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預備第十四師師部。
剛剛抵達前線不久的師長陳澤軍,正對着一份剛剛下達的作戰協同通知書,愁眉不展。
通知書的內容很簡單:
“茲令,八路軍129師‘東征縱隊’,即刻開赴貴師防區,協同作戰。具體作戰任務,待華北聯合指揮部參謀總長方立功將軍抵達後,統一進行部署。望貴我兩軍,精誠合作,共擊日寇。
二戰區長官司令部;楚溪春。”
八路軍?
協同作戰?
陳澤軍將通知書放在桌上,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
受到自己家族的深刻影響。
陳澤軍對共產黨和其領導的軍隊,始終抱着一種根深蒂固的警惕和不信任。
雖然在楚雲飛的強勢整合下,華北地區的國共磨擦已經基本平息。
雙方在情報共享、物資支援等方面,也有了一些合作。
但這種合作,在陳澤軍看來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距離。
現在,要讓他和一支整建制的八路軍主力縱隊。
在同一個戰場上,並肩作戰,甚至要接受統一指揮,協調作戰?
陳澤軍的心裡一百個不願意。
“師座。”
一旁,他的心腹團長,江晉鵬,湊了上來,眼中閃爍着精明的光芒。
“這或許是個機會。”
“機會?”陳澤軍不解地看着他。
江晉鵬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個陰狠的建議:“師座,您想。”
“八路軍,始終是委員長的心腹大患。”
“這次,他們自己送上門來,我們何不順水推舟?”
“等到作戰部署下來,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們安排在最危險、最艱難的主攻方向上。”
“讓他們去啃最硬的骨頭,去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
“如此一來,既能完成作戰任務,又能借日本人的刀,削弱他們的實力。”
“豈不是一舉兩得?”
江晉鵬的這番話,讓陳澤軍的心,微微一動。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提議。
委員長就是這麼對待地方軍,用同樣的方式方法消耗地方軍兵力的。
只不過,歷史上自武漢會戰之後,中央軍的總兵力因爲此前會戰傷亡過多,且國民政府財政崩潰等緣故,中央軍的兵力反而不是地方軍對手,這也就導致常瑞元始終沒有機會和能力。
現在確實有這麼個好機會。
既能不得罪一心促成合作的楚雲飛,又能暗中達成山城方面此前一直以來“削共、溶共”的目的。
然而,還未等他細想如何合情合理的達成自己的想法。
另一名團長,韓雲翔,卻站了出來,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韓雲翔並非CC系出身,而是黃埔本校畢業的青年將領。
深受楚雲飛軍事思想的影響,對所謂的“黨派之爭”,頗爲不屑。
“師座,卑職以爲,江團長的看法,有失偏頗。”
他的聲音,清朗而堅定:“卑職以爲,既然委員長和統帥部,已經同意給予八路軍正式的番號,甚至開放了武器、彈藥的補充限制。這說明,在楚總顧問的影響下,我們高層的對其政策,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至少,在華北地區,‘限共、溶共’那一套,已經過時了。”
“我們現在唯一的敵人,就是日本人!”
“任何挑起內部矛盾,消耗抗日力量的行爲,都是對國家和民族的犯罪!”
他看了一眼江晉鵬,繼續說道:“誠然,胡長官的主力部隊,至今仍大量部署在西北,防範延安。
但這,是全國戰略層面的博弈,與我們華北戰區的具體作戰,並無直接關係。”
“我們作爲一線指揮官,應該考慮的,不是如何算計友軍,而是如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打贏眼前的這場仗!”
韓雲翔的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大義凜然。
讓陳澤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知道,韓雲翔說的,是對的。
但他內心深處,那根深蒂固的黨派偏見,卻讓他感到無比的糾結和苦惱。
“我說老韓,你這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韓雲翔寸步不讓:“大敵當前,老搞這些消耗自身國防力量的小心思有什麼意義?”
見手下的兩個主力團團長有針鋒相對的趨勢。
“好了!都別吵了!”
