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李追遠走到石碑前,伸手撫摸石碑邊緣,柳氏望氣訣在指尖緩緩流轉。

歷代龍王裡,柳清澄應該屬於比較離經叛道的那一類。

她不受門庭約束,也不在乎江湖目光以及歷史風評,甚至,她可能也不在意頭頂上的那雙眼睛。

而且,從黃山下的那條大魚裡可以看出,柳清澄,多少有點粗枝大葉。

好在,她只是做了約定俗成的默契中不該做的事,但該做的事她也一件都沒落下,龍王的職責,她也擔着。

“我理解你的報仇……”

話音剛落,少年就感覺到指尖有一股清潤的涼意,讓人很是舒服。

石碑上殘留的劍韻,感知到了“柳家人”,天然產生親近。

“但你報仇的方式,還是太急躁了……”

“嗡!”

少年的指尖被割破了,鮮血流出。

她,生氣了。

李追遠笑了。

雖然情感上已經成功蓄養出薄薄的一層,可想讓少年在不表演的前提下發自內心地笑出來,還是很難。

之所以笑,是因爲看着自己指尖流出的血,讓李追遠彷彿看見了那位脾氣很大且暴躁的柳家龍王。

一句壞話都聽不得。

連她留下的劍韻,都帶着脾氣。

柳奶奶年輕時,與這位比起來,怕都能稱得上溫婉賢淑、知書達理。

李追遠有些指尖鮮血留在了石碑上,這會兒,正被石碑快速吸收。

下一刻,劍韻被觸發,一股鋒銳之意直衝少年。

李追遠沒躲避,這道劍韻自動繞開,擦着少年臉龐飛去,掃過後方那五口棺材。

“砰!砰。砰!砰!砰!”

棺材雖然沒破,可內部齊齊發出炸響。

隨後,這縷殘存劍韻,就此消散於天地之間。

林書友嚥了口唾沫,喃喃道:“這位,氣性是真大啊。”

陳曦鳶點了點頭。

劍韻消散之際,也要將五個仇人的屍骨一併搗毀。

譚文彬微微皺眉,道:“這聲音,好像有點不對。”

李追遠:“開棺。”

潤生拿着黃河鏟上前,先開了第一口棺材。

棺材一打開,就看見裡面有一窩死老鼠,中間有隻最大的,身上還穿着員外服。

第二口棺材打開,裡頭是一隻白色的死狐狸,身上還穿着裙子。

第三口棺材裡是一隻大癩蛤蟆,第四口裡是一隻蜈蚣,第五口裡頭躺着一隻黃鼠狼。

每口棺材的底部,都有一個剛被封堵過的洞口,至於這洞,顯然是早就打出來了,蓄謀已久。

譚文彬一個一個檢查後彙報道:

“小遠哥,它們身上都帶着重傷,應該是曾與殺進虞家的老東西們交過手,重傷不敵後,通過早就挖好的地道,鑽進了這棺材裡進行躲避。

還真是聰明啊,居然很早就做好了準備,把這裡當做一個藏匿地點。”

首先是這裡足夠普通,普通到不引人注意,其次這座石碑擺在那裡,就算外面的正道人士進到這兒,看見殘留着柳氏龍王劍韻的石碑後,也多少會表現得客氣尊重,不至於毀壞清查。

這幫妖獸,在面對生死危機時,往往會激發出它們強烈的求生智慧。

李追遠:“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值得帶走的材料。”

譚文彬:“是。”

大老鼠的牙齒被取出,白狐狸的尾巴被割下,癩蛤蟆背上有隻肉瘤、取出來後像是顆黑色珠子,蜈蚣有幾隻腳顏色和其它的不一樣,黃鼠狼則是直接扒了皮。

簡單處理、包裝、貼上封禁符後,這些材料全都被衆人裝進了自己的登山包。

這種級別的妖獸,莫說生前各個都不算好對付了,出了虞家祖宅,你就是想要去找,也很難找尋到。

先把材料帶着,保不齊以後哪天就能用上,再不濟,好歹也能充實一下南通空落落的“寶庫”,撐一下撈屍李的場面。

收拾妥當後,衆人在李追遠的帶領下從後門走出。

接下來,距離虞家祠堂就越來越近了。

路上,李追遠等人總計發現了三處戰鬥過的區域。

前兩個區域裡,死的都是走江團隊,屍塊都不成形。

譚文彬與潤生負責警戒,陳曦鳶與林書友去摸屍體。

可惜,好東西應該在戰鬥時就基本消耗掉了,而且因爲老東西們下手時故意很重,屍體都無法保全完整,身上餘留的東西很多也都被損毀。

摸出來的有價值的東西並不多,屬於丟了可惜帶回去也沒啥用,只能當個紀念品。

第三處戰鬥區域裡有大貨,一個老東西后背貼在牆壁上,已經死去。

“我來,我來!”

