續打,潘子繼續推。

最後,潘子的臉被打傷了,他爹一個沒站穩,額頭磕到桌腳,沒大礙,只是流了血,然後一個勁地罵:細婊賊兒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確實是翅膀硬了,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轉變,往往發生在他能自己養活自己時。

潘子和雷子發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李維漢和崔桂英買東西。

堂兄弟倆買了煙和酒,與李維漢單獨坐壩子上小方凳前吃晚飯,喝酒抽菸,和其他孩子們故意做了區分。

給崔桂英買了套新衣服,崔桂英不捨得把新衣服穿身上,但這幾天在她嘴上都已經“穿”舊了。

一人湊了一半,給英子一筆錢,讓英子再採買點上大學時要帶去的東西。

英子不要,說她錢早夠了,結果被哥倆數落,說城裡的女孩穿得多鮮亮洋氣,就英子看起來像是個土氣村姑,別上大學後隨便哪個男的打撒點東西,就被人家勾走了。

這番彎酸話,把英子都說哭了,最後只得又哭又笑地收下這筆錢。

其實,以前哥倆在爺奶家長大時,也挺不懂事的,李維漢和崔桂英倒不重男輕女,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供李蘭考學,但農村裡的女孩子懂事早,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英子幫忙做家務,哥倆年紀雖大,卻是玩累了就吃,睡醒了就出去撒歡。

現在來李三江家,是爲了找小遠,提了一大袋子零食,還用自行車後座拖來了兩大箱子汽水。

汽水不是健力寶,是瓶裝的,喝完了還得拿着空瓶子去退押金,勝在便宜,真買健力寶,哥倆這筆工資還真不夠這般造的。

可不管怎樣,這都是一份心意。

李追遠記得自己剛來南通時,就是他倆帶着自己滿村子裡撒歡,後來還曾帶自己去過鎮上錄像廳看黃片。

倆人還因爲這事兒,被兜進了派出所。

再看看現在的二人,嘴裡叼着煙,鬍子故意不刮,一身工裝在身,雖然年齡上依舊青嫩,卻儼然一副大人派頭了。

人們常常感嘆,時間過得真快,但人的變化,往往令時間都措手不及。

這才只是過去兩年,可能再過兩年,他們就要結婚了,再過兩年,他們的孩子也會出來,李追遠就要有侄子輩了。

曾經一起在爺奶家長大的他們,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後,關係肯定會變得比現在疏離很多,但不管再怎麼變遠,也不至於淪落上如今那四個伯伯家之間的糟糕關係。

譚文彬邀請他們留下來吃午飯,倆人擺手說已經吃過了,雖然能看出來沒吃過。

二人抽完煙後,留下東西,就騎着自行車離開了。

特意來這一趟,也是因爲以前蹭吃了不少小遠侯媽媽寄來的零食,還會不懂事的特意帶小遠侯去張嬸小賣部,讓小遠侯掏出零花錢買東西。

哥倆現在想起這事兒,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當然,這是他們不清楚,那時候被他們哄騙的小老弟,其實也是在拿他們當孩子哄着玩兒。

花婆子:“別說,這倆孩子跟他們爹媽那一輩,還真不一樣。”

王蓮:“孩子長大了,懂事了嘛。”

花婆子:“興仁鎮距這兒還挺遠的,天天早起騎着車去上班,下了班再騎着車回來,來回差不離得仨鐘頭。”

王蓮:“怕是不止哦。”

花婆子:“掙的也是辛苦錢。”

王蓮:“但也捨得。”

劉金霞:“漢侯和桂英姐,也是能享着福了。稻子割了一茬又一茬的,總該碰上個豐年了。”

柳玉梅打出一張牌。

花婆子驚喜一叫:“胡了!”

