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主戰場的上空再度下起了雨。
“按照以往的經驗,東南亞地區的雨季應該已經到尾聲了,接下來咱們會有三個月的時間進攻”
楚雲飛依舊揹着雙手,沒有轉身:“甘部的整編工作還在繼續,也不知道短時間內能不能完成。”
“如果完成不了的話,我們只能夠依靠現有的作戰兵力繼續發起進攻。”
杜聿明緩緩上前半步,與楚雲飛並肩而立:“只要此戰能夠獲勝,現有的作戰兵力也足以繼續發起攻擊了。”
楚雲飛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我們的對手往往不僅僅只有日本人。”
杜聿明臉色稍微出現了一些變化,他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緩緩出聲詢問道:“你是說英國人?”
“嗯。”
“我們至少需要兩萬左右的陸軍部署在緬北地區,以警惕印度方向的陰國佬.”
“從雲南抽調滇軍入緬如何?”
“戰鬥力不夠,決心也不夠。”
“那抽調九戰區的主力軍入緬?”
“阿南維幾勢必會再度發起攻擊。”
“那將原本計劃反攻的新編作戰部隊調往緬甸?”
楚雲飛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今天一早便讓參謀擬電詢問雨庵兄新編部隊的整訓情況。”
“雨庵回電了嗎?”
楚雲飛轉身走向了作戰地圖的方向,杜聿明跟隨在了一旁。
“目前新編第七軍,已經成功組建了新編第五十一師,師長爲李建平,黃埔三期,此前僅作爲參謀參戰國相應的作戰,無甚戰功。”
“雖然是美械作戰武器,但截止到目前爲止,僅有三個步兵團,尚欠大量支援裝備,卡車尚缺五十五輛,山城方面亦無法及時補充。”
“新編第五十二師、新編第五十三師目前尚未搭建,我打算將馬參謀當個副師長,再給他一次領兵作戰的機會,光亭兄以爲如何?”
楚雲飛毫不避諱。
馬維驥實際上和他並不是一路人。
就連職務都是楚雲飛報請軍政部之後給他革掉的。
雖然留在了聯合指揮部當一名作戰參謀,但比之之前師長的職務
那就沒辦法說了。
邱清泉,是五軍系,也就是杜聿明的老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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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個人過去當師長,肯定要詢問一下杜聿明的意見。
杜聿明不願意的話,也算是人之常情。
那麼楚雲飛也只好把馬維驥派到黃百韜那邊,相對而言只能夠繼續當個副參謀長,參謀長之類的。
讓楚雲飛頗爲意外的是。
杜聿明直接答應:“馬維驥帶的兵很有血性,他本人立場也頗爲堅定,只是他的指揮經驗着實不多,這個時候調他去當個副師長,對他將來領兵作戰確實也有不小的好處。”
“那就好。”
距離指揮部一百二十公里之外的一處鋪裝路面之上。
細密的雨絲像無窮無盡的銀針,刺入緬甸泥濘的土地。
對於正在撤退的中國遠征軍士兵來說,這雨水雖然冰冷。
但比不上心裡因爲放棄陣地而滋生的那股寒意。
他們好不容易攻克佔領的陣地,因爲日軍的反擊作戰,而無奈選擇放棄,繼續向後方撤退。
只不過。
這並不是一場潰退。
在軍官們的喝令下,部隊的建制井然有序。
士兵們雖然滿身泥濘,神情疲憊,但他們不再是沒頭蒼蠅般地奔逃。
他們交替掩護,以連、排爲單位,且戰且退,每一步都走得沉穩而堅定。
傷員被優先擡上卡車,重裝備在工兵的搶修下,艱難地行駛在簡陋的公路上。
楚雲飛的抵達,就像一根無形的定海神神針,插進了這片混亂的戰場。
他本人並未出現在一線。
但他的命令,通過一部部電臺,清晰地傳達到了每一個師、每一個團。
這些命令通過電報。
精準地傳達到每一個師、甚至是每一個團長的手上。
轉眼間,兩天的時間過去。
與此同時,日軍第十八師團的臨時指揮部裡,氣氛卻是一片歡欣鼓舞。
師團長井川優太郎中將正得意地看着地圖上代表他部隊的紅色箭頭。
“哈哈哈!支那軍不行了!他們徹底崩潰了!”