爲了比林書友搶先一步,陳曦鳶甚至開了域。

可一番檢查後,她不自覺地泄了氣,道:

“早就被摸過了,而且肚子裡也被掏過。”

陳曦鳶拿笛子指了指老人的胸膛開裂處。

林書友:“這是怎麼死的?”

陳曦鳶:“被槍捅死的,槍拔出來了,但人還被繼續‘釘’在這兒。”

顯然,不是隻有他們,能弄死老東西。

而且這裡場面開闊平整,也沒有什麼建築物,再看看殘留的戰鬥痕跡,說明這裡曾爆發過一場很直接的戰鬥。

陳曦鳶:“我記得那天在博物館裡,是有一個使長槍的傢伙,但他那天的表現,可沒這麼強。”

李追遠:“僞裝,是江上人的本能。”

陳曦鳶:“他都不屑於撕下僞裝來殺我?”

李追遠:“應該是他當時覺得你死定了,沒必要撕下自己的僞裝。”

少年拿起牆上老者的手,手上有濃厚的血污,指甲蓋裡還殘留着血肉。

這意味着那位持槍者在殺了老者時,自己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胸口曾被老者的手洞穿。

李追遠跟譚文彬要了沾水的紙巾,擦拭了一下老者的手指,在他中指處,發現了一個細小的窟窿。

少年往邊上側了側身子,指了指老者腦袋,對陳曦鳶道:

“打開來看看。”

陳曦鳶拿着翠笛,對着老者腦袋,敲了敲。

“啪!”

老者腦袋裂開,裡面的雜醬鋪流落下來。

一把細小的劍,在這裡顯露而出,它先前一直在老者的腦袋裡。

陳曦鳶:“這是之前在甬道石門後,對我們出手想燒死我們的老東西?”

李追遠:“嗯。”

丁洛香曾將一把細劍刺入老者指尖,細劍順臂而上。

所以,那位持槍者能殺死這老者,也是佔了便宜,大概率在戰鬥時,這把細劍繼續被觸動,鑽入進了老者腦袋。

陳曦鳶:“進虞家祖宅的人,已經死了這麼多了。”

李追遠:“這還只是開胃菜。”

陳曦鳶:“小弟弟,你說得對,的確不能第一時間就來看熱鬧。”

李追遠:“前面那座就是虞家祠堂,大家打起精神。”

“明白!”

“明白!”

林書友看了一眼這次沒回錯話的陳曦鳶,陳曦鳶對林書友得意一笑。

……

陳靖,已經吃不動了。

他現在正在吃的,是一座黑色牆壁上掛着的大禿鷲。

也就是村子裡阿公所說的黃將軍。

黃將軍戰死在了這裡,雙翅被折斷,脖子被掰得完全朝後。

陳靖身上的鎖鏈,正在發揮着作用,好幾次“嘩啦啦”作響,說明陳靖處於走火入魔邊緣,但他每次又都靠着自己的毅力,強行清醒回來,然後繼續吃。

他曉得自己這次的任務有多重,也清楚毅哥有多看重自己的強大,他自己也很想不再單純做個拖油瓶,可以爲毅哥的走江出一份力。

趙毅在旁邊蹲着,手裡夾着一根菸。

他這一浪是真的清閒,甭管裡頭多熱鬧,他都不感興趣。

當然了,他也不是別無所求,每遇到一頭死去的強大妖獸,血氣都是讓陳靖去吃,妖獸身上可能有用的材料,則都被趙毅吩咐樑家姐妹切割下來帶走。

就算自己這裡用不着,還能拿去送給姓李的,姓李的窮怕了,肯定不會嫌棄。

終於,陳靖將黃將軍給“吃”完了。

他噗通一聲,向後栽倒,躺在了地上。

雙眸一會兒兇狠一會兒迷茫,雙手時而攥緊時而鬆開。

徐明有些心疼地看着陳靖,對趙毅道:“頭兒,阿靖好像真的吃不下了。”

趙毅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抖着菸灰。

陳靖舉起手,道:“不,我還能吃,還能繼續吃。”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而且妖獸死去時間久了,血氣就會消散,無法再被他所吸收。

趙毅:“那就繼續吃。”

“哐當!”

