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果痛定思痛,已經付出的感情變成了沉沒成本,那麼她還剩下什麼呢?事業嗎?現在還看不出她有事業成功的跡象,僅僅是一份工作而已。怎樣才能讓她接下來的投資不會再失敗?她好好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趙青果用這兩萬塊錢給自己買了一臺高配置的筆記本電腦,然後在就近的新東方的一個分校一次性預存了兩年的學費,準備從零開始學法語。
她開始勤奮踏實地在人前無償給學生補課,故意加班到晚上。每天放學後,趙青果就留一大堆學生在教室裡背誦和默寫,要學生把每個單元的單詞、課文、對話都背下來,寫下來才能放學。有些基礎差的學生要留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長倒是舉雙手稱讚,有人能替他們管孩子的學習,又不要收費,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反對。
但是不久之後,學校裡開始傳出些不好的風聲,說趙青果不懂教學,仍然採用老舊笨拙的方法,讓學生只知道機械地背誦和默寫,對學英語一點幫助也沒有。
趙青果不爲所動,依舊我行我素,她知道她的這些努力有一個人一定會看在眼裡,作爲英語教師,別人不理解她的方法,他一定會理解,何況他還是這種教學方法的祖師爺,他當年能從英語教師提升爲教導主任,再到副校長、校長,立足的根本還是這一套老舊的方法。
唐成苓讓趙青果注意點,不要犯了衆怒。別人下了班就走,你下了班還在這補課,不是給大家上眼藥嗎?趙青果笑笑,只說自己這兩個班的學生基礎差,必須給他們開點小竈才行,私下裡還照舊加班,每天晚上對面行政樓的燈光不熄,趙青果不會下班,天天如此。
學生很快就習慣了趙青果的嚴格要求,他們見抱怨反抗都不管用,只得老老實實按規定背誦、默寫,然後一個個合格了等趙青果一本正經地在作業紙上蓋個印章再離開。
袁琴幾次見到趙青果晚歸,開玩笑地說:“趙老師,你比周校長還忙啊。”
趙青果笑笑說:“那倒沒有,主要是少了些聊天的時間。”
袁琴不悅,悻悻地說:“整個盛海中學只有你趙青果最敬業。”趙青果不答,低頭走了。
週四例會上,說完了學校近期的一些事務,周校長話鋒一轉說起趙青果:“最近,我注意到教學樓有兩個班的學生總是留到很晚,下去一問才知道他們在背單詞背課文,要能默會寫了老師才讓走。也許有老師會說,現在講究的是任務型教學,提倡在交際中教英語學英語,我認爲,不管是什麼教學,有一定的詞彙量,有一定的語篇在腦子裡,英語才能學好。不然,連單詞都不認識,句子結構也不清楚,拿什麼去完成任務?拿什麼去交際?趙老師在這一點上就做得相當好。她作爲一個青年教師,能沉下去,紮紮實實地抓好基本功是非常難得的。那些說風涼話,發表不恰當言論的人都是別有用心,妒嫉自己不肯踏踏實實地幹,還要諷刺別人,挖苦別人,這是一種什麼作風?大家想想看……”
趙青果心底冷笑,這下,自己又可以當一陣子的紅人了,有了周校長這番話,誰還敢再說什麼?只怕從今天開始,人人都要開始裝模作樣地補課輔導學生了。盛海中學就是這樣趨炎附勢、跟紅頂白。
果然,沒過多久,大家紛紛以各種名義開始加班,有的是假裝工作太投入,忘了下班時間,有的則是大範圍家訪,甚至數學組的一個名叫龐煜的男教師居然宣稱老婆出差了,自己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在辦公室琢磨點事,也一直耗到很晚。
趙青果聽着唐成苓給她反饋的各種傳聞,忍不住笑,唐成苓開玩笑地說:“青果呀青果,你算是開盛海中學加班的先河了,現在我怎麼看着都不像加班,像比賽呀?大家都着了魔似的,比着賽地晚下班。這不是抽風是什麼?”
趙青果笑嘻嘻地說:“人家的事我怎麼管得着?大家都有愛崗敬業的奉獻精神唄?”
