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左起第三張 (下)
趙青果和趙磊的再次見面就這樣彆彆扭扭地結束了。吃完了面,趙磊要去學校住,趙青果左右也沒攔住,最後她只好把早就給趙磊準備好的生活費三千塊錢交給了他,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拎着揹包揚長而去,委屈的淚花在她眼裡直打轉。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九月一日開學典禮之後,趙青果就正式成爲了初一(2)班的班主任。儘管仍然有和趙磊鬧彆扭產生的不愉快的陰影在心裡,趙青果還是打起了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工作。看着學生們那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一種神聖的責任感在趙青果心裡油然而生。
很多淘氣的男孩子知道了她就是他們的班主任之後,馬上歡呼一聲就圍了過來,簇擁着趙青果說長問短。趙青果牢記着唐成苓的警告,沒有對他們的熱情做出與身份不符的表示,她先是宣佈了臨時體委的人選,然後讓他立刻集合所有學生,列隊進入教室。
學生們對趙青果的冷淡有點失望,但他們很快就適應下來,乖乖地在體委的號令下邁着整齊的步伐走進教室,趙青果站在門口,一邊飛快地打量他們的身高,一邊念出他們的名字,安排他們坐到指定的座位上去。最後的幾個高個子男生在體委的帶領下去了教務處領書,趙青果不放心,任命了一個臨時班長來從旁協助。整個新生入校的過程在趙青果的嚴密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絲毫沒有呈現新班主任接新班常有的亂相,這讓路過教室的周校長也不禁對她刮目相看。
書很快就領來了,也很快發了下去。趙青果還在教室裡對着學生訓話,生平第一次站在講臺上以老師的身份講話,她在緊張的同時還有種莫名的興奮。很快,臨時班長的人選也有了,趙青果耐心地回答了學生們的幾個問題之後,把最近兩週的日程安排都告訴了大家,然後要求大家從現在起,每週要寫一次小結,在週一早上上交。
半小時之後,康主任開始在廣播裡通知新生再次到操場集合。趙青果新任命的體委馬上又一次發揮了作用,他喊着口令把全班同學在樓道里排好隊,然後又帶着隊伍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到了操場。趙青果看着心裡覺得分外有成就感,很快就把自己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按照學校計劃,新生第一天需要參加社會實踐。
盛海中學和附近的野生動物保護中心是友好單位,於是二百多名新生被帶到了那裡去進行社會實踐。上午一小時時間參觀,然後餘下三小時是拔草。保護中心場地很大,員工少,他們院子裡的雜草都快長得比人高了,盛海中學每年都派新生來拔草。
孩子們一進動物園,眼睛就不夠使了,解散以後歡呼一聲就開始各自奔向自己尋好的目的地。拔草的時候,孩子們的積極性倒是滿高的,可惜都是獨生子女嬌生慣養的,幹起活來一點都不得法,沒有幾個人會拔草,還得趙青果和幾個會拔草的孩子現教現學,好在大家一起幹一點也不枯燥,儘管野生動物中心的草難拔得要命,很多都深深地勒進了岩石裡,大部分孩子都是邊幹邊玩也不覺得難受。
趙青果特別留意了一下分到她班上的那個問題生石振,只見他帶着一幫男孩子幹得比誰都歡,好像隱然是那幫男孩子的頭一樣,對待偷懶的,他還時不時回頭瞪一眼,然後說幾句粗話或是踢他們幾腳,大意是讓他們快點。趙青果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忍住了沒說。她原本擔心這石振會在第一天就給她出難題,誰想到他竟然還算靠譜。趙青果正準備去看女孩子那邊的進度,誰知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隨即有學生四散奔逃,一個學生捂着流血的額頭衝出人羣,後邊一個身材高瘦的學生舉着鐵鍬在追,一邊追一邊髒話連篇地罵着。
趙青果一愣,身邊冒出個興奮的聲音:“是三班的‘大便’在打架!”她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一個胖乎乎的男生,好像名字叫楊陽。看到老師回頭看他,楊陽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嘟囔說:“卞超想當盛海的老大,誰不服就滅誰!”趙青果不理他,自己大略估算了一下位置,好像真的是唐櫟帶領的三班那邊出了事。她回頭狠狠地瞪了幾眼自己身邊這邊因爲有打架發生而熱血亂沸騰的男生們,然後壓低聲音喝止說:“誰都不許去!聽到沒有?”