黃將軍乾癟的身軀從黑色牆壁上摔落下來,那處黑色牆壁也隨之裂開,慢慢開啓,裡面居然,別有洞天。

趙毅丟下菸頭踩了踩,道:“你們照看一下阿靖的狀況,讓他先消化一下,我進去看看。”

梁麗:“頭兒,我陪你一起進去吧,裡頭可能危險。”

趙毅搖搖頭:“如果裡頭是危險之地,那黃將軍幹嘛要戰死在這門口,而不把人引進去?”

梁麗被要求留在原地,趙毅一個人走了進去。

裡頭的佈局陳設,肅穆中帶着一種溫馨。

這讓趙毅猜測,這裡應該是阿公所說的“育嬰堂”,當初阿公就是在類似這樣的地方工作。

不過,這裡規格很高,而且內部空間放眼望去並不算很大,所以育嬰堂應該也分級別,阿公當初作爲普通的蜘蛛精,應該沒資格在這裡。

裡面分爲兩節,第一節裡有很多張比較大的嬰兒牀,上面鋪着各種綢緞、石料、羽毛……有的甚至是一個大水缸。

大部分牀位都是空的,少部分裡頭還躺着各種妖獸幼崽。

看見趙毅來了,它們以爲是送餐食的來了,開始對着趙毅低吼、嘶叫,不是在祈求餵食,而是在行威脅。

這說明,它們雖然年齡小,但靈智很高。

普通的妖獸幼崽應該和現實裡的寵物幼崽差不多,懵懵懂懂,對餵食的人會本能親近,可它們,都已經能分辨出趙毅“是人”,而人,在這裡屬於絕對的下等存在。

應該有妖獸早就教過它們東西,而且,它們居然還真的能學得會。

趙毅彎下腰,朝着嬰兒牀下方看去,這下面,還藏着不少只妖獸幼崽。

它們,更聰明,好像是曉得外面發生了變故,而自己不是它們自己人,也不是來送飯的,居然早早地就開始隱匿。

有一頭通體白色、眼睛大大的,分不清楚是什麼品種的妖獸幼崽,正抱着兩個娃娃,蜷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盯着趙毅。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很是可愛,它懷裡的兩個娃娃玩具,更可愛,因爲那真的是兩個女娃娃。

爲了防止過早被玩壞,還特意縫了線,做了加固。

趙毅對它笑了笑。

它也對趙毅笑了笑。

它是懂諂媚的,這很不容易。

因爲趙毅能從它的眼神裡,看出它骨子裡對自己的鄙夷。

一頭,會演戲的妖獸幼崽。

趙毅直起身,繼續向裡走去。

大概是爲了早早培育下一代妖獸對人的警惕,所以很多嬰兒牀上,都有人皮、人骨做的玩具,還有人的軀體做成的磨牙棒。

趙毅臉上毫無表情。

但等趙毅來到第二節區域後,他臉上的神情終於開始了抽搐。

這裡,比前面那一節,顯得簡陋太多。

一張張石牀,擺在那裡。

牀上,躺着的是一個個男孩女孩。

他們光着身子,全身上下都被魂釘釘入,釘得死死的。

每一張石牀上方,都有一根倒掛下來的鐘乳石,不斷滴落着白裡摻着紅的液體,落在他們身上,用以續命。

他們所有人,都無法動彈。

無法翻身、無法擡頭、無法撓癢……甚至,因爲嘴裡也被釘入了釘子,他們還無法說話。

這讓趙毅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年幼時受生死門縫影響,身患很嚴重的軟骨病,無法下牀無法行走,就連翻個身和想坐起來,都得靠老田細心撐扶。

在本該最活潑的年紀,自己卻過得像是一灘爛泥。

這一直是趙毅心中的陰影,雖然早已不是他心境的缺口,可每次回憶起來,仍是會下意識地皺眉。

而這裡,有着比他童年還要慘無數倍的孩子,還是很多!