唐成苓不屑地說:“敬業個屁!這幫子馬屁精可知道聞味了,人家校長喜歡什麼他們就趕緊跟着做什麼!加什麼班呀,還不是把一班學生留在教室裡自習,自己躲在辦公室裝模作樣地打遊戲,看網絡小說《鬼吹燈》、《慶餘年》什麼的!”
趙青果驚奇地說:“師傅,沒想到你這麼前衛,連《鬼吹燈》和《慶餘年》都知道!你也喜歡看呀?咱倆交流交流!”
唐成苓恨恨地說:“交流啥?我哪有功夫去看這又臭又長的小說!還不是我兒子天天掛在嘴邊說我才知道的?說真的,你也該收斂收斂了啊,凡事別做得太過,過火了小心人家瞧你不順眼給你腳下使絆子。到時候摔倒了哭都來不及!”
唐成苓不計較趙青果的那點小心眼,但要趙青果留學生別留太晚,一則耽誤學生吃飯,二則安全隱患也多,在路上磕着碰着了,家長都得找到學校來。
趙青果對師傅的話一向重視,畢恭畢敬地聽了,趕緊記下。這天的下午,她留學生就多了個心眼,可留可不留的就分流出去了,讓他們在家完成,然後第二天利用課間時間抽查,合格了就蓋個“達標”的戳,湊夠十個“達標”的戳就給家長髮一封“喜報”,表揚學生。
喜報就只是一張紅色的紙,上面打印好了內容,趙青果每次只需要把名字填進去就可以,她爲了提高學生和家長對這個喜報的重視程度,還專門跑到教學處蓋了章。沒想到,這張薄薄的紙效果奇好,學生都爭着搶着要拿到喜報,無形中積極性提高了很多,給趙青果減輕了負擔。喜報發到家裡,家長也很重視,還有會來事的家長專門給周校長打了個電話,表揚趙青果老師工作認真負責。
周校長接到電話自然很開心,他居然在校會上又口頭表揚了趙青果一次,還號召大家向她學習。
趙青果知道現在是低調做人的時候了,她加快收縮了放學後留學生的時間,把時間嚴格控制在一小時以內,保證學生在天還很亮的時候就能回家。
她放走最後一個學生的時候,看了看錶五點四十五,滿意地鎖上門,然後擡頭看看對面龐煜的班級還一片喧譁,不禁冷笑了下。
晚上,趙青果在家裡自學法語,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她很疑惑地接起來一聽,竟然是她們班英語課代表宋希妍的媽媽打來的,不禁感到詫異。
宋希妍在她眼裡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工作非常認真負責,早自習領讀課文和句型,下了課收作業,拿錄音機,難得的是口語還非常好,上課的時候常常用很崇拜的眼光看着趙青果。有她在,趙青果班上的英語學習基本不用太操心,因此趙青果非常倚重她,常誇獎她。
接到宋希妍媽媽的電話,趙青果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宋希妍的媽媽帶着哭聲說:“趙老師,我今天實在忍不住了!我非常想和您說說我們家孩子的事!”
趙青果聽得莫明其妙,宋希妍能有什麼事啊?那麼乖的一個孩子。宋希妍媽媽彷佛知道趙青果的心聲似的,頓了一下又說:“宋希妍在您面前表現得可乖了,可是她在家裡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她回到家裡從來不做任何家務,也不尊重老人,對她的姥姥是非打即罵,動不動就脾氣暴躁,經常和我吵架……”
趙青果聽得很詫異,忙問:“您說的是宋希妍嗎?我怎麼聽着像別人啊?”
