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沈碧手足無措地看着抱住自己的敬國公夫人韓氏,求助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父親與兄長。
前兒沈碧剛剛過了十三歲的生辰,便被太后的旨意召入宮中參加女官的考覈;沈碧明白,若是自己落了選,自己與沈家的名聲就差了,若是自己考得太好,槍打出頭鳥,必然會被旁人惦記上,考覈時她便略略保留了一些,得了箇中等偏上的成績,倒也不至於被人瞧不起。
敬國公沈佑有些黯然,他上面曾有一位長姐當初也是在宮中做女官,在家中時與他情誼深厚,可惜後來宮中風雲變幻,沒能等到出宮,這位長姐便死在了旁人的陷害之下,沈佑的母親便是因此鬱鬱而終。
他嘆了口氣:“碧兒,入宮可不能像在家中一樣,你的性子啊,容易交得朋友、但也容易招來小人記恨,切記見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沈佑語重心長地告誡着自己的女兒,他搖搖頭:“皇上剛剛登位不久,雖說在兒女情長上有些糊塗,但是在其他地方還是心思清明的,他現在癡戀蕭貴妃,碧兒只要安分守己,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何況當年你們大姑姑在宮中尚且有一二交好的人,他們若是知曉你的身份,想必也會照拂一二!”
沈碧與沈磐面面相覷,大姑姑的事情他們也都門兒清,往日也聽父親提起這位大姑姑蕙質蘭心,只可惜深宮中芳華早逝,因此他們才更加明白,皇宮中有的不僅是榮寵富貴光彩耀人,更多的是血淚與森森白骨。
韓氏眼中含淚:“碧兒,你才這麼小年紀,就要去宮裡面和人爭鬥,你叫阿孃怎麼放心啊!”
沈碧眼底也不自覺地盈滿清淚,她握着韓氏的手:“阿孃,碧兒不過也就進宮三五年罷了!父母之恩,碧兒豈敢稍忘?旁人家的女兒,哪個不是被教導着要掙得家中榮光?唯有阿耶阿孃,素來只是求着碧兒安寧靜好,碧兒——碧兒不孝,叫阿耶阿孃操心了!”說着說着,她也不由得哽咽起來。
母女倆抱着哭成一團,引得沈磐也心底難過起來,他看着這一幕,暗暗攥緊了拳頭;沈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郎,你要記着,咱們家是碧兒的後盾!你,可要爭氣啊!”
站在宮牆前,沈碧滿懷感慨,這時的皇宮遠不如千百年後的紫禁城那樣華麗,但卻也不失莊重大氣,抿着嘴微微一笑,因着在考察法典上的表現可圈可點,加上其他女子對着法典也都不甚在意,她如願被封爲五品司正,掌管後宮法令;這一職位與其他五司最大的不同便在於它甚少出現陰私糾葛,小事自己決斷,大事交由婁太后與蕭貴妃裁決,倒是十分符合沈碧的初衷。
由宮人領着到了住處,簡單地收拾一下,因爲女官的身份,所以待沈碧加髻後,宮中會爲她分配個伺候的宮女,倒也便宜。
當時考覈時,因爲這些參加選拔的女子都是官宦重臣家的女兒,宮中三品掌局命婦暫缺,因此宮中兩位四品女官都過來查看,沈碧私下裡觀察了一下,她好歹也是活了這麼些年的人了,自然能稍稍看出點東西來。
婁尚侍是太后的侄女,她在家中是庶女,只是因爲能力出衆,才被太后點入宮中成爲助力;王尚儀則是蕭貴妃從樑國帶來的女官,蕭貴妃當年作爲質子在北齊多年,正是王尚儀一直陪伴左右;這兩人素來是針鋒相對,就像婁太后與蕭貴妃之間的劍拔弩張一樣。
沈碧暗暗下定決心,自己這個司正只要好好地掌好法令執行就是了,千萬不要摻和進這兩派的鬥爭纔是!
“司正大人,王尚儀讓您去秋明殿一趟!”沈碧身邊的宮女名叫珠娘,長得只算是清秀,卻是個伶俐人兒。
沈碧放下手中謄寫了一半的宮中條例,有些疑惑,她入宮已經有半年,平日裡處理事情也是公正嚴明有條不紊,因此甚得他人尊重;宮裡其他人也都知道沈司正喜愛清淨,在她處理公務的時候也很少來打擾。
珠娘回稟道:“聽說是爲了一個宮女的官籍,這名女子之前因爲宮女選拔中官籍造假被王尚儀攆了出去,誰想快十來天了,她又拿着長公主的玉佩過來,恰好又被王尚儀給撞見,這也就罷了,婁尚侍偏偏也瞧見這件事了——”
沈碧搖搖頭:“難怪!只是這事兒牽扯到長公主,兩位大人身後站着的又都是我得罪不起的——”站起身來,帶上珠娘便往秋明殿而去。
站在秋明殿外的宮女見着沈碧,忙行禮問安:“見過司正大人!”裡面的人被聲音吸引住,看了過來。
沈碧不慌不忙地上前給王尚儀和婁尚侍見禮:“下官見過兩位大人!”
婁尚侍與王尚儀兩人正在爭論,見沈碧過來,三言兩語便說清楚事情的發生經過。
王尚儀憤怒地看了婁尚侍一眼:“沈司正,按照宮規,宮女只有良家子才能入選,此人的官籍乃是假造,若是心懷不軌之人,放進來出了禍事,危害皇上怎麼得了?”
婁尚侍笑着反駁道:“王尚儀這話可就錯了,這個小姑娘手裡的可是長公主的玉佩,長公主前兒剛剛去了玉皇山,你就不把她放在眼中了不成?”
沈碧見着兩人毫不退讓,頭疼起來,她看向那個爭吵的源頭,不由得微微愣住,這個女子——她心下百轉千回,瞥見婁尚侍眼底的得意和王尚儀的惱火,心下明悟,這個女子確實也太像蕭貴妃了,又有長公主的身份做背景,難怪王尚儀堅持要將她趕出宮去。
不過,看來自己這麼多天以來一直不肯接受兩邊任何一方的拉攏叫她們都有些不悅了,若是自己將這女子趕出去,便會得罪婁尚侍身後的太后,連帶着下了長公主的臉面;若是自己將這女子留下來,便開罪了王尚儀與蕭貴妃,蕭貴妃雖說對着皇上一直冷淡,可哪個女人也不願意瞧着一張和自己肖似的臉在面前晃悠着吧!何況若是自己真的將她留下,就等於是在挑戰宮規,以後自己還如何在宮中行使自己的職責、施行法令呢?
這沈碧抿着嘴,煩惱不已,這可真是叫人爲難了。