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際逐漸暗了下來,墨藍色的天空掛上幾顆寥寥的星子。
桌子上的碗筷被擺的整整齊齊,簡單的三菜一湯並不如何豐盛,卻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許老婆子狠狠地敲了敲柺杖,生氣的說道:“死小子,這個死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四處野,連晚飯都不知道回來吃!阿雪,咱們先吃,不等他了,等他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他,一定要餓他一頓!”
小西門望着外面昏暗的夜色,皺眉勸了一句,“再等一會兒吧,或許他很快就回來了。”以他那樣的身板,餓上一頓的話肯定受不了的,他雖然常常欺負他,但他最維護的也是他。
許婆子嘆了口氣,屋子裡再次沉默了下來。
“砰砰!”巨大的敲門聲迴盪在小院上空,許婆子一下子站了起來,嘴裡不客氣的罵道;“小兔崽子,竟然還有膽子回來!”雖然罵得兇狠,但她卻絲毫沒有停下動作,摸索着向門邊走去。
“婆婆吃飯,我去開門。”小西門從她身邊溜過,迅速的向院子裡跑去。
在這樣的夜色下,以她的視力根本就看不清一米外的事物,一切只能靠聽得。“吱呀”一聲,這是木製的院門被打開的聲音,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許婆子!”
許老婆子驚訝之中帶着淡淡的失望,她拄着柺杖站在門邊,背部拘僂,整個人深深地彎了下去,“喬鎮長怎麼來啦?”
然後,一連串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其中夾雜着一個女人尖利的高呼:“許婆子,你家小寶兒回來沒有?”
許婆子心下一緊,道:“沒了,那小兔崽子也不知死哪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女人連聲說着,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許婆子更加緊張了,乾枯的手徒勞地伸向前方,渾濁的雙眼中毫無焦距,“張嬸子,出什麼事啦?是不是我家那小子闖禍了?喬鎮長?”
話音剛落,張嬸子已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道:“不見了,你家小寶兒和我家囡囡全都不見了,找到現在都沒見着人影,嗚嗚......”
許婆子身子一晃,就向地上倒去,小西門眼疾手快,迅速穿過幾人上前扶住,只是他到底只是個孩子,力氣尚小,不但沒扶住人,反而連着自己一塊兒倒向地面,幸虧喬鎮長幫忙攙扶了一把。
喬鎮長將老婦人攙着坐在凳子上,安撫的說了一句:“許婆子,你別急,或許兩個孩子只是躲在哪兒玩的忘了時間,也或許是迷了路,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你千萬要保重。”
許婆子顫抖着脣,沒有說話,滾燙的淚水從無神的雙眼中流出,滴落在漆黑的桌面上。
張嬸子拍着大腿嚎哭道:“我家囡囡雖然年紀小,但好歹也是在平安鎮里長大的,鎮子裡的每一條巷子小路她閉着眼睛都能走過來,怎麼可能迷路!而且,咱們裡裡外外的都找了一遍,恁是一點人影都沒瞧見,這不是出事了又是什麼!”
“好了!”喬鎮長呵斥一聲,“你少說兩句吧,還嫌不夠亂麼!”
“您老這是什麼話喲!”張嬸子扯着嗓子痛哭:“我就這麼一個閨女,要是她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嗚嗚......”
一直沉默着的漢子攬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嘆了口氣說道:“喬鎮長見諒,她只是太過擔心了,我們夫妻就這麼一個閨女,平日裡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現在她不見了,我們實在是怕啊......”說到後來,這個剛毅的漢子也哽咽了,雙目通紅。
喬鎮長扯了下鬍子,剛想開口,一聲清脆的童音卻突然插了進來:“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是怎麼發現他們不見得?可以將事情的經過說一下麼?”
喬鎮長有些意外的看了小西門一眼,不愧是凌先生教出來的弟子,雖然年紀還小,但也不是個尋常的。
許婆子那雙半瞎的眼睛呆滯無神,眼中的淚水一直沒停過,滿是褶皺的臉上是濃重到刻入骨子的悲哀絕望。
喬鎮長心下酸澀,嘆了口氣道:“張家老二,你來說吧。”
漢子重重的抹了把臉,答應一聲,道:“我家囡囡響午的時候就跟着鎮裡的一羣娃兒出去了,到晚飯的時候也沒回來,囡囡她娘不放心,就出去找了,鎮裡鎮外的找了一圈也沒找着人,然後一問才知道,鎮裡的娃兒早就回來了。囡囡她娘急了,挨家挨戶的一個個問,最後從馮家小子那兒打聽到,我家囡囡和人吵架,一氣之下往小樹林那邊去了,等傍晚他們要回來的時候,你家小寶兒有些擔心,就去找我家囡囡了,他們都以爲兩人早就回來了,哪知到現在都沒個人影。”
“老朽找了幾個人在小樹林裡尋了一遍,依舊沒能找到人,就來你家問問,沒想到小寶兒也沒回來,唉!”喬鎮長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喬鎮長,你知道的,我就這麼一個孫子啊,他是我的命,他是我的命啊!”許婆子一聲悲鳴,接着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幾人驚慌之下趕緊抱住那個往地上栽去的人,七手八腳的將她擡回了房,幸而許婆子只是一時悲傷過度,並無大事。喬鎮長一拍桌子,決絕道:“我還不信真找不到人了,兩個孩子而已,難不成還能飛上天?張家媳婦,你也別哭了,我這就組織人手,就是翻遍平安鎮,也要把兩個孩子給找出來!”