宋希妍的媽媽吸了一下鼻子,彷佛剛哭過:“趙老師,我知道您不相信,可是宋希妍在家裡真的是這個樣子。她非常的自私、任性、懶惰,做事情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我要是有時候說說她,她就要大哭大鬧,把家裡砸得亂七八糟才罷休。原先她爸爸慣着她,經常說我的不是,現在看她這個樣子也寒了心了,有時候也幫着我一起說她。可是沒用,越說她越來勁,經常鬧得家裡不得安寧。”
“這是爲什麼呀?”趙青果不由自主地問。
“我也想知道爲什麼。她經常跟我要錢,而且不說明理由。我一問她,她就特別兇惡地說:‘你聽着,我要是20歲之前不漂亮,我就跟你沒完!’您聽聽,有這麼跟媽媽說話的嗎?她還經常故意氣我,動不動就挑撥我和她爸的關係,經常對她爸說,‘你甭對她那麼好,她根本瞧不起你。’她爸後來說給我聽,我難受得心都疼了。您說,我們這辛辛苦苦的,怎麼就教育出這麼一個東西來呢……”宋希妍的媽媽顯然是把趙青果當成可以傾訴的對象的,抓住電話就滔滔不絕。
趙青果越聽越難以置信。她根本不相信宋希妍的媽媽說的是真的,難道她眼裡的那個乖巧懂事的學生會和宋希妍媽媽口裡那個惡毒任性的女兒是同一個人嗎?她試着勸宋希妍的媽媽不要太激動,也許有什麼誤會。
宋希妍的媽媽停止了哭泣,非常肯定地說:“沒有誤會。有誤會也不會誤會這麼多年,她這樣已經有好幾年了。以前我不願意讓老師知道,但現在我是走投無路,也是忍無可忍了纔會打這個電話。老師,您說我們該怎麼辦啊?”
趙青果聽得目瞪口呆,她能有什麼辦法,言不及義地安慰了家長几句,就再也找不到話說,只說自己明天會找宋希妍談談。
家長一聽就着急了,馬上反對:“趙老師,您可千萬不能找她談,您一跟她談她就知道是我告的密,一準得恨死我了,又得跟我沒完。您再幫我們想想別的辦法吧。”
趙青果無奈地同意了。宋希妍的媽媽到底想幹什麼呢?打電話告訴她這件事又不讓她管,難道單純地只是爲了找個傾訴的渠道一吐爲快?
第二天一大早,趙青果就把這事告訴了唐成苓。
唐成苓一聽馬上想起什麼似的說:“我注意到啊,你們班最近上課老聽到有人故意發出‘啊’的聲音,聲音不大,但安靜的時候特別明顯,我觀察了一下不像是有意發出來的,倒像是不由自主的發出的聲音。沒準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宋希妍。”
趙青果說:“我上課的時候從來沒發現有人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啊?”
唐成苓說:“你去觀察觀察,看是不是宋希妍。是的話還真就麻煩了,我覺得這孩子像是有點什麼問題似的。”
趙青果不滿地說:“師傅,別瞎說啊,我看宋希妍再正常不過了。”
唐成苓瞪了她一眼說:“在你眼裡,學生個個都是好的,個個都是聽話的。你知道他們背後叫你什麼嘛?說你護犢子,只要是你們班上的學生,你一點壞話都不許別人說。”
趙青果無辜地嘿嘿傻笑。唐成苓嘀咕:“你把學生看得那麼寶貝幹什麼?他們一畢業轉眼就不認得你!越是好學生越是忘得快。你還是去觀察一下那個孩子吧。”
唐成苓是多年的班主任熬成的人精,說話當然不會無的放矢。趙青果還是上了心,暗地裡觀察宋希妍的言行。
觀察了幾天,她發現宋希妍果真有點小問題。她上課的時候倒是沒有發出“啊”的聲音,但她寫字的時候胳膊會不自覺地向外甩動幾下,或者撅嘴。一節課平均這樣的動作要做好幾次。
她真的覺得有點問題了。她問唐成苓,這是不是強迫症的一種。
唐成苓想了半天才說:“這孩子肯定心理上有點問題。在你的課上,她是強忍着不發聲只甩胳膊,在別的課上她是既出聲又甩胳膊,聲音還不小。好幾個老師跟我反應了。”
趙青果連忙說:“師傅你怎麼不告訴我啊?”
唐成苓說:“告訴你你聽得進去嗎?再說了,這孩子除了這點小毛病,別的都好,完全就是一個好學生,我幹嘛要沒事找事?”
趙青果憂慮地說:“師傅,我總覺得她這樣不太好,也許她真是有什麼病,可別耽誤了呀?”
唐成苓又說:“你要是去告訴家長,她們家孩子有毛病,讓她去看心理醫生,這比打她臉還嚴重,她一準得跟你急,不信你試試。”
趙青果左右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