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無視自己點的牌,接了劉金霞那句話:

“是這個理。”

下午,李追遠又將那兩套書重新過了一遍。

看完後,坐在椅子上,身邊像是有一羣人圍着自己,嘰嘰喳喳地喊着:

“爲正道所滅。”

李追遠很少以不理性的方法去面對問題,現在這樣,說明他已經無法用理性的視角去面對眼前的問題。

最荒謬的是,李追遠隱約有種感覺,答案可能就在自己面前,只是自己還沒發現。

一雙手,出現在自己頭部兩側,開始輕輕按壓。

起初還不適應,力度也沒拿捏好,但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少年耳畔的“嗡嗡嗡”,也隨之降低,直至消失。

阿璃以前見過劉姨會這樣幫奶奶姐按摩頭部。

剛纔察覺到少年精神上產生了劇烈波動,她就自然而然走過來,想要幫他緩解。

李追遠抓住阿璃的手,說道:“好了,我沒事了。”

太過美好的東西,人往往不敢過度享受,會本能地珍惜,希望長久。

阿璃很認真地看着少年。

那次自己奶奶帶少年出門後,奶奶發生了變化,少年身上也有變化。

李追遠將頭向前,讓自己額頭與女孩的額頭相抵。

“好了,我沒事。”

仇家名單上,一下子添了那麼多。

李追遠不是焦慮自己未來是否能成功報仇,他焦慮的是……報仇後如何能防止死灰復燃。

難鎮壓殺死的,又何止是邪祟?

那些正道人士,有時候反而更難殺乾淨。

若想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只要他們願意,方法和手段,可比傳統的邪祟多多了。

換句話來說,當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都想活下去時……就變成了邪祟。

樓下壩子上,傳來對李三江的呼喊聲。

有人上門來請李三江坐齋。

太爺上午就去大鬍子家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不出意外,倆老頭應該喝醉了。

譚文彬午飯後去了石港鎮看望他自己的南北爺奶,潤生在田裡,阿友在摸魚。

李追遠就自己去大鬍子家找太爺,他也正想出門透個氣。

來到大鬍子家,壩子上嬰兒牀裡的笨笨,正拿着一個空塑料杯杯,先敬桃林,再仰頭一悶,自作豪飲。

蕭鶯鶯站在邊上,叉着腰,看着孩子這個舉動,死倒怨念有些壓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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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孩子學東西太早,也太快,桃林裡那個是整天喝酒嚷嚷着要下酒菜的,現在兩個老東西也在這裡喝酒。

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怕是等能下嬰兒牀自己跑時,就先去找酒缸。

李追遠的到來,讓笨笨身子往後一倒,躺在嬰兒牀上,“醉”得不省人事。

在蕭鶯鶯的帶領下,李追遠看見了躺在涼蓆上醉得呼呼大睡的倆老人。

這時候,叫是肯定叫不醒了。

蕭鶯鶯說她可以煮醒酒湯,被李追遠拒絕了。

這個年紀,排除事後頭痛,醉一次其實也是一次享受。

走回壩子上,剛剛爬坐起來的笨笨“噗通”一聲,又“醉”躺了回去。

來都來了,李追遠乾脆主動走入前方那片桃林。

與以往不是撫琴縱歌、飲酒作畫不同,今天桃林裡格外安靜。

蘇洛背靠在桃樹下,打着瞌睡。 清安面朝上,漂浮在水潭中。

倆人也是醉了,但蘇洛應該是真醉,因爲他的行爲與感受,全都在清安的掌控中,甚至可以說,蘇洛本就是清安臉上無數張臉之一。

而漂在水潭上的那位,是在表演酒醉,他不可能醉倒的,那種難以描述的折磨,無時無刻不在煎熬着他。

李追遠的到來,打破了這裡的靜謐,讓清安的表演中斷,出了戲。

他生氣了。

一張張扭曲的臉,自水潭下浮出。

男女老少……還有很多都不是人臉。

它們不是個體,而是早就彼此黏連,融在清安身上。

李追遠在水潭邊蹲下,開口問道:

“有件事,我一直有疑惑,那就是爲什麼當年你會把自己鎮壓在這裡?”

一張女人的臉擡起,其脖頸如同蛇軀,蜿蜒出水面,來至少年面前,用一種陰森尖銳的聲音說道:

“因爲中原地下太擠。”

李追遠:“可如果想圖安靜,有的是地方能選。”

“嘻嘻嘻……嘻嘻嘻……”

一張扭曲的臉懸浮而出,它只有一隻眼睛,而且眼球不斷鼓脹,有絲絲膿水不斷溢出。

“想問東西……得拿下酒菜……嘻嘻嘻!”

李追遠:“我想知道,你爲什麼會選擇南通,當作自己的鎮壓地。”

“嗡!”