陳澤軍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黨國大義,我陳澤軍,還是分得清的!”
他看着眼前的兩位部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不管他們是八路軍,還是中央軍,到了我的防區,上了我的戰場,就是友軍,就是袍澤!”
“作爲一名軍人,我們當下最重要的任務,只有一個!”
“那就是,打贏這場仗!”
“至於如何協同,如何部署,一切,都等方立功總長到了之後,再做定奪!”
他的話,暫時平息了司令部內的爭論。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在未來的合作中,必然還會產生碰撞。
就在這時,一名機要參謀周鵬(陳澤軍當連長時候的那個警衛員)神色慌張地衝了進來,他的臉上,甚至帶着一絲恐懼。
“報告師座!華北聯合司令部,特急電!”
“出事了!”
陳澤軍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整個師部。
他一把奪過電報,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擊,當場愣在了原地。
電報上的內容,觸目驚心。
“新編第五軍軍長孫殿英,率其所部三萬餘人,突遭日軍重兵合圍。孫部突圍失敗,全軍附逆!”
“什麼?”
江晉鵬和韓雲翔也湊過來看了一眼,同樣被這個消息,震得說不出話來。
孫殿英!
那個盜了東陵的“東陵大盜”!
那個在喜峰口血戰過的“抗日名將”!
他竟然,投降了日本人?
眼下日軍已經是日暮西山,眼瞅着很快就要就進行全國大反攻。
這不僅僅是一個軍的叛變。
這更是對整個華北戰區,乃至全國抗戰士氣的一次,沉重無比的打擊!
陳澤軍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岡村寧次,這位狡猾的對手,在正面戰場還未開打之前。
就先用這樣一招陰狠的“釜底抽薪”,給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黑雲,已經壓城。
而他,和他的預備第十四師,以及那支即將到來的、立場不明的“友軍”,將如何在這場風雨欲來的大戰中,自處?
陳澤軍的心中,一片茫然。
良久,團長江晉鵬才喃喃自語,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孫殿英的防區,就在與第六集團軍,互爲犄角,相距不過百里。”
“以錢總司令那火爆的性子,眼看着友軍被圍,他不可能見死不救啊!”
“他手下的那幾個主力師,可都是硬骨頭,全力出擊的情況下,打潰日軍一個主力師團不在話下。”
另一名團長韓雲翔,也同樣百思不得其解。“是啊,孫殿英號稱手下有三萬大軍,就算都是些土匪兵痞,也不至於連兩天都頂不住吧?”
“他們連一封求援電報,都沒能發出來?”
種種不合常理的疑點,讓整個事件,都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
陳澤軍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圖上新編第五軍的位置。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不知道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知道。
這件事,已經徹底打亂華北聯合指揮部所有的既定部署。
邯鄲之戰究竟前景如何,現在完全籠罩在了一層戰略迷霧之中。
……
與此同時。
長治,華北聯合指揮部。
錢伯均,這位此前還在爲進攻北平而慷慨激昂的集團軍總司令。
此刻,正對着一部通往山城的加密電話,急得滿頭大汗,幾乎要跳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統帥部軍令部部長,徐永昌將軍嚴厲的質問聲。
“錢伯均總司令!我問你,孫殿英部遇襲,你爲何按兵不動?”
“爲何見死不救?”
“你知不知道,一個整建制的軍,三萬多官兵,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降了!這是國之巨創!你該當何罪!”
“徐部長!冤枉啊!”
錢伯均急得直跺腳,聲音都變了調:“我根本就沒收到孫殿英的求援電報,也壓根不清楚孫殿英所部與日軍交火的事情。”
“再者說。”
他辯解道,“我第六集團軍的主力,最近一直在與從關東軍南下的第十一師團,在京畿地區進行對峙。
我們的任務,是麻痹敵人,策應邯鄲方向的主攻,所以我早就命令主力部隊原地築防。
孫殿英那邊,我連偵察兵都沒有派過。”
“而且,徐長官,這件事情蹊蹺無比,孫殿英那三萬多人,怎麼可能連兩天都頂不住,甚至連一封求援電報都發布出來呢?”