他們的眼睛是能動的,這裡也一般不會有人會進來,所以當趙毅“這個人”進來時,孩子們的目光,都落在了趙毅的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喜悅、有開心……

當苦難折磨成爲一種常態後,沒被逼瘋和逼死的,早就能對此適應了。

看見一個與自己長得很像的“人”出現,自然會流露出情緒。

可這一道道目光,落在趙毅身上,卻給他帶來一種灼痛感。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與善良更搭不上邊,江湖傳聞裡的他,更是六親不認、大逆不道。

可面對此情此景,趙毅的呼吸,還是爲之變得艱難。

外頭的妖獸幼崽,血統應該很高很純粹,與之相對應的,這裡面,應該是虞家核心子弟的孩子以及從普通“豬玀”裡遴選出的有天賦的孩子。

他們不需要長大,所以不用活動,只需被一直固定在這裡,把靈魂滋養成熟。

然後,他們的靈魂就會被抽取出來,交由外頭的妖獸幼崽吞入,讓妖獸幼崽得以擁有更快的成長速度以及劫取他們的天賦。

麗江遇到的那位虞妙妙,體內就有一位正牌的虞家大小姐。

想來那位大小姐生前,也是處於這樣的一種狀態,而且是很多年。趙毅走到一個小女孩身邊,女孩看他走向自己,稀疏的眉毛成了月牙。

檢查後,趙毅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這些孩子,已經無法救下來了。

若是隻有一根魂釘,拔下來說不定還能有機會縫合彌補他們的靈魂,拼一把倖存率;

可這一顆顆魂釘,早就將他們的靈魂扎得千瘡百孔。

壓根,就沒有救下的希望了,隨便拔下來一根,只會讓靈魂變得殘破,餘下的殘魂繼續吸附在其它魂釘上。

他們的宿命結局,應該是妖獸幼崽來到牀上,囫圇吞棗地將他們殘破的靈魂吸入,這樣還能確保他們靈魂不全,不會反噬身爲主人的妖獸。

以叛亂者身份上位的妖獸,在杜絕虞家人捲土重來這件事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有風鈴的響聲。

石牀上,所有的孩子都閉上了眼。

接下來,所有石牀都開始了震顫,每根魂釘都開始旋轉。

風鈴聲,一天不知道得響多少次,每次響起,都意味着一場酷刑的開始,這是爲了鍛鍊他們的靈魂強度。

沒有聲音,可趙毅卻彷彿聽到了無數聲悽慘的痛呼。

終於,動靜停下了。

大傢伙又都一個個睜開眼,看向趙毅,但這次,眼裡沒有好奇與開心,只有麻木。

估計,只有在下一次風鈴響起前的那一小會兒,他們才能從上一輪的痛苦中,復甦出一點點的自我情緒,可這也意味着,下一次的風鈴臨近。

趙毅深吸一口氣,攤開右手。

沒有挽救的餘地,那就只能送他們解脫。

拔釘子、毀牀,會讓他們多承受很多輪痛苦,而且,還得把釘子上裹挾着的殘魂徹底清除乾淨。

趙毅知道,接下來虞家,還會有一場鉅變,但他更清楚,這裡自己若是不解決,大概率就會永遠這般。

哪怕這兒塌了,陷了,他們依舊得在魂釘的禁錮中,將折磨持續下去。

明家的《焚魂清心訣》是最適合給他們以痛快的術法。

自己已經把這套術法,通過鬆鼠,轉交給了姓李的。

這術法還沒被姓李的審覈、校正過,所以這段時間他只是稍微琢磨學習了一下,還未敢進行過一次嘗試。

一團白色火苗,出現在了趙毅掌心。

這火苗自出現後,明明沒有風,卻搖晃得厲害,好像隨時都可能熄滅。

同樣學一個術法,姓李的肯定能比自己更快掌握。

相同的時間下,趙毅覺得,姓李的應該能將這火苗操控得如臂使指。

好在,這會兒他也不用講究什麼細節,他要做的,是野火燎原。

白色的火焰釋出,以趙毅爲圓心,向着四周橫掃而去。

火焰融化着他們的靈魂,可他們卻沒有絲毫痛苦,反而一縷縷帶着喜悅的靈魂情緒,向趙毅涌來。

透過生死門縫,彷彿可以看見一個個終於可以跳下牀的身影以及一張張笑臉。

等到一切安靜後,趙毅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自進入虞家祖宅以來,他還未經歷任何一場戰鬥,現在身上的衣服還是幹整的。

現在,

可以出去了。

樑豔:“頭兒出來了。”

梁麗:“頭兒身上……”

趙毅身上的衣服,滿是新鮮的血污。

“阿靖怎麼樣了?”