那些小男生們儘管蠢蠢欲動,卻還是聽話地站在原地觀望着。趙青果遠遠地望着那邊,唐櫟正急得不知該怎麼辦好,想去攔住卞超,又畏懼他手裡的鐵鍬,想去救那個掛了彩的學生又已經跑得沒了影。
不到五分鐘,康主任帶着政教處的大隊人馬趕到,很快把打架的兩人帶走,大家又恢復了平靜。
卞超走的時候還掃了一眼全場,像個英雄似的,梗着脖子退場。趙青果身邊的男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有的說:“這‘大便’開學的時候就說了,要打十場架,打遍盛海無敵手!”另外還有些人不知死活地對石振說:“大便做了老大,你就可以做老二了,反正他是你表了好遠的表哥!”石振氣得擡腳就是一下,那些人馬上就不吱聲了。
趙青果問:“這卞超是怎麼回事?”馬上有學生自告奮勇地告訴她答案:“大便以前就是槐樹街小學的老大,他爸早沒了,他媽帶着他妹妹在街上擺個小攤賣菜,從來不管他的事,老師找家長也沒用,他根本不聽他媽的。後來老師找了幾次家長就不管他了。”
趙青果點頭,想起剛纔臨去的一瞥,看到卞超剛剛發育尚嫌單薄的身材和他臉上與年齡不符的那種戾氣和陰鬱,感到有點心驚。她知道,一個學生只所以成爲問題生,一定是有社會、家庭、學校三方面綜合的原因,不可能一個孩子從一入小學開始就是差生,而且問題學生的出現,往往跟家庭教育偏差分不開,家長要麼放縱孩子,要麼過度保護孩子,要麼就是打罵孩子,要麼就是放棄孩子。想到這裡,她的腦子轟隆一下猛然驚醒——卞超一定就是那個唐成苓暗示她不可以拿的左起第三張!
上午的勞動結束後,趙青果特別表楊了石振,她的眼光掃到石振的臉上停留了一秒,看到他明明高興卻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暗暗有點好笑。學生解散以後,趙青果叮囑他們別忘了帶好換洗的衣服和盥洗用品,明天按時從學校出發集體坐車去昌平參加軍訓。孩子們整齊嘹亮地說了再見,就三三兩兩地朝家的方向走。
趙青果待學生走完,磨蹭到唐成苓身邊,撒嬌地說:“師傅,還是你對我好!”唐成苓會意,知道她剛纔看到那一幕,已經想到了什麼,馬上笑呵呵地說:“聽師傅的話不會吃虧吧?盛海中學誰都知道,我唐成苓最護犢子,只要是我的人,我就一定照顧到底!”
趙青果親熱地拿過唐成苓的包背到自己肩上,一邊走一邊說:“我以後最聽師傅的話!”
唐成苓笑了一笑,突然正色道:“你可別像你那沒良心的師姐一樣,自己攀了高枝就不把師傅放在眼裡,翅膀硬了就不聽使喚了!要知道,薑還是老的辣!”
趙青果聽着這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話,心裡不舒服卻故意裝傻,笑着說:“那當然,師傅永遠是師傅。誰都可以忘,只有師傅不能忘!”
唐成苓輕輕地拍了她的頭一下:“鬼精靈!要不是周校長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帶你一段,我纔不攬這苦差使呢!誰願意幹着費力不討好的事呀,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要是碰到個不聽話的徒弟,氣都氣死你……”
唐成苓還在嘮叨,趙青果從她的話裡撿出了一條重要信息:原來是周校長安排她來當自己的指導老師,可是,爲什麼呢?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理由。
回到學校宿舍後,李卉正在等她,見她回來了,馬上拿過一沓紙跑過來說:“趙大才女,快來幫我看看這篇發言稿!”
趙青果最煩人家叫她才女了,她只不過一時興起在校團支部內刊上發表了一篇散文,碰巧又被周校長看見了,周校長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這趙青果是個才女啊!”正好旁邊坐着她的師傅唐成苓,從此“才女”這說法就傳開了。趙青果知道李卉是什麼意思,她懶得計較,開了門說:“什麼事?說吧!我可不是什麼才女!只不過寫了篇破散文,又登在一個破內刊上而已!”
李卉面中帶笑:“話可不能這麼說,周校長說你是才女,你就是才女!我們叫叫還不行啊?快別多話了,幫我參謀參謀這篇文章,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改的!”
趙青果拿起稿紙,快速地看了一遍說:“這是於校長的發言稿?怎麼讓你寫了?”
李卉不無得意地說:“來到盛海,別人就告訴我,背靠大樹好乘涼,周校長這棵樹我是靠不上了,還不興讓我靠一靠於校長啊?”
趙青果聽得這話刺耳,真不知道該說她是有心計還是缺心眼。她隨意看了看文章說:“挺好的,沒什麼要改的。”李卉又興沖沖地出去找別人求證了,她哪裡是真心求教,分明是炫耀來了,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給於校長寫了發言稿。
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單身宿舍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卉受到了於校長的重用。大家紛紛猜測,剩下的這幾個到底是姓“於”還是姓“周”,不過趙青果不在這懸念中,她因爲唐成苓做了她的師傅已經順理成章地被貼上了周校長的標籤,就算她不想趟這渾水,也已經由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