井川優太郎揮舞着拳頭,對部下們大笑道,“什麼遠征軍,什麼王牌主力,在蝗軍的雷霆一擊之下,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
“傳我命令,全速追擊!不要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一名參謀略帶憂慮地提醒道:“師團長閣下,我們的推進速度太快,後勤補給線已經拉得很長了。”
“閉嘴!”
“我當然知道我們的後勤壓力已經很大了。”
“但是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小村君!”
“這場會戰,我們只能勝利,不可失敗。”
井川優太郎粗暴地打斷了他:“而現如今,勝利就在眼前,這是帝國興亡的關鍵一戰!”
“任何動搖軍心的話,都不要再讓我聽到!”
“追擊!追擊,繼續進攻下去~!”
“哈依!”
在井川優太郎中將的嘶吼聲之中,十八師團繼續向着第五軍撤退的方向追擊而去,同時配合三十三師團對新編第十三軍展開階段性的圍殲作戰。
一些撤退不及時的小部隊被日軍追上而後光榮犧牲。
這對於日軍而言,自然而然是他們新取得的戰果!
轉眼間,又是兩天的時間過去。
在更後方的泰緬方面軍總司令部司令官寺內壽一看着地圖上各部隊高歌猛進的態勢,心中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中國軍隊的撤退,太有序了。
抵抗雖然在減弱,但總能在關鍵節點上給與追擊部隊以沉重打擊。
像是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讓你看得見,卻抓不住。
取得的一些輕微的戰果,完全不能夠影響局勢。
就是在刻意勾引他們的餌料一般。
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下令讓井川優太郎放緩攻勢,穩紮穩打。
但看着地圖上那誘人的戰果。
寺內壽一雖然不想賭,但他已經別無他法。
或許,支那軍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或許,這正是徹底消滅他們的天賜良機?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默許了這場瘋狂的追擊。
剛抵達前線的廖耀湘很快接到了他軍旅生涯中最奇怪的一道命令。
“總顧問命令,你部即刻放棄現有陣地,後撤十五公里,進駐一個名叫‘彬馬那’的小村鎮,並在此地構築工事,堅守待命。”
通訊參謀唸完電報,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地圖上,彬馬那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點,無險可守,甚至連一條像樣的公路都沒有經過。
將一支精銳的王牌師放在這樣一個地方。
一名參謀忍不住低聲嘟囔:“這是讓我們去當誘餌嗎,還是讓咱們去送死。”廖耀湘臉色鐵青,他一把搶過電報,反覆看了幾遍,確認無誤。
他當然知道彬馬那是什麼地方,那裡的地形一馬平川,是坦克和重炮的絕佳靶場。
把部隊放在那裡固守,無異於自殺。
指揮部裡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廖耀湘身上,等待着他的決定。
廖耀湘沉默了良久,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抗命?這在戰場上是死罪。
更何況,發號施令的是楚雲飛。
這個人,從不按常理出牌。
這種地形,同樣也適合他們的火炮和坦克發揮。
只不過,這樣的平原地形,萬一天氣放晴,他們的重武器豈不是成了敵人的活靶子?
“執行命令!”廖耀湘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
他將電報拍在桌子上:“楚長官這麼部署,必有他的深意。我們看不懂,不代表這是錯的!傳我命令,全師立即脫離戰鬥,向彬馬那開進!”
“師座!”
“執行命令!”
廖耀湘打斷了還想勸諫的部下,眼中閃着一股決絕的光芒。
相似的場景,在南路軍的各個指揮部輪番上演。
戴安瀾的第二百師被命令扼守一座看似無關緊要的鐵路橋;
鄭洞國的第五軍主力則被要求拉長防線。
化整爲零,以連、營爲單位,與日軍展開小規模的襲擾戰。
這些命令單獨看來,都顯得支離破碎,甚至荒謬。
但當它們組合在一起時,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張開。
原本被日軍撕開的巨大缺口。
被這種化整爲零、處處設防的“牛皮糖”戰術,一點點地黏合、穩固。
日軍的進攻開始變得不再流暢。
他們引以爲傲的裝甲矛頭,時常在前進途中遭到來自側翼小樹林、或者某個不起眼的山丘的猛烈射擊。
他們的步兵在追擊中,常常一腳踩進精心僞裝的陷阱,或者被神出鬼沒的遠征軍小分隊打得暈頭轉向。
戰線。
以一種所有指揮官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穩定了下來。
……
兩天後。
泰緬方面軍司令部。
寺內壽一的不安變成了現實。
參謀長憂心忡忡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臉色慘白如紙。
“司令官閣下,情況非常不妙。”
他遞上了一份彙總報告。
寺內壽一接過來,只看了幾眼,手便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第十八師團報告:炮彈儲備已低於危險線,平均每門炮不足十發,請求緊急補充!”