“毅哥,我還清醒着。”得到片刻喘息的陳靖,暫時穩定住了自己的神智。

趙毅摸了摸陳靖的頭:“也別刻意硬撐着。”

陳靖:“毅哥,我沒有,我還能繼續吃。”

趙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就走吧,那邊血腥味重一些,應該有大貨。”

衆人與先前一樣,整體轉移。

順着血腥味,來到一處半圓孔位置,裡面有水流不斷流出。

這裡應該是虞家祖宅的下水道,祖宅內有很多景觀湖、景觀河,修建時自然會考慮排水系統。

趙毅把頭探進去,裡頭黑漆漆的,不曉得具體有多深,可血腥味確實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走,進去。”

徐明走在最前面,趙毅將手搭在陳靖肩膀上一起走,樑家姐妹走最後。

伴隨着深入,可以發現妖獸遺落的大塊血肉,應該是一頭被重創過的妖獸,臨死前躲進了這裡。

趙毅:“注意警戒,做好準備,它可能還沒死透。”

又繼續行進了一段距離後,血腥味愈發濃郁。

趙毅擡起手:“停下。”

除了趙毅外,所有人都面朝依舊幽深的前方。

趙毅:“不是前面,在側面,徐明,布樁!”

徐明立刻將雙手貼在了側壁上,一根根枝條快速生出,將身前這塊區域封鎖得密密麻麻。

“嗡嗡嗡!”

顫聲越來越明顯,而後漸漸放肆,變成“咚咚咚!”

趙毅:“是個大傢伙,各自注意防護,散開!”

“轟!”

側壁大面積垮塌,連帶着徐明佈置下的防禦也被瞬間沖毀,一頭只剩下獨眼身體殘破的巨大傢伙,蠻橫地衝撞而出。

也不知道它具體衝了多久,鑽了多久,等它餘下的那點生命力被最後榨乾後,它終於停了,也死了。

趙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順便將自己身前的陳靖拉了起來。

這小子,剛剛發生衝撞時,居然主動擋在了自己身前。

“沒事吧?”

“毅哥,我沒事。”

樑家姐妹將徐明從土石中挖了出來,徐明身上流了很多血,但傷勢不算太嚴重。

五人狀態整體而言,都挺好,不是那傢伙撞得不夠狠,而是它撞出了另一個地下空洞區域。

若真是被它強帶着在地底開拓,趙毅仗着蛟皮之身能抵禦,其餘人可就都不好說了。

陳靖走到身前的妖獸面前,這是一頭體格龐大的穿山甲,身上殘餘的鱗片金燦燦的。

“毅哥,我要開始吃了!”

“啪!”

趙毅伸手拍了一下陳靖的腦袋。

“別急,看那邊。”

陳靖轉頭看過去。

樑家姐妹將各自的軟劍與匕首取出,輕撥之下,武器上亮出光芒,照到了前方。

忽然間,一頭偉岸的雪狼,出現在她們面前。

樑家姐妹即刻切換戰鬥準備,即刻後退。

趙毅:“別怕,不是活的。”

姐妹倆這才停住身形,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恐。

正常的妖獸,她們根本不會害怕,就算是大妖,她們也不會畏懼。

可剛剛那頭被照耀出身形的雪狼,氣勢着實太過驚人,她們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大概率沒辦法撐過對方一爪。

趙毅:“阿麗,你匕首多,留一副,其餘的都給我丟出去照明。”

梁麗:“是。”

一把把臨時“開光”的匕首被甩出,雖然遠不夠照亮這地下的一切,卻也總算是將一隅呈現。

一尊、兩尊、三尊……

一尊尊妖獸,死後被封存在了這裡,保持着生前的姿態,散發着可怕的威壓,好似真的還活着。

這些妖獸,與外面遇到的那些活着的死着的妖獸,有着天壤之別。

甚至,把它們拿來與外頭那些進行對比,都是對它們的一種侮辱。

陳靖被震撼到了,眼睛睜得大大的。

“毅哥,這些是……”

“它們,是虞家歷代龍王的,伴生妖獸。”

……

虞家祠堂內。

小黃狗的爪子在身下諦聽腦袋上輕撓着。

虞地北腦袋上的黑色烏雲,已經很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明玉婉頭頂上方,完全是漆黑一片。

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小黃狗從諦聽身上下來。

諦聽跟着站起身,不停叫喚起來:“汪汪汪!”