數不清的臉衝出水潭,圍繞在少年身邊,各種目光各種眼神,在少年身上流轉。

四周桃枝下壓,無形的壓力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沒抵抗,乾脆由蹲變坐。

李追遠:“是和魏正道有關麼?”

周圍,所有的臉都凝固了。

李追遠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爲他清楚,清安是魏正道的追隨者。

這樣的人,在選擇自己的鎮壓地時,不可能閉着眼隨便選一處地方。

而且,在鎮壓自己時,清安應該很清楚,接下來得是多麼漫長的一個自我消亡過程。

“嘩啦啦……”

所有的臉都收了回去。

清安自水潭中坐起,看着少年,問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李追遠:“我遇到了一個難題。”

“我不是你的老師。”

“但你是這世上,最瞭解我‘老師’的人。”

“我不是。”

“魏正道當年走江,一直是靜悄悄的,他可以擊敗任何競爭者,也能戰勝任何邪祟,但總有些東西,沒那麼容易也沒那麼方便就地迅速解決,需要藉助時間來……”

“沒有。”

“什麼?”

“沒有。”

“是沒有任何邪祟,能逃脫他的鎮殺麼?”

“嗯。”

“他是怎麼做到的?”

“陣法。”

這不是李追遠想要的答案,他當然清楚,要想借時間之力消磨死一頭難纏的邪祟,陣法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但它絕不是百分百,要不然就不會出現那麼多陣法漏洞破封而出的邪祟了。

李追遠:“所以,你的意思是,再強大再難纏的邪祟,被他擊敗,以陣法鎮壓後,都會很快消亡,而且是消亡得乾乾淨淨,不留後患?”

“嗯。”

李追遠看着清安,又看了看這片桃林。

少年正在問一件很犯忌諱的話,雖然沒開口,但這問題,已經拋出了。

“在學了那個秘術、越來越多次的使用後,我就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現在想問的問題,其實,我也曾問過他。”

很顯然,清安沒能得到答案,要不然他也不用還在這裡受苦。

這一刻,李追遠有點體驗到了普通同學的感覺。

他是來找提升學習成績的方法的,如果這方法是“好好學習、努力刻苦”,那真等於沒說。

不過,少年還是想再嘗試一下。

“如果我能學會他的方法,那也能幫你早點解脫。”

“所以?”

“告訴我,你爲什麼會選擇這裡。”

“呵呵。”

“你應該清楚,這世上最擅長學習他那些東西的人,就是我。”

“我們當年走江時,遇到一頭非常難纏的東西,好在,我們最終將它成功擊敗。我本以爲很難將它清殺乾淨,但事實是,它被鎮殺得很快。”

“它被魏正道鎮壓在南通。”

“嗯。”

“在南通哪裡?”

“你沒去過狼山吧?”

……

入夜,萬籟俱寂。

潤生將三輪車推了出來,坐在上頭等待。

李追遠走到東屋門口,“吱呀”一聲,東屋門開,阿璃換了一身紅裙,搭着一件披風。

少年牽着女孩的手,走到三輪車前,讓她坐了上去。

潤生的三輪車阿璃以前沒少坐,尤其是李追遠在石港上學時。

等李追遠也上車後,潤生放下手剎,騎下壩子。

林書友自棺材內坐起,揉了揉眼,對旁邊還在挑燈看陣法書的譚文彬問道:

“彬哥,我們不跟着一起去麼?”

“你要去發光發熱?”

“保護小遠哥……”

“這兒是南通,有什麼需要你保護?”

“對,是哦。”

林書友安詳地躺回棺材。

潤生騎得很快,也很穩。

李追遠和阿璃並肩躺在三輪車裡,擡起手,對着星空下棋。

地上的山和地下的墓,分佈很不均勻,可以說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狼山這樣的,放四川,那就是一座不起眼的山丘,但在南通,它就是首屈一指的景點,幾乎城市名片。