“第三十三師團報告:前鋒裝甲部隊油料耗盡,已經無法繼續追擊!”
“後勤部報告:通往仰光的公路被支那軍系統性破壞,加上雨季道路泥濘,我們的運輸車隊寸步難行,過去48小時,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物資成功運抵前線!”
寺內壽一鐵青着臉,坐在主位上,手中的指揮棒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一份份來自前線的報告,像一記記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一名後勤參謀長臉色慘白地走了進來,聲音都在發抖:“總、總司令官閣下。”
“我們的炮彈儲備,已經下降到危險線以下。”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最最多還能支撐三天。”
“各輜重聯隊的油料也已告急,前線的物資快要送不上去了!”
“八格牙路!”
寺內壽一衝到地圖前,他自然清楚,遠征軍的後撤,根本不是潰敗,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戰略欺詐!
他用拉長防禦縱深作爲武器,將日軍精銳的師團一點點地引進來。
然後用破壞交通、零星阻擊的方式,不斷地給這臺戰爭機器放血。
寺內壽一猛地站起身,將指揮棒狠狠地摔在地圖上:“爲什麼我們無法突破敵人的防線~!”
參謀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於回答。
一名情報參謀硬着頭皮上前一步,低聲道:“總司令官閣下,根據最新情報,楚雲飛已於幾日前抵達仰光指揮部,並接管了遠征軍的全部指揮權。”
“楚雲飛”
寺內壽一咀嚼着這個名字,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又是這個名字!
從緬甸到華北,再回到緬甸,這個名字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一次又一次地粉碎着他的計劃。
他緩緩坐下,身體彷彿被抽乾了力氣。
他明白了。
這不是潰敗,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用空間和血肉構築的巨大陷阱。
楚雲飛用看似拙劣的後撤,將他引以爲傲的快速突擊,變成了深陷泥潭的無望掙扎。
他每前進一步,都在消耗着寶貴的燃油和彈藥,都在將自己的補給線拉長一分,也就離死亡更近了一步。
進攻,已經難以爲繼。
前鋒部隊的炮彈已經開始限量配給,士兵們揣着最後幾個飯糰,在潮溼的雨林裡和神出鬼鬼沒的中國軍隊周旋。
“司令官閣下,五十六師團師團長松山祐三來電,敵軍對清邁攻勢放緩,其主力部隊很有可能繞道南下.目前尚未捕捉到敵軍具體蹤跡,其擔心遠征軍北路軍作戰部隊進行大範圍迂迴作戰,以包抄我軍主力作戰部隊”
以楚雲飛的魄力,進行這樣大範圍的包抄是很有可能的。
難度確實很高,可他本身就擅長創造奇蹟。
“司令官閣下,我們是否需要下令迴轉?”
撤退?
寺內壽一深感無力。
十幾萬大軍在敵前撤退,一旦被對方抓住機會反撲,那將是比進攻失利更可怕的災難。
進攻,打不動,撤退,有被反擊的風險。
留在原地,很有可能會被敵軍主力包抄。
寺內壽一這位曾經在遠東戰場上不可一世的“名將”。
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作絕望。
他擡頭看着牆上那副巨大的地圖。
那上面代表着他麾下十數萬大軍的攻擊箭頭。
此刻看來,不再是勝利的象徵,反而像是一條條伸進絞索的脖子。
而那個看不見的對手,正準備收緊繩索。
“不,我們眼下還剩下最後一個機會.”
寺內壽一看向了新編二十二師固守的方向,眼神之中滿是瘋狂:“那是楚雲飛預留給我們的決戰場地,那裡地形平坦,很適合裝甲部隊和火炮的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