徐永昌此時也是緊皺着眉頭:“孫殿英的最後一封電報是發給委座的,電報之中明確表示友軍接到求援電報無動於衷,抵抗無力,突圍無望,爲保存實力才投降的日本人。”
“這”
錢伯均此時,真是有苦說不出:“徐長官,這件事情真和我們第六集團軍沒什麼關係,還望統帥部明鑑。”
徐永昌擡頭看向了不遠處的常瑞元。
常瑞元一個眼神。
徐永昌接着便掛斷了電話:“委座,這件事情確實有些蹊蹺,以錢伯均的性子,這種事情他不太可能袖手旁觀,這不符合楚雲飛一貫以來的指揮風格。”
“這件事情,等華北方面的調查報告吧。”
“是。”
錢伯均此時就像一個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倒黴蛋,不僅要忍着痛,還要被質問爲什麼不躲開。
問責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
何應欽、陳辭修、楚溪春。
甚至就連楚雲飛也給他打了一通電話:“伯均兄,爲何不救?”
沒有質問,沒有怒罵。
但這平平淡淡的四個字,卻比任何嚴厲的申飭,都讓錢伯均感到委屈和心慌。
他這一次,他孃的真有一些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電話裡面。
錢伯均二話不說,當即將實際情況全盤脫出。
……
太原。
楚雲飛聽着電話裡面的解釋,震怒不已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深深的無奈。
趙鵬程在一旁聽完,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個孫殿英,真是該千刀萬剮!”
“臨陣降敵,還把錢長官給坑了!”
張大雲則看得更深一層,他抽了口捲菸,而後分析道:“雲公,此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孫殿英此人,反覆無常,新編第五軍的前身,也是豫西匪軍整編而成,其人品,本就不足信。”
“但孫殿英也不是傻子,不會無緣無故地,走上投敵這條絕路。”
“我懷疑。”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孫殿英此舉,並非是真的要當漢奸。而是在效仿武庭麟!”
楚雲飛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大雲,聽完伯均的說辭之後,我認爲你說得沒錯。”
“孫殿英,是被武庭麟這個先例,給嚇破了膽。”
楚雲飛的聲音,冰冷而清晰。
“武庭麟的下場,你們都看到了。孫殿英乾的那些事,盜掘東陵,販賣國寶,走私鴉片,哪一件,不比武庭麟的罪過更大?”
“他害怕,下一個被清算的就是他。”
“所以,他想給自己,找一條‘後路’。”
趙鵬程有些不解:“後路?投降日本人,還有什麼後路?”
“有。”楚雲飛冷笑一聲:“他的後路,就是‘曲線救國’,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他打的算盤,是先主動投靠日本人,保存自己的實力,避免在接下來的大戰之中損耗自身。”
“等到將來,抗戰勝利了,或者局勢有變,他再搖身一變,來個‘陣前起義’,戴罪立功!”
“到那時,他不僅能洗脫自己所有的罪名,甚至還能以‘反正功臣’的身份,重新獲取委員長的信任和重用!”
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孫殿英的這番操作,實在是太陰險,也太異想天開了。
“他真是昏了頭了!”趙鵬程氣得渾身發抖:“他以爲委員長是傻子嗎?他以爲我們都會被他矇蔽嗎?”
“他不是昏了頭。”楚雲飛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他是被自己的貪婪和恐懼,矇蔽了雙眼。”
“他以爲,他還能像以前那些軍閥一樣,左右逢源,在亂世中投機取巧。”
“但他不知道,時代已經變了”
楚雲-飛的聲音,陡然變得如同山西冬天的寒風般凜冽。
“這個國家,這場戰爭,再也容不下,他這種毫無信仰、毫無底線的投機小人了!”
他猛地轉過身,對着趙鵬程和張大雲,下達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立即,以我的名義,通電全軍!”
“孫殿英,叛國投敵,罪無可赦!”
“凡我中華軍人,無論派系,無論軍職,皆有權,對其進行抓捕或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