小黃狗不以爲意地搖了搖尾巴,它知道,祠堂外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它不在意。

它想要熱鬧,今日,虞家祖宅也必須熱鬧,得好好慶賀。

小黃狗走到虞地北面前。

虞地北閉着眼,呼吸平穩,這意味着自己的記憶,他吸收得很好。

小黃狗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頭,看向虞家的供桌上。

應該是本來纏繞在虞家頭頂的劫氣被灌輸給明家的緣故,這會兒虞家供桌上的蠟燭,都比過去要更明亮許多,牌位上的金漆名字,也更具氣勢。

小黃狗朝着祠堂後院走去。

諦聽將虞地北背了起來,緊跟其後。

虞家祠堂後院,是曾經虞家的議事廳。

兩側燈火通明,一層層臺階直鋪而上。

然而,原本象徵着虞家最高權力的場所,此時卻佈滿了屍體,每一層臺階上都有,堆得滿滿當當,如同一座攀附起來的屍山。

想要走上去,只能踩着屍體的身體,要不然根本就無法落腳,狗也一樣。

小黃狗輕車熟路地上着人形臺階,來到了最高處。

這裡有一張蛟龍雕背的長椅,莊嚴氣派。

只有歷代虞家家主,纔有資格坐這個位置。

此時,座位上已經坐着一個人。

他低着頭,雙手交叉。

當你直視他時,你的視線甚至會產生一種扭曲感,以及一種極爲強烈的不真實,彷彿他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滴屍水,從他身上滴落,可每一滴水在落下後,又會迅速蒸發成黑霧,不會在下方蓄積,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諦聽將虞地北放在了中間臺階上,下方是厚厚疊疊的屍體。

小黃狗跳上座椅,隨後又爬到了男人肩膀處,它閉上了狗眼。

下一刻,男人緩緩擡起頭,他的眼睛睜開,裡面是一片灰霾。

他站起身,離開了座椅,走下臺階。

每一步落下,隱隱有雷霆之聲震顫。

在距離虞地北還有一段距離時,男人停了下來。

他先看向那邊的諦聽,諦聽第一反應是被嚇得匍匐在地,而後馬上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這裡。

男人收回視線,擡起手,朝着自己胸膛,緩緩探去。

萬事萬物,無論曾經造就過何等輝煌,都會步入腐朽。

這具身體,也不例外。

雖然它依舊很強大,卻早已腐敗不堪。

自今日之前,上蒼對待他,極爲苛刻。

“咔嚓……”

男人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裡面已經鏤空,但依舊有些許紅色的鮮血緩緩流出,落在了地上。

他的血,似是火苗,一下子“點燃”了這裡所有虞家人的屍體,這些屍體的鮮血,先是漸漸沸騰起來,而後緩緩上升。

他們的存在,只是藥引子,爲了將男人的這一點點血液,過渡向閉着眼坐在那裡的虞地北。

諦聽來到了虞家祠堂頂部,張開嘴,發出一聲嚎叫。

剎那間,一道道可怕詭異的氣息,在虞家祖宅各個封印處甦醒!

祖宅內,無論是老傢伙還是年輕人,在此時全部一驚。

祠堂供桌上的虞家歷代龍王牌位,開始了劇烈搖晃。

議事廳的血泊中,那一點鮮血,終於被傳遞到了虞地北的身前,沒入了他的身軀。

小黃狗從男人肩上跳了下來。

腐朽的軀體又能如何?

我今天,又找到了一具嶄新的,年輕的!

小黃狗來到了虞地北身前,擡頭,看着他的臉。

虞地北的眼皮開始顫抖,兩行血淚,自其眼眶溢出。

小黃狗伸出自己的肉爪,輕輕按了按虞地北的手。

這一幕,時常被它在記憶裡截取出來,不斷反芻。

當年它與他一次次經歷生死,每次都是他最後護着自己,所以每次都是它先醒來。

它總是會來到重傷的他面前,舔着他的臉,輕按他胸口,注視着他,等待他甦醒。

小黃狗伸出爪子,將藏於胸口血肉中的銀元扒出,無視自己胸口血淋淋一片,只爲讓這枚銀元在自己脖子上盡情晃動。

其實,小黃狗一直都會說話,但它跟隨虞地北這麼久,卻從未和虞地北說過一句話。

今天,伴隨着虞地北的再次睜開眼,它開口說話了:

“主人,您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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