三人急急忙忙的走遠,屋中重又恢復寂靜,只是再也沒有了開始的靜逸溫馨。
小西門握着老人枯燥乾癟的手,神情凝肅,黑瞿石般的眼眸中是誰也看不懂的深沉,這幾乎不是一個十歲的孩童該有的眼神。
這一夜,對於平安鎮的人來說是註定不平靜的,除了老弱婦孺,鎮子裡所有能動的男人都被喬鎮長組織了起來,人手一支火把將鎮裡鎮外翻了個遍,卻依舊沒有找到兩個孩子的半片衣角。
天矇矇亮的時候,所有人都頂着個黑眼眶,張嬸子更是哭啞了嗓子,整個人幾乎是靠自家男人半抱着,纔不至於癱軟在地。
每個人的腳步都很沉重,一夜搜尋未果,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只是不知那連個孩子是生是死。
喬鎮長一夜奔波,那張蒼老的臉更是疲倦不已,挺直的背脊竟微微有些彎曲。
回到鎮子後,他並未馬上回家,而是領了幾個人去了許家。許老婆子一下子倒了下來,家裡還有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而偏巧凌先生又不在,他實在是不放心,便讓鎮子上幾個年紀稍大的婦人照看一二。
此刻,許婆子已經醒了,只是爬不起來,滿是褶子的老臉神情麻木,淚流不止,所有的生機似乎都被抽空了,讓人看了又是酸澀又是擔心。
面色冰冷的孩子握着她的手站得筆直,靜默無聲。
喬鎮長嘆了口氣說道:“你別擔心,要好好保重身子,雖然沒有找到人,但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兩個孩子肯定還活着。”
“老鎮長,難道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一個婦人滿臉擔憂的說道。
“整個鎮子裡裡外外,連個老鼠洞都被我們翻遍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我們卻沒有找到兩個孩子的絲毫蹤跡,最大的可能他們已經不在平安鎮了。”
“啊?!難道是給人販子拐走了?”
喬鎮長搖了搖頭,凝重的說道:“不僅是人販子,你們別忘了還有保縣山的那幫土匪,他們的嫌疑更大。”
幾個婦人目瞪口呆,對所有平安鎮的人來說,保縣山盜匪的殺傷力絕對強大,畢竟七年前許家夫婦的慘案是鎮上所有人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這、這不可能吧,他們不是隻搶過路的行人麼?怎麼又拐帶起孩子來了?”
喬鎮長冷哼一聲,雙目發紅,“那幫匪賊,七年前敢公然殺人,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許婆子渾濁的眼中忽然有了些神采,她顫顫悠悠的說道:“土匪,保縣山土匪......”
喬鎮長彎腰,安撫道:“你別擔心,我已經安排了人手,等天光大亮的時候,就去縣城告官,這次哪怕是費再多一些的銀子,也要將那個土匪窩給端了,給你兒子兒媳報仇!”
許老婆子拉着鎮長的手,啞聲說道:“孫兒,我不報仇,不要報仇......我要我的孫兒,我的孫兒......”
喬鎮長眼眶微溼,拍着她的手背道:“好好,我定會幫你找到孫兒,把他平安的帶回來,你放心,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啊!”
幾位婦人也都捏着衣角,陪着掉眼淚,屋中的氣氛淒涼到了極點。
主臥雖然是凌霄和小西門兩個人的臥室,但這裡卻找不到絲毫凌霄生活的痕跡,屋裡的每一樣物品都是根據小西門的需要添置的。
昏黃的燭光下,蘸着墨的毛筆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最後一個字,小西門擱下筆,拿起宣紙輕輕地吹了吹,然後摺好放在信封中。
他將小小的布囊背在背上,白玉色的短劍系在腰間,呼的一聲吹熄了燭火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金紅色的光暈在天際隱現,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清風吹拂,威武的白狼嗖的一聲躥了過來,高傲的頭顱微微低下,撒嬌似的蹭着孩子嬌軟的帶着甜甜香味兒的身子。
小西門摸了摸它的白毛,走到許婆子的門前,將信封從門縫之中塞了進去。
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如一柄隱約有了些鋒芒的利劍,冰冷的小臉面無表情,是誰也看不透的清淡高傲。
他最後深深的望了一眼緊閉的門扉,帶着白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