李追遠一直沒去狼山,倒是陰萌曾在過年時,陪太爺一起上山燒過香,回來後陰萌就說,她腳還沒走熱呢,就到山頂了。

少年距離狼山最近的一次,還是在景區門口與太爺、爺奶他們碰頭,然後去吃飯了。

黑皮書秘術,清安想學,魏正道教了。

鎮殺之法,清安也想學,魏正道沒教。

因當年曾與魏正道一起在南通鎮壓過一頭很難纏的邪祟,且那邪祟消亡得很快,清安最後才選擇將已逐步失控的自己,鎮封在南通。

他可能覺得南通這裡有特殊的地方,可加速鎮壓物的消亡,也可能是單純圖個吉利。

目前來看,兩者都不搭。

潤生:“小遠,到了。”

景區大門口,黑漆漆的。

即使不是旺季,白天景區的人還是多,晚上景區關門後,除了個別值班的,就沒人了。

李追遠拿出錢,讓潤生將它塞進售票口的縫隙裡,當門票。

潤生接過錢,跑過去塞錢後,又跑了回來。

“小遠,給。”

“潤生哥,怎麼還餘下這麼多?”

“售票窗口上貼着公告,六至十四歲或身高一到一米五,是半價票。”

“那也不對。”

“大學學生證能買半價票,小遠,我見過,你有的。”

按照潤生的算法,是把自己的票,打了五折後又打了五折。

“應該不能這麼算。”

不過,李追遠也不打算糾結了,將錢收起,像他這種既是“兒童”又是“大學生”的,應該不多。

潤生拿出黃河鏟,讓阿璃站上面,他單手舉鏟再單手翻牆,輕鬆翻過去的同時,阿璃也穩穩落地。

李追遠沒助跑,單純跳起,雙手借了一下力,就翻了上去,再撒手落地。

阿璃看着少年的動作,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在練武的人眼裡,這種圍牆,不值一提,可李追遠沒練武,但他的身體素質,確實是在日復一日高標準打基礎下,遠超同齡人水平。

爬山時,潤生走在後頭。

李追遠和阿璃手牽着手,一起走着臺階。

中途,李追遠還看見了一處小景點,山體裡打了個窟窿,裡頭擺放着一些地府鬼神像。

正常人白天看,都會覺得有些陰森,晚上看就更是嚇人,但這些形象,在李追遠眼裡,反而有點親切。

狼山,真的不高。

只要是身體素質正常的人,都能一口氣爬到山頂。

但即使如此,頭頂上有纜繩,意味着哪怕是這麼矮的山……依舊有纜車可乘。

等到頂上後,視野豁然開朗,長江入海口的景象,如同垂掛的山水畫,令人震撼。

尤其是在夜裡,下方萬家燈火,中間江河入海,上方星河燦爛,各有特色的同時又交織融合。

可謂雖非崇山峻嶺,卻亦能帶你領略波瀾壯闊。

門票不貴,還不累。

李追遠將譚文彬的照相機拿出來。

自從譚文彬有了蛇眸後,這照相機就放家裡吃灰了。

李追遠先拿着相機幫阿璃拍。

不用尋位置,也不用找角度,人長得越好看,對攝影師的專業要求也就越低。

拍完阿璃後,李追遠讓潤生幫忙,給自己和阿璃拍了幾張合影。

最後,李追遠又幫潤生拍了幾張。

阿璃不喜見生人,哪怕是偶爾在村裡陪她散步,都得儘量走沒人的開闊田埂。

因此,這應該是阿璃自記事以來,生平第一次正式旅遊,他們是花錢買門票的。

做完這些後,阿璃退開了,潤生更是站到下面臺階上,少年一個人登上山頂中間的大香爐臺,風水氣象融合陣法感知,目光緩移,開始目視下方。

以往,這種法子是用來找墓穴的,現在,少年在找當年的鎮壓陣法痕跡。

清安雖然沒說出具體方位,但給了指引,李追遠找到了,現在依舊是一塊荒蕪的空地,靠近一座小船廠。

“我們下山吧。”

下山的速度更快,接下來在李追遠的指引下,潤生騎着三輪車將三人載到了地方。

魏正道的能力毋庸置疑,他留下的陣法,哪怕經過歲月腐蝕,就算殘破,也絕不能小覷。

李追遠讓阿璃留在三輪車旁,他與潤生兩個人走了下去。

這裡的土有些溼軟,走在上面會留下很深的腳印。

等站到具體的位置上後,少年重新進行感應與觀察。

不對勁……

李追遠拿出自己的小羅盤,進行最後的校準,確定是這個位置。

但少年目光裡的思索,卻更加濃郁。

最終,李追遠開口道:

“潤生哥。”

潤生蹲了下來,李追遠上了他的後背。

少年攤開右手,掌心血霧瀰漫,凝聚成陣旗,向着四周做連續揮舞。

伴隨着揮舞次數的增多,潤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以往小遠操控陣法時,動作可沒這麼多,更沒這麼複雜。

這意味着,這裡十分危險。

潤生氣門微微開啓,準備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漸漸的,地上的泥土出現了微顫,二人所站位置的下方出現了蜂窩煤般的孔洞。

周圍的泥沙先朝着這不到十平米的區域不斷聚集,而後陷落。

潤生本能地想要跳出去,但肩膀被少年拍了一下,他就站着不動。

凹陷繼續,在到達一個臨界點後,下方像是一下子空了,潤生墜了下去。

“砰!”

是很深,但又不是非常深。

潤生還在蓄力調整落地姿態時,雙腳就先觸碰到了地面。

這點高度,對現在的潤生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

李追遠揮了一下手,前方稀稀落落亮起了幾盞燈,不一會兒,又熄滅掉了一半。

“潤生哥,開手電筒。”

“好。”

潤生打開了手電筒,前方場景變得清晰,是一個向下的斜坡,不算太陡,而且也壓根談不上深邃。

因爲手電筒的燈光,已經照射進了主位。

若是以墓室來類比陣法,那就意味着主墓室已經就這麼暴露出來了。

“潤生哥,前進。”

“好。”

潤生原本緊張的情緒,漸漸舒緩。

因爲自始至終,小遠都喊自己“潤生哥”,一般只有在戰鬥時或者危險環境下,小遠纔會直呼自己與譚文彬、林書友的全名,不帶後綴。

反之,當小遠帶後綴時,意味着這裡……不算太危險?

這裡,確實不算太危險。

李追遠以極高的謹慎與耐心,對待這座魏正道當年佈置下來的鎮殺大陣。

可先前在上頭時,李追遠就覺得不對勁,因爲這座大陣的規格,實在是太低了。

這已經不是受歲月侵蝕那麼簡單,而是壓根已經被歲月給沖垮了。

李追遠之所以要揮舞陣旗那麼多次,是在對它進行臨時補全,要不然剛剛連流沙都不會觸動,這陣法都不具備活性,想下來還得靠人工挖掘。

但正常的鎮殺陣法,應對歲月的腐蝕是重中之重,畢竟如果不是難殺的對象,根本就不會選用這種方法。

哪怕當年佈置這個鎮殺陣法的魏正道還在走江中,他的水平也絕不可能僅有如此。

而且,清安還說,魏正道當初鎮壓的對象,十分難殺。

潤生一直在前進,很快就來到了主位。

手電筒環照,主位區域,沒有高聳的祭壇,沒有遍佈的鎖鏈,沒有密集的殺陣……總之,一切該被佈置在這裡的,都看不見。

這麻雀不僅小,還連五臟都沒有。

主位裡,只有一張石桌,一張石凳。

桌凳都不稀奇,雕刻也不用心,一看就是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削出來的,不僅沒雕刻陣法、符文,連最基礎的打磨都沒有做。

李追遠從潤生背上下來,走到石桌邊。

石桌上有兩根凸起,漫長的歲月,讓它們與石桌相粘在一起,但依舊能看出來,它們曾是擺放在石桌上的……一雙石質筷子。

這裡,很乾淨,沒有任何邪祟氣息殘留,周圍也不見曾有邪祟在這兒被關押、掙扎的痕跡。

整個核心區域的主位,只有這一桌一凳一雙筷。

要麼,是清安弄錯了。

但這顯然不可能,關於魏正道的一切,世上很難有人比他更上心,而且當初他還參與了對那頭邪祟的戰鬥。

而且退一萬步說,這裡也不會恰好有一個普通陣法師佈置的一個普通陣法殘留,並且是毫無目的。

要麼……

李追遠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面朝石桌,同時將自己的右手放在石筷上,手腕微擡,做拿起狀,目視眼前這空蕩蕩的桌子。

少年深吸一口氣,喃喃道:

“魏正